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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姨孃

来源:中国民族报 | 姚明祥(土家族)  2016年12月27日15:49

肩背上高高的青草堆埋压着她乱乱的头发,一手腋下夹把枯枝在崎岖的山道上“哗哗”拖响,一手牵一个不断“嘤嘤”哭啼的光屁股娃……我时常忆起勤劳的桂姨孃收工回家的情景。

桂姨孃是我母亲的堂妹,几十年前由母亲介绍来我们寨子,与同样“成份不好”的光贤大爷结婚。她在生产队没有发言权,只知埋头默默干活,一双粗糙的茧手不分春夏秋冬都裂着口,似张嘴求食的小雀儿。

我进城工作后,不见她像其他亲戚那样常来找“麻烦”。然而,这天她却来了,把一个干活用的高竹背篼直接背进我的寝室,遮去了半屋的阳光,见了我也不搁下,埋怨道:“不好找!”

“门口那么大个牌牌呀,怎么不好找?”

她略带生气状:“你不晓得你桂姨孃不识字呀?”

她来找我,是帮她去选几块手表:“你有文化,不得上当!”

她怕买到伪劣货,但又舍不得多花钱,计划每块在40元左右。我说还是价格贵的好些。她说:“是戴个样样!”

我劝她继续送她的两个女儿大肥子、二肥子读书,她不屑地说:“姑娘家书读得再多也是别家的人!我一字不识还不是照样帮他几爷子盘大过向阳日子?”

我心中好笑,便说:“你要识字,这买表的事就不会来找我了。”

她直点头:“那是!那是!你光贤大爷烤坏了两年的烤烟,才摸出道道。人家那些高中生年年都交上等烟!我们100斤烟,还不如人家50斤值钱。”

后来,我还帮她选购过收音机、电视机和老人手机。但她不会存电话,连自己的手机号码都记不住,都是她的孙娃、孙女教她怎样使用。她说:“识几个字硬是好!”

那天,我在街边碰见她,她没有背惯常背的高竹背篼,而是在腰间时尚地斜挎着一个小布包,好像是什么地方的旅游纪念品。一见我,呼着我的小名,她没有开口就先笑弯了腰:“四呀,笑死人!”乡间有什么特大新闻吗?原来,渝怀铁路刚开通那阵,村中几个老年妇女相约坐火车到重庆耍。大地方,不知走向何方,几个从未出过远门的山寨老太婆第一次胆怯了,毅然打道回府:“算啦,招呼走丢!”此次重庆旅游,仅在火车站外看一眼,可她仍有好多话要说:“重庆那地方,房子多得像杉林里的杉树,密匝匝的;车多得像河中的鸭娃,漂来浮去的;人呢?比蚂蚁子还多……老天呀,啷仡那么闹热嘛?”

这次桂姨孃进县城来找我,不是要我帮忙选购商品,而是要整假文凭!

她的留守孙子在乡中学读到初二就不读了,管不住,在家中玩了几年手机,长得人高马大,很适合当兵,可要高中以上文凭才能报考。她说:“整张假纸纸去考盘试!”

我第一次让她失望了。她的脸色立刻阴沉下来:“多年来,我以为你写文章有出息,结果这点事就办不到,屁本事没得!”她悻悻地摔门而出。

我追出去:“桂姨孃!”

她回头,满脸期待:“啷仡,想得到鬼办法?”

我说:“你连开水都没喝一杯呀!”

“喝你的鬼水!”

“桂姨孃!桂姨孃!”

楼下只有空旷的回声。唉,也许桂姨孃再也不会找我的“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