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望》试读二
| 2017年01月23日13:13
开头写到父亲与“堂兄”关系、提篮桥细节,到了第二部分“黎里·维德· 黎里”, 就是另一种解释——他们并不是共同被捕的,“堂兄”也不瘐死于监房,而是在宪兵医院跳楼就义,关押父亲的地点,不在提篮桥,是北四川路宪兵监狱(大桥公寓)。1940—1950 年代,父亲数度入狱转狱,在母亲回忆的1950 年代初,竟然他也在这座著名监狱短暂工作,因此前篇我笔误“提篮桥”,仿佛就是“言说与记忆”的某一种梦魇。包括母亲登上火车,被大舅拉回去关在家里一个月,也只有进入到她老人家的叙事范围里,才有更生动的演绎……我保留着这些局部不一致的痕迹,保留“在场感”的某种差池,是保留了“寻找”的姿态。
我常常入神地观看他们的青年时代,想到属于自己的青春岁月,1969 年初,我去东北嫩江落户,在家信里多次描述大批犯人就在眼前割麦、整队押上高度戒备卡车的经历。但父亲的复信里,对这些我备感震惊的细节都不予回应,一直到了近期, 看他1942 年狱中通信、1953 年调查监狱制度的报告, 才有所了悟——我当年强调的那些景象,在他是完全清楚的,完全懂得这些内容;也包括一直到了最近,我才看清了母亲在她的青年时代,曾也和我当年那样,早起晚归,终日劳作,做了那么多繁重的农活。他们的时代,有他们的“阅读”与“写作”,意味深长的词语重合。比如“浙西”,他们先后见到来自这特殊地方的人员;先后在不同时空里被“打手心”;先后去赫德路居士林“觉园”流连;在1938 年杭州“国军”军训,或1950 年华东军政治大学期间“打绑腿”——那些遥远的黎明时刻,天刚蒙蒙亮,他们先后在催促声中匆忙起身……我则是要延续到更晚的1970 年,一般是半夜一两点钟,哨音大作,起床起床!紧急集合!!!黑暗中,睡眼惺忪中,穿衣穿鞋,整队报数集合,跑向了雪原,寒夜上空不时闪动信号弹的蓝光——这都是苏联特务潜入边境所为吗,但我们始终扑空,后据说终于有人找到了一种(空投?)定时发射装置……在无数黎明前那些难忘黑幕里,我们在雪中迅跑,吐出白绸一样的热气……
一些简单的词语,如频繁出现的“写交代”“写申诉”,会油然融入到我少年时期的记忆碎片里,也重叠在杨德昌电影中的那位难忘的父亲身上,我一直记得在影片的“咝咝”声中,那个长期独坐不动的寂寞背影。
我曾借用小说对话,重现当年询问父亲的内容,问他为什么不去做工,为什么不做上海码头工人,如能这样,我家现在就是工人阶级成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