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勇英:自然和生命的密码,恰好被我打开了
来源:文艺报 | 李晓晨 2017年03月15日16:31
王勇英,生于1977年,中国作协第九届全委会委员,第六届鲁迅文学院儿童文学作家高级研修班学员。广西作协儿童文学委员会副主任,南宁市作协副主席。出版有作品《巴澎的城》《青碟》《巫师的传人》《雾里青花泥》等几十部,曾获第25届陈伯吹儿童文学奖,2015年国际陈伯吹儿童文学奖,2012、2015年度全国冰心图书奖等奖项。
作家王勇英出生于广西博白一个叫大车的小山村,在我读她的小说的时候,总会不自觉地想起那片土地:空气潮湿,草木葳蕤,故事四处流传,动物、植物和人都难以被规约,有着无限生长力量的土地。那是她的童年光景,也是给予她丰富写作资源和想象力的地方,正像她自己所说,“我的故事中,文字间都带有乡野味。有时候我觉得所写的那些小说,一个故事就是一个村庄、一棵树、一束野花、一把野果、一粒种子……”于是,无论是早期她写下的那些校园小说,还是此后的“弄泥的童年风景系列”、《巫师的传人》等,都充满了来自土地、自然的气息,当然,其中若隐若现的也有一种神奇的力量。从叫座又叫好的校园小说到儿童乡土小说,王勇英的写作经历了一次勇敢而可贵的转身,这种改变意味着她对儿童、对文学、乃至对世界的理解更加深入透彻,同时也意味着她在多年的写作实践中日益清晰的目标——写出更多有可能成为经典的作品,给读者留下更多有价值的文字。
记 者:我最近集中看了一些你的作品,其中比较喜欢那些儿童乡土小说,比如小说集《青碟》里的青碟、老水药、生灯老头等都很有质感,对于乡村风物的描摹显示出了独特的观察力和写作功底,乡村以及童年对你的写作来说意味着什么?
王勇英:乡村是给予我丰富创作灵感和蓬勃生命力的自然天地。写与乡村山野有关的故事,心情愉悦,舒展,是一种享受。我出生在广西博白县一个叫大车的山村,客家人。童年生活中所有经历过的,对我的创作影响都很大。童年时期,正值家乡盛行客家剧还有木鬼戏等等。民间讲古说传的人很多,老人甚至年轻姑娘们都会讲民间故事,会唱民间歌谣。那时候的客家民间民俗节庆也还得到完好的保留。
爷爷曾经是私塾教师,在老家一带颇受尊重,是宗族中德高望重的老人之一,主持我们王姓宗族祠堂的事务,我儿时也常跟着爷爷走,听那些老人们说客家人的许多故事,对于客家文化得以更多了解。
家里有一间中药铺,铺里经常聚集不少过往的人,广西是多民族聚居省份,多民族文化在此交流发展。汉族和少数民族之间互有姻联,不同的过客在铺子里经停、聊天,来自不同地方的人带来不同的故事,我很喜欢听这些故事。母亲热情乐善好施、为人公正,又爱管些“闲事”,周边村庄的人闹矛盾,常找她去帮忙调停,我跟着母亲,到这村到那家看各类大小矛盾。青年男女也爱找母亲牵线搭桥,多是在我家相亲,我不知充当了多少对情侣的电灯泡,目睹不少乡村男女相亲的场面,听了许多笨拙有趣的对话。
小时候大姐大学毕业,在城里工作,大姐夫从美国留学回来,二姐在南宁上大学,他们都喜爱文学、音乐、艺术等等,从小也通过他们得以了解更多乡间之外的文化。这些童年时代的见闻、经历都是写作的素材,随手抽起就是一个故事。童年记忆最深刻、鲜活、活跃。在内心深处,一直有一个永远只处于童年时代的我。
记 者:你的小说人物大都在自然中无拘无束地生长,能够获得特殊、神秘的力量,像《雾里青花泥》中,奶奶常常面对大山祈祷希望青花泥的眼睛尽快好起来,天地万物在你的小说里似乎有一种强大的力量。你是怎样在小说中处理人与天地自然的这种关系的?
王勇英:小的时候,看到乡村葬礼时,就有这样莫名其妙的想法,人死之后,就像一颗种子,又种回地里,以待另一轮不一样的生长。
自然万物,也许有着秘密而强大的生命力量。种子破土发芽、生长、枯萎,又回归于泥土,生命来与去,穿越大地与天际,生生不息。就如百年后都身归于土的人,深埋在泥土深处,能量又回归土地,滋生万物,生命的能量传递给草木,动物又再嚼食草木获得维系生命的能量,自然的食物链也可能是一条承载、传递生命能量的神秘通道。
我只是觉得,在山野中,心清静,仿佛能知流水清风的来往与去处,可与鸟雀虫鱼交流,甚至还能与山花草树亲近,共同生长。在梦境中,我常在山林、乡野中奔走,也常常是在梦境中,灵感从四面八方奔涌而来,堆积无数,醒来之后还能一一细数、回味。每当我安静下来,走在任何地方,也能感觉那些灵感随处都是,无所不在:在一朵花中,一片叶下,甚至一缕轻轻的微风也能吹来一个灵感,在脑子里轰然炸开,如花朵般绚丽开放。为什么那么多灵感莫名到来,多得让我不敢相信。这是为什么?或许,应该是我身上的能量与自然万物中的能量有着某种神秘的磁场,息息相通。而那点点滴滴的灵感,就是流传着某一滴散存于自然万物中的能量,带有生命的某些记忆的碎片,信息密码,恰好能被我打开。
父亲是医生,曾祖父也是中药师,小时候在家里的中药铺里见过各种中药,无数动植物都可入药,也说明人体与自然界所有生命是生死相连,能量相助,可同生互长。所以,在文学创作中,常常把这样的想法借幻想运用其中,比如《雾里青花泥》《花语风声》等,便是一种尝试。
对于这个问题,我仍在探索与思考之中,却不会刻意追讨一个是或不是的答案。我更关注在探索与思考的过程中,打开一个又一个神秘的想象空间的惊喜与欢悦。我更想让那些奔我而来的灵感借助想象的翅膀,在文字的天地间自由飞翔,让读者也能沉醉下来,经历文字中的悲伤或欢喜。
记 者:《巫师的传人》显示出你的小说创作似乎出现了一定的尝试和变化,和以往的校园小说、乡土小说相比,这部作品回到了更原始和久远的文化根脉,这种尝试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王勇英:这部小说里,我在尝试把广西本土民族民间文化、民族服饰文化,尤其是民间俗传的巫文化借魔幻与现实的手法来展现。
之所以会写民间巫文化,也有某种机缘。
我有一个哥哥,幼年夭折。他走了许多年,母亲也已经白发苍苍,可她依然放不下那个孩子。有一年,母亲动手术。凌晨4点左右,母亲从沉睡中醒来,看着门口,她说:“你阿东哥刚才来看我了。”像乡村很多人那样,母亲也深信在人世之外还有一个世界,所有故去的亲人都到了那里,母亲总是担心阿东哥,不知他过得好不好,于是便去问巫。巫说好,她才放心。说实话,我感谢巫,母亲几十年来的丧子之痛从巫那里得到了安慰与治愈。这也是一善。
在我成长的乡间,民间文化浓郁,有不少巫师。巫师是与乡村人在日常生活中密切联系的人。这些巫师也是普通农人,耕种劳作,只是还能做“巫”而已。巫师“做巫”也相当于医生治病,以“巫”的形式为人们除去心里不安、恐惧的阴影,以得到安宁与平静。只是有不少文学作品或影视作品中,所展现的巫师偏向邪恶的形象。人性也有邪恶与善良,传说中神仙也有明争暗斗。只是巫师善的一面,到底被忽略或弱化。
这的确是一次大胆的尝试,也是冒险与挑战。从而我也开拓大片天地,找寻到更多可以把民族文化与儿童文学创作互相联结起来的秘密通道。我还将有更大的冒险与自我挑战。
我现在正在写“巫师的传人”系列的第三部,这是以民族民间巫文化为底色写的魔幻现实小说,接下去将写一个更大系列的书系,还是以民间传说、广西本土民族文化为底色的魔幻现实小说。
记 者:为什么会从热闹的校园小说转到儿童乡土小说写作,毕竟前者意味着高额的码洋和巨大的市场份额,而后者可能会是一个平静甚至寂寞的开始。
王勇英:在写校园小说的时候,我同时也写短篇乡土小说,主要发表在《少年文艺》《儿童文学》,感恩这两本杂志,于我而言,这是南北两块文学沃土,让我能把乡土文学的种子播种,并蓬勃生长。
真正走向乡间,是在2009年。有一天,偶然间看着书架上的那些书,有一些是我的,夹在众多优秀文学作品之中。然后就发呆。突然自问:书架上的那么多优秀文学作品,我的能够及得上哪一本?沉默、悲伤。
我着迷于写乡土短篇的幸福,每一个文字仿佛都是我童年时代走在家乡的脚印,甚至还能从文字中听到我的脚步声……想写童年味道的长篇,然而,出版不易。不免有些担忧、焦虑。
想起在2007年时,曾与福建少年儿童出版社的杨佃青老师谈过我想写客家风味的童年乡土小说,杨老师当时说过,如果我哪天写好了,给他。于是与杨老师联系,告诉他我想写“弄泥风景童年”系列小说,只是当时出版社正在做我的“怪同学”等系列小说,不知在这个时候突然改写乡土小说会如何。没想到出版社顺利出版,给了我一个转型的平台。于是便有了一个美好的开始,开始我文学创作的乡间之行。
记 者:其实今天的孩子所拥有的童年跟我的、你的童年都不一样了,但你对于乡土、校园的写作依然能打动这些小读者的心灵。这么多年下来,你对孩子所需要的文学作品的看法有没有变化?理想中的儿童文学作品应该是什么样的?
王勇英:我只是单纯而真诚地想把感动自己的故事写好。当然,作为一个儿童文学作家,创作需有所坚守:守护孩童世界里的那份天然本真,决不能摧毁孩童的心灵世界。
曾有一些声音认为人世复杂,孩子们不需要纯美儿童文学,要让他们知道人性险恶。也有人说,现在许多孩子不了解乡村,对乡土文学作品会有隔膜。但我坚信,任何时候孩子都需要纯正美好,能温暖人心、唤醒人性、引人向善的文学作品。我们应该尊重并相信儿童对阅读的喜好与选择,只要是好的文学作品,不分乡土或都市,自然有强大的魅力把读者吸引而来。优质的儿童文学作品,在某种程度上能引领儿童读者的成长,让人从中获得正的能量。
我理想中的儿童文学应该有坚实的精神力量,纯美、干净,有阳光、自信、快乐与幸福感。
随着更多的阅读以及在创作中的不停地尝试积累,我对文学创作的看法也有不断的深入和拓展,不过,其本质核心依然坚守:有天然质朴、纯真善良的品质;有人性美的光芒、爱的力量与温暖。简而概括:真、善、美,爱与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