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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阴处的雪

来源:《散文》2016年10期 | 田君(鲁32学员)  2017年03月28日15:01

世界之所以纷乱

没有人知道,我此时会独自坐在这里。

一个小镇的商业中心,略显破败和局促的四周,让我有些疑惑。有两个流浪汉分躺在两个角落。我熟悉这里,因为我已经是第二次在这里逗留了。上一次好像是一年多前,或者是两年多前,只记得那是个夏天,我几乎是在相同的位置上长时间的检阅一大队蚂蚁的忙碌。而今天地上居然一只蚂蚁都没有。我无事可做,只好转而去审视身边匆匆而过的车辆和行人。那种匆忙让我不由得想起了上次来时的那些蚂蚁,如果换个角度和高度来看的话,一定会更加具象。而我今天只能平视,我俨然就混杂在这些或高或矮、或胖或瘦、或美或丑的路人之中,唯一不同的是我是一个观察和审视者。我没有匆忙的事情可做,尽管我也心急如焚。我突发奇想,世界之所以如此纷乱,全是因为它所创造了这么多的不同、这么多的欲望和这么多的得失。试想一下,如果上帝把男人和女人都造成一个模样。一样的容颜,一样的智商,一样的好恶,那该会省去多少的麻烦啊。如果是那样的话,我此时一定不会困坐在这里。

因为有些许的风,所以便偶尔有灰尘拂过,我就坐在一棵看来是刚种不久的大树的砖砌围栏上,下午的阳光从我背后照过来,我的一部分影子和大树重叠在一起,另一部分独立的投射在地面上。我看到了自己的半个影子往南移动的过程,我已经说过,另外的半个影子和大树的影子重叠在了一起,它也在往南移动。这是一棵像脸盆一样粗的树,所以我才会说它是大树。之所以又要专门的来解释它,是因为它只有树干,并没有多余的树枝和叶子,很显然,它也是一棵外来的新树。我想,它应该和我一样,在它原来的世界里,也一定没有其它的树知道,这棵树已经被独自种在了这里。

午 后

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百无聊赖,我从道路宽阔的新区,漫无目的,驶入市内,最后停顿于一条繁华的商业街的路边。街上人车熙攘,我四门紧闭,一个人半卧于车内座椅之上,一卷费尔南多·佩索阿的《惶然录》在手,心情逐渐平静,并感到了某种安全和存在。

像两个小人物的对话,我的阅读充满了轻松和愉悦,初春的太阳透过车体弥漫了整个车厢,我感到了久违的温暖,身体也随之开始复苏,我知道浉河岸边的柳树已经冒出了新芽,那是一种让人怦然心动的想象和期望,如同路旁不断走过的这些脱去厚厚冬装的美丽少女,抑或少妇,我的赞美之心如同窗外的阳光,明亮而酣畅。

中途,我睡了一小会儿,一刻钟,或者是更短的时间,我不能够确定。旋即醒来,我总是无法沉睡。仿佛是害怕错过什么,事实是我只想离人群近一些而已。说是漫无目的,其实我们很多时候在潜意识里还是抱有怀想。

可能和许多人相反,我恰恰选择热闹来作为逃避,新区太过于阔大,同时也太过于寂静,待得久了,人就会无缘由的感觉无奈,继而会感到心灵的压抑甚至是失控。

很多人都是一样的,我们需要安静,却根本离不开繁华,就像我们永远无法摆脱烦恼。

上 晚

透过餐厅落地的大玻璃窗,沿河街景尽收眼底,这是一个下着小雨的傍晚,我一个人枯坐在三号桌前,心里充满莫名的焦虑和惶惑,一种心无所依的惶恐折磨着我,仿佛生活突然间失去了乐趣,迷失了方向。我惊悸地发现,自己在这个初春的傍晚居然想不到该干点什么,让我无端恐慌。就在这份恐慌里,窗外如杯中咖啡颜色的暮光正一点点的暗淡下去,可小雨还没有一点停歇的意思。路上东来西往的行人各自行色匆匆,仿佛都有重要的约会,我内心洋满祝福。

河对岸的不远处有一个牌局,我仅仅知道这些。儿子正在从郑州回信阳的火车之上,我其实是在熬这一个单程的时间,因为没有其他的事情可做,接他便成了今天晚上最重要的事情。儿子在郑州求学,学射击,双向飞碟,他喜欢这个项目,代价是几乎放弃了文化课的学习,对于孩子来说,这也许是一个机会,当然也许会被彻底地耽误掉。我们已经没有退路,只能顺其自然,好在孩子自己还算努力。昨天他在电话里说,奥运冠军贾占波回省队当教练了,经常会在院内碰到他,我问他,你是叫他教练还是叫什么?儿子答说,叫波哥。我在那一瞬间才知道自己原来已经十分苍老。

离K81次到站的时间尚早,餐厅显得很是空旷,始终没有其他客人。咖啡早凉了,我如坐针毡,我强烈的需要得到一份安慰,像是对自己身体的突围,我离开三号桌,朝门外走去……在胜利路步行街的小雨中,我徒步而行,天已经完全黑了,雨点打在头上、脸上和身上,凉凉的,我的心里慢慢平复下来,我需要的并不多,有时仅仅是河面上吹来的一丝风,或者一滴雨……

儿子发来短信:车已进站。此时雨已经小了很多,我在后备箱中翻找出一把崭新的雨伞,匆匆驶向车站……

有 恙

头又开始疼了,早上量过血压,之前也做过CT了,都没有发现问题,我为此感到不解和困惑。

在知道自己的血压略高之前,我一直觉得自己的身体还算强大,除了偶感头痛之外,感冒都少,我甚至一直坚信,头痛是因为身体的另外疾病所致。但现在看来事实远非如此。我们都很脆弱,甚至经受不住一场感冒的侵袭,身体的任何一点异样都足已把我们在顷刻间打倒。

先是发现血压略高,之后又患了肋间神经痛,接下来还会遭遇什么,暂时还不得而知,但我知道,这是身体由盛转衰的信号,是自己多年来恶意透支所要付出的代价。如同近些年我们频频遭遇的地震、洪水、干旱以及其它自然灾害,是大自然对于人类无节制的一种惩罚一样,我同样无法回避这些来自自己身体内部的责难。

从此,我就将带着这个有恙的身体参与这个同样有恙的社会了,这符合辩证法的理论,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是永远不变的,也没有什么可以让我们肆意妄为,有时甚或不容我们有丝毫的轻慢和忽略。

局 限

我大概的活动范围应该在方圆六百公里以内,也就是说,我的活动半径是三百公里左右。这就是我的局限。它是生存地理上的,同时也是精神地理上的。

更多的时候,我则荒芜于信阳,没有什么明确目标地忙忙碌碌。无惊也无喜的日子是一种煎熬,无从释放,也无所慰藉。为此,经常会没有缘由地冲动、悲伤。尤其是当独自一人坐在深夜的黑暗里的时候,才明了白天表面的平静和坚强其实根本无法遮蔽肉体和灵魂的不安,它们已经让我感觉难以为继和无力承载。

我倾心于这样的夜深人静,很多个子夜,我自虐似地纠集自己的肉身和假象,挖空心思地去捕捉那些缤纷而逝的场景和感受,并最终将它们诉诸于诗意和书写。我知道,很多人会觉得我凌空蹈虚,词不达意,根本就是言不由衷。我一点也不怪他们,因为我所写的这些琐碎的、片段式的文字原本就与别人无关。有人阅读已是意外。无需喝彩,也无需肯定。那样会让我觉得写作有了人为的责任和担当。对于写作,我已经尽力了,我的局限只让我记住了这么多。那些文字仅仅是我有意或无意的语言虚饰,而此时或彼时,我诗中的景物早已退场,我知道它们根本不能抵达生活的本相。

在很多时候,无论是“范围”还是“半径”,信阳都是我的起点,仿佛命里注定。我一次次地离去,朝向远方,接着就一次次地沿原途返回,这些过程就是我的宿命。因此,信阳在很多时候又是我的终点。起点是我的局限,终点也是我的局限。我深陷生活世俗的轮回之中,不能自拔。我庆幸自己在当下纷繁的世界里还能够一直保留一份童真,我庆幸,我的起点和终点至今还存在于我的目光所及和身体深处,并一次次出发和回归,局限在界定的范围内,一定的意义内。

冬日临近

在浉河岸边开了家西餐厅,远离闹市,自然带有个人化、理想化的情感和愿望。从盛夏走入隆冬,把所有的日子都陷入具体的事物、人物和景物,不能有片刻的心理远离。于是,便有了这几个月与浉河朝夕相处的日子。那岸边的柳树,长椅;那河中的流水,鹭鸟,还有那夜晚两岸和桥梁上通明的灯火。所有这些都让我对于这个城市和季节有了更加深刻的认识和理解。城市的变化就是从这条河开始的,也就是最近的几年,这条河才得以脱胎换骨,可以毫不夸张的说,现在沿着浉河往它的下游一路走下去,心里有了赞美和想象。

一股寒流如期而至。天气预报的精确,已经到了让我们多少有些无可奈何的地步,生活得太精确有时让我们失去了很多未知的乐趣。岸边的柳树感到了紧张,一夜之间满树的叶子全部枯黄,一阵风或者一阵雨过后,柳叶便会箭翎般飘落,从树稍到地面,像一种带翅膀的滑翔,短暂的过程唯美而又优雅,直达我内心的某个角落,最后一声叹息,归于寂静。冬天就这样真的来了,有那么一点不动声色和不容置疑的架势。特别是这河岸的夜晚,那种冷很明显要比市内来得更加直接和通透。因为冷,原本熙熙攘攘的河边,散步的人日渐稀少,即使是有零星的路人,也都是行色匆匆,大家大都目标明确。河畔的长椅在我的印象里也从来没有这么宽敞过,那曾经是年轻人的圣椅。如今的空落,仿佛被人遗弃已久。此时我一个人坐在上面,想感受一份久违的孤独。尽管我知道真正的孤独也是一种境界,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够享受得到,也许我能感受的仅仅是一份空虚。是的,那其实只是一种莫名的惆怅,带有很明显的个人化的情绪,和城市,和情感,和眼前的河水都没有太直接的关系。我坐的地方,恰是一个风口,我就那样简单的坐着。北风从耳边呼呼刮过,像是在反复吹奏一曲不知名的豫南小调,我竖起衣领,坚持着不愿离去。夜色下的河流在两岸灯火的映衬下就这样静静的流淌着,悄无声息又神秘莫测。

有一片柳叶落在我的头发上,我拈下来,放在鼻下闻了一下,居然有泥土的气息,还有白天阳光的味道。虽然那气息和味道略显干燥和焦脆,但依然让我多少有些陶醉,仿佛渴望已久,仿佛恰到好处。它应和了我此时的心境,我有一种错觉,如同被时光抽中。

夜已经很深了,我依然坐在那里,仿佛是在等待着下一片柳叶的飘临。

无 语

人群散尽,世界安静下来,Q里只剩下了两个人。像是面对,又像是对峙。其实都不是,因为我知道,我们之间隔着整整一座城市,而更重要的是今天的我们彼此已经不再熟知,或许在心里还要更远一些,已经不仅仅只是现实的距离。我试了几试,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星星遥远

我想记住这个初秋的夜晚,不为别的,就为了这满天密布的繁星。在灯红酒绿的城市里,似乎已经很久都没有见到这般景象了!我们很轻易地就找到了银河,找到了北斗七星,找到了牛郎和织女……

我们是在海拔八百多米的鸡公山上,才有幸看到这样壮丽的景观。白天游人如织的道路此时被黑暗所笼罩,因为没有月亮,夜便显得浓重深邃。如果是一两个人的话,我想这步是散不成的。黑暗会让很多人恐惧,而恐惧是具有传染性的。

在山上一个叫星湖的池塘边,我们停下来,在池塘的中央有个六角凉亭,此时里面空无一人,但我知道,围绕在亭子四周的水中有音乐喷泉口,在鸡公山的旅游旺季,这里每晚都是个很热闹的所在。亭内居然没有坐的地方,我们靠在凉亭的围栏上,天已经有些凉了,四周尚有蛙鸣和一些不知名的虫子的歌吟,有那么一会儿的错觉,仿佛自己是置身在天籁之中。

同行的人们天南海北地谈兴正浓,而我眼中却只有水中倒映着的星星,夜风卷起微波,星星便在水中荡漾,像一些迷离的眼神,充满了怀疑,也充满了不确定。没有对视,因为不足以看清。但在一个叫星湖的地方看星星,已经让我记住这个夜晚了……

背阴处的雪

其它地方的雪都已经融化了,只剩下了这背阴处的一块。也许其它的地方还有很多,但只有这一处进入了我的视线和心中,成为这个季节最明亮的部分。

阳光照不到的地方,雪格外白,像是一种强调,像是保留下来的死亡和光芒,显得冰冷、锐利而又刺眼(它并不知道这些)。因此那雪未必只是因为这里没有阳光,也或许这里的雪本身就要比别处的雪对于温度的感触要迟钝一些。

和那些一天就化掉的雪相比,这里的雪已不是雪。它最终也将被融化,这没有什么悬念,就像光芒照亮光芒,水消失于水;但我至今不知道进入我视线和心中并成为这季节最明亮的部分,是由于背阴处,还是由于雪。

——载自《散文》2016年10期

入选漓江出版社版《2016中国年度精短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