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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袈裟》书摘二

来源:中国作家网 |   2017年04月16日15:06

不不,我说的并不是这种害羞,这是病,是必然,就像不害羞的人也可能患上感冒和肝炎;我要说的,其实是偶然——不单单看自己的体内发生了什么,而是去看身体之外发生了什么:明月正在破碎,花朵被露水打湿,抑或雪山瞬间倾塌,穷人偷偷地数钱。所有这些,它们以细碎而偶然的面目呈现,却与挫败无关,与屈辱无关,如若害羞出现和发生,那其实是我们认同和臣服了偶然,偶然的美和死亡,偶然的卫星升空和仙女下凡,它们证明的,却是千条万条律法的必然:必然去爱,必然去怕,必然震惊,必然恐惧。

所以,我说的害羞,不是要强制我们蜷缩在皮囊之内。而是作为一段偈语,一声呼召,让我们去迎接启示:世界何其大,我们何其小;我们站在这里,没有死去,没有更加徒劳,即是领受过了天大的恩典。

就像有一年,我去了越南,那一日黄昏之际,在河内街头,我目睹过一场法事:其时,足有上百个僧人陆续抵达,坐满了一整条长街,绿树之下,袈裟层层叠叠,夺目的夕光映照过来,打在僧人们的脸上,打在被微风吹拂的袈裟上,就像此地不是河内,而是释迦牟尼说法的祗园精舍;随后,吟诵开始了,这清音梵唱先是微弱,再转为庄严,转为狮子吼,最后又回到了微弱,当它们结束的时候,一切都静止了,飞鸟也都纷纷停落在屋顶,在场的人足足有二十分钟全都默不作声,就好像释迦牟尼刚刚来过,又才刚刚离开,但就在这短暂的聚散之间,地上的可怜人接受了他的垂怜。

袈裟,绿树,梵唱,夕光,还有羞愧得说不出话:此时言语是有用的吗?乃至我们去看去听的感官,难道不应该被取消吗?应当让这奇境和狂跳的心孤立地存在,像海市蜃楼一般地存在,如此,当我们回忆起来,才要一遍遍地去确认它的真实,确认我有过羞于说话之时。如果你没有忘记,那么,这些羞于说话之时,不管是寥落还是繁多,它们就是散落在你一场生涯里的纪念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