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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的追思——痛悼艺术大家宋雨桂先生

来源:中国艺术报 | 冯远  2017年06月05日08:37

宋雨桂在创作中

暮春之际,我曾前往探视病中的宋雨桂先生,他虽面目清瘦,但精神强韧,康复自信意识颇强,还与我构想着下一步的创作计划。未料想他不治辞世的消息竟然很快传来,令人惊诧扼腕之余,痛惜大家的陨落,而未能尽兴的对话亦成永诀。

2016年9月,由宋雨桂领衔主创的《中华文明历史题材美术创作工程》入选作品《黄河雄姿》的创作进入最后阶段。宋雨桂先生带着助手遍寻当今各类表现黄河题材的绘画形式,技法参考,尝试多种表现水的手法,矢志画出黄河新意。他们数度推敲反复,五易其稿,最终定稿以中近景特写表现天上来之黄河“水” ,以凸显黄河奔腾激越之气势。此时工程作品已陆续集稿,一丝不苟的宋雨桂先生,抱病亲自操刀动笔创作,从发来的电子图片中看到宋雨桂先生全身趴着、跪着濡墨挥写的情景,令人动容。巨大尺幅的作品在先生的连续奋战下如期完成、装裱,运抵中国国家博物馆,并在全国第十次文代会期间向首都公众展出。作品以恣意纵横、舒卷挥洒的写意笔调将黄河奔泻而下、浪花跳跃表现得出神入化,近观通透而大气浑成,远视厚重又具扑面的倾压之感,令人宛若置身激流之中,其轰鸣之声振聋发聩。作品融具意象、抽象一炉,写实写意两相得宜,恰如其分的技术掌控获得了验收专家的高度好评和观众的广为赞誉。作品如愿入藏中国国家博物馆,并将悬挂于殿堂之中。 《黄河雄姿》成为了宋雨桂艺术创作的巅峰之作和泣血绝笔之作,撂下画笔的宋雨桂先生便累倒在病榻之上,自作品2016年11月20日展出至他今年5月15日去世仅半年。令我至今想起便觉得愧疚不安的是,没有制止他的倾情投入,没有顾及到劳累给他带来的健康侵害。他的自信和执拗秉性让他全然不顾亲人和学生的劝阻,这或许与他性格中的刚强自尊有关,但我终无法为之释然而成为心中之痛。

宋雨桂先生是当代杰出的中国画家,曾任全国政协委员、中国文联委员、中央文史馆馆员,民革中央画院院长,辽宁省文联副主席、美协主席,全国五一劳动奖章获得者……宋雨桂早年研学版画,后转入中国山水、花鸟画创作。他天资聪颖,艺术直觉尤其好,借助扎实的造型基本功,从事山水、花鸟画创作一无滞碍,起手既高。他的巨幅成名作《长江明珠图》由风光旖旎、气势宏伟的三峡景观组合构成,其运用版画语言的整体概括使画面对比简洁、疏密节奏有致,体现了他驾驭大型作品的卓越能力。在荣获全国大奖的作品《苏醒(之一) 》中,他精心设计将层峦叠嶂的早春远山和林木雪景,透过缭绕的云雾烟霞发挥到了极致。如果说宋雨桂上世纪90年代的山水、花鸟画创作葆有着鲜明的抒情写实主义风格特征的话,那么随着他交游历练的日趋丰富和持续不断地深入研究传统经典艺术,以及经由大量创作实践的体悟,到了世纪之交,他的笔墨丘壑则显现出日渐鲜明的写意性特征。他创作于2010年前后的《新富春山居图卷》和游历黄山等地归来的一批写生册页、手卷,其笔墨、笔法的变化更加娴熟自如。对师造化的张扬和对文人画艺术直抒胸臆特质的吸收,使他对中国艺术和山水精神的要旨有了更进一步的洞察和自觉。由此,他的作品转而向浪漫表现主义和写意风格掘进和铸造,个性情感和绘画的主体意识愈加突出和强化。在此后他创作的一批以水和江、海、波涛为题材的山水画作品,包括他的巅峰之作《黄河雄姿》等充分体现了作为艺术家的宋雨桂,在他的艺术世界中如何融写实、写意、具象、抽象语言于一炉,出入于似与非似之间的自信,抵达任由往来的自由境界。尤为可贵的是,他的作品没有时下书画界诸多名家概念化、程式化、市场化的弊病顽疾,有的是涌动着青年人才有的活力和激情。他先后与海内外众多名家联袂举办大型作品展,又在日本、韩国、新加坡等国和台湾、香港等地讲学,举办个人展,并由此确立了他在当代中国美术界的重要地位和学术影响。

宋雨桂先生一生挚爱艺术,进取心强,躬耕笔墨,用心用勤凡历50余年。他不光创作的作品数量惊人,还发表出版了大量作品和画集,受到了同行的高度评价。宋雨桂通过他的创造劳动赢得了业界和社会的尊敬与广泛赞誉,党和政府给了他应有的荣誉和褒奖。他任职众多,兼职无数,更主要的是担任了辽宁省美术领军人物,他团结带领美术界众多同道,组织精品创作,举办系列活动,推人才、促作品,拓展新局,为推动当地文化强省建设、繁荣文艺事业作出了重要贡献。尤其是在担任全国政协委员、中央文史馆馆员后,他主动参与社会调研,积极建言献策,体现了文艺工作者的风范和社会担当。宋雨桂先生生性耿介倔强,又兼诙谐幽默,亦庄亦谐,行为处事爱憎分明,多有豪侠之气,因此在文艺界颇显特立、颇具人气,也颇得人缘,更颇受尊敬。

结识宋雨桂先生,是在1974年前后,当时我是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务农的知青。“文革”期间,父亲被整肃,我因为学校和社会画了多幅毛主席巨幅画像,工宣队给了我一个“可教育好的子女”名额,恩准我去了黑龙江屯垦戍边。我在那里耕耘稼穑自食其力,有幸经历了轰轰烈烈的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活动,也送走了一批批战友上学、参军、招工、病退返城……机缘巧合,我在沈阳军区政治部举办的美术创作学习班上认识了意气风发的军人文化干事宋玉贵(雨桂为后来改名) 。他见我画画基础好,觉得不该耽误在农村,就想通过招工的办法把我“捞”上来。玉贵先生的愿望良善,但那个时候谈何容易?在城市待业青年大部分工作无着的年代,哪里需要一个初中尚未读完的“特长”工人,且还需跨省去外地招人。刚从部队转业至辽宁文艺创作办公室的“三结合”干部宋玉贵几经周折要到一个招工指标,并特地去我的下乡地看望我。记得那天正是夕阳西沉,寒意料峭,诺敏河边,我俩相背坐着一辆牛车,在一路吱吱嘎嘎声中攀谈、鼓励、打气,绝不气馁……见到一路风尘的宋玉贵,我就像夜行人终于看到地平线天际的光。1976年秋涝霜降时节,带着准予调动的喜讯,宋玉贵再次亲赴团营政审我的档案材料,且执意要来我的集体宿舍,是时雨降方歇,一路泥泞进入知青住房,满屋子烧炕的麦秆烟熏得人鼻眼难掩,一派狼藉的土炕过道什物横陈,坐在70厘米宽的铺盖卷上说话,引来不少烟雾中知青若显若隐的狐疑表情。临离之际,玉贵先生留下一句话:“……这样的经历对你人生有用。 ” 1977年夏天,我如愿以偿到沈阳辽宁省文艺创作办公室(相当于“文革”期间的文联)报到做组联工作,美术组的办公室(兼我的宿舍)所在地竟是昔日大帅府赵四小姐的寝房。好事接踵而至, 1978年夏天,偶然的出差机会,让我在一次画展上见到了著名画家方增先先生,先生正招收恢复高考后的第一届研究生,鼓励我参加一试。回到单位,我怯怯地向“上级领导”宋雨桂同志提起此事,未料想他十分痛快:“好啊,这样的机会很难得,应当去!学完了回来更有作为。 ”是年底,我又为浙江美术学院破格录取。管人事的孙和甫老师拍着我的脑袋嗔道:“啊,小冯远,敢情是拿这里做跳板,去年费力招来,今年又攀高枝呵! ”新年前夕,我登上了南下的列车,宋雨桂先生和夫人带着办公室的同事为我送行,嘱咐我要珍惜机会,努力学习上进……这以后的30余年,我和宋雨桂先生同操美术专业与事业,相互勉励提高。2004年起先后在文联系统供职, 2012年后又同在中央文史馆共事,还在全国政协的文艺组一起建言国是……人生之路,何其漫长,我之有后来的进步,皆因得到了众多领导、师友的扶携推助。在我人生最为困厄之际,是宋雨桂第一个给予我真诚的帮助,宋先生之于我,乃师、乃兄、亦友,纵然人事有浮沉、世风再更易,在我心中,此不变矣。

斯人“德昭望众、寓庄喻谐、跌宕人生、侠骨鬼才、气苑柱梁,乃受时人景崇。丹青国手、乐山喜水、情性境界、腕底乾坤、画坛大匠,堪为后学楷模。 ”

宋雨桂先生,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