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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薇 薇

来源:文艺报  | 莫晓鸣  2017年06月07日11:31

我有很多这样的朋友,在手机微信上认识后,很长时间他们都知寒知暖隐身在一张亮屏里,竟没有与我见过面,或是也曾彼此相约过饭局或茶肆,却因为一方临时事至,只能留给对方一丝惆怅一小会失落。我记得认识薇薇半年来,我俩曾邀约过两次,两次都因为临时有事不能相见。后来见与不见,在茫茫世事里渐渐变成茫茫的一个小点。

窗外是湿润的冬季雨夜,似乎在这样的夜晚,雨声会让我守着一屋温暖遥思远方,或者向往未来,而这时我偏不,我只一心一意刷着手机屏幕。近来我有一个很不好的习惯,每天都时不时看看微信里的朋友圈,似乎留心朋友们的日常——起居饮食,或寂寞或群欢,或伤情或气扬。这时我会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沉默着、微笑着,分享着,或者在心里漾起一份莫名的念想。似乎有了这些触景入怀的反应,我才有资格谈情义,才有资格相信自己就是他们的朋友。

或许是年轻人精力旺盛的缘故,更因为作为个体业主的有闲,薇薇在微信朋友圈里很活泼,每天都会不失时机事无巨细地晒自己好几次:这条鱼是清蒸还是煮汤呢?烦烦烦!然后就上了一张尾巴微翘的活鱼相片;我今天喝了什么呢?或是有什么心事,怎么总是翻来覆去睡不着?配图是一张睡美人的玉照,不可否认,薇薇有一张精致的面孔;海口下雨又淹水了,我刚买的车泡在水里,我心疼啊无比疼!接下来不是车的相片,而是滂沱大雨之下街道里涌动的肆虐的水流。薇薇故意为自己刚晋身有车一族而虚张声势,但我转念一想,在这个人浮心躁的社会,这又算什么出格事呢?若是自己刚买的轿车被淹城之水泡了发动机或是电线路,有几个人不心疼?有几个人不想发发牢骚?后来我才知道,薇薇说的是自己刚买的电动自行车。

我对文字很敏感,但也很挑剔,无关痛痒的言辞当然是入目不入心,所以对薇薇的这些文字和晒图,我几乎不互动。我一直是看看、笑笑或皱皱眉,有时点赞有时不好意思点赞,比如她说自己鼻子塞感冒好几天了,我怎能没心没肺随手给个点赞?有一天深宵,薇薇仍殷勤地在微信朋友圈里说话:红酒都有高脚杯包容着,今天我累成了一只狗,有谁知?有谁怜?配图相片上,她神情落寞地举着盛满红酒的玻璃杯。我似乎看到了她生活的另一面,沉默了一会,我便自以为是要逗她开心:现在狗都被宠着,吃了睡,睡醒玩,怎么会累呢?想不到她的回复竟一触即发毫不客气:你伤害了我的智慧,晚安!这行文字让我一愣,倏忽而来的难堪令我目光久久发直。

第二天,大概阳光鲜润日子焕然一新,薇薇又在微信朋友圈发了一段表明灿烂心情的文字,一扫昨晚心中的阴霾:“你们说说,我那些朋友像朋友吗?等我在家吃饱之后,一个打电话来叫我去吃烤羊排,另一个打电话来让我去尝尝新开张比萨店里的这饼那饼,让我有心无力,勾引我的食欲却又不负责让我得逞,你们的电话就不能提前一天半天打来吗?现在我将你们的卑劣行径扩散出去,决心让你们成为人民的公敌!”这段言辞活泼的文字,一改她昨夜一个人、一杯酒、一份伤感的模样,让我顿时心安。只是这些装娇装嗔的自炫,也让我一笑置之。

想不到我与薇薇的第一次相见,竟是在医院里。那天,雾锁椰城,天地灰蒙,令人有种四顾茫茫的感觉。我和薇薇共同的朋友小肖打来电话,她口气急促地说薇薇昨晚出车祸了,如今在医院里,要不要去探望?听后我心里一沉,惶惶然中便与小肖约好下午一起前往。

我俩来到病房时,薇薇正在睡觉。她的额头缠着纱巾,脸颊也缠着纱巾,只露出一双眼睛。她的母亲正陪坐在床边,见我俩来,竟一时说不出话,只是不停地抬手抹眼泪。这个连夜从海南乡下赶来海口的农妇,几缕头发贴着面孔,满脸愁容和倦容。

大概是床边的动静使薇薇醒了过来,她睁开眼,扭过头,我们三个彼此打过招呼。她的声音从缠绕的纱巾下面传出来:昨晚她们一群人到酒吧喝酒,深夜她骑电动车送一个姐妹回家,独自从滨海大道返回时,突然被身后一辆独奔的小轿车刮倒,头和脸都重重地砸向地面。当时她满脸是血,吓得瘫在地上起不来,好久才缓过神报案,现在交警正在追查肈事者,但是高额的医疗费却愁坏了她和她家人。我不知该说什么好,目光也没个落处,陪在旁边叹息了好几次。临走时,小肖从钱包掏钱硬塞到薇薇的手里,我也掏出500元,在薇薇的推辞中硬塞进她的枕头底。我还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改成“还完此难,必有后福”,轻声说出来安慰她。

走出医院,门外是冬天里将阳光吹薄的大风,满天满地。小肖和我都迎风缩着身子,脚步迈得拖拖沓沓。小肖说:“女人活一张脸,薇薇不会毁容吧?”我忽然想起薇薇在微信里晒出的那张睡美人相片,心底不由得掠过一丝凉意。还不等我回答,小肖又说“薇薇挺不容易,这些年都拼命挣钱,一个人供养着念大学的弟弟。”

我想回答,其实每个人都有这样那样的不堪,表面的光鲜可能仅是一件外衣。但我咬了咬嘴唇,终于没有说出口。

(作者系鲁迅文学院第二十二届高研班学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