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虹般色彩各异的马匹和诗人”——关于写作生活的七个片段
来源:文艺报 | 萧萍 2017年06月07日06:53
萧萍,鲁迅文学院第六届高研班学员,上海师范大学人文与传播学院教授,儿童艺术创意与研究中心主任,“非吼叫妈妈”公益俱乐部联合发起人。发表出版创作与翻译作品200余万字。曾获第八届全国优秀儿童文学奖、第四届中国出版政府奖提名奖、大众喜爱的50种图书、国家新闻出版广电总局向全国青少年推荐百种优秀出版物,以及第十六届、二十三届与二十五届陈伯吹儿童文学奖,冰心儿童图书奖等。
一
大约是2005年年初,我冲刺完成博士论文。在那个漫长的冬天,我沉浸在哈罗德·品特暧昧诡谲、无与伦比的天才文字里无法自拔。“为了透口气”,我在论文写作的间隙重读儿童文学经典。而我也再一次坚定:一个人遇见儿童文学是他一生中最幸运的事件,没有之一。
不,我没有救赎的意思,我也不认为儿童文学是什么的解放或者打碎。它只是轻盈、天真,无边的温暖和松弛,是卡尔维诺说的那种千年之“轻”,亦是巨大的蓝鲸在海底享受自由翻腾与游弋。
或许更准确地说,那是一种具有安全感的自我归属。
二
我承认我是个玩性大的人,这一点也表现在创作上。这种乐此不疲的“玩”,与其说是对形式的自觉和敏感,不如说是对这个世界的笃信与好奇,难道不是吗——那个历经沧桑的巴勃罗·聂鲁达也坦言:“世上有足够的地方容纳彩虹般色彩各异的马匹和诗人。”
感谢儿童文学这块“足够的”顽皮之地,可以容纳我的各种好奇与尝试——以元叙述为特色的处女长篇,拟希腊悲剧开场与退场诗的少女小说,富有悬疑和推理的成长小说,幽默见长的短篇小说集,以及面向低幼儿童的生活故事与唯美诗歌。
2003到2004年间,从字词的选择到句子和故事的长短,经过精心推敲和考量,我写下了国内最初的分级阅读小说系列——《开心卜卜系列》。记得当年的编辑们忧心忡忡,彼时国内尚未普及分级概念,是不是会影响市场啊……可那又怎样?当我历时一年跟踪孩子们沸腾的学校生活,当我坐在吵吵闹闹的操场边不假思索地写下“为神明保佑的写作”,我想那一刻,我已经说出了自己对于儿童文学的理解——真性、率性、灵性、玩性。
三
2007年5月鲁迅文学院首届儿童文学高研班在北京开学,在这个被人们称为“文学的黄埔军校”的地方,我遇见并收获了心心相印的朋友,很多重要作品的灵感孕育于此——比如获得全国优秀儿童文学奖的诗集《狂欢节,女王一岁了》,比如进入德国“白乌鸦”国际书目的长篇童话《流年一寸》,比如深受小朋友喜爱的诗歌剧《蚂蚁恰恰》。
我的散文集《请允许我忧伤的想念》,几乎三分之一文字出自鲁院时期。“八里庄”,对每个在这里生活过的鲁院学员是如此重要和难忘,就仿佛多年前黑塞说的那样:“我待在那里迷迷瞪瞪,不敢迈动步子,以免这美好的时辰,随芳香一道消失。”
四
“我不羡慕站在水面跳舞的雨滴。现在,我只想潜入湖底,让水找到水,找到属于自己的方向和妥帖。犹如树化石,温的空间润的时间都留在每个毛孔和肌理。此刻我还是那雨滴,那有限和无形,让水充满水,与自己和解。”
这段日记写于2015年10月的德州小镇泰勒,这个美国的南方小镇因为父母和妹妹的驻留,让我好像重新回到小时候,仿佛《吉檀迦利》般的寓言神迹降临:“我要沉静地等待,像黑夜在星光中无眠”。
静默,从来不慌张。心里就只有疼惜。因为疼惜,我开始整理已经写作了6年、并依然在创作中的《儿童时代》专栏《沐阳上学记》。
五
我为一个男孩每天的成长和遇见感到惊讶和震撼。如果说《沐阳上学记》还能收获一些认同和赞誉,那或许是因为站在离当下现实最近最结实的地方,不逃避也不退却。
至于选择“现场”和“讲述”方式,我想那是一个母亲的视线与一位儿童文学作家的创意合体——见证中国式家庭无法逃避的焦虑与宿命,见证苦苦探索、光亮若隐若现的学校和家庭教育;而最重要的是,见证那超越时空的童年的天真顽劣与温暖,见证日常诗意与文学想象的无边无界。
六
当瓦尔特·本雅明很多年前以敏锐的远见写下:“在对艺术作品的机械复制时代,凋谢的东西就是艺术品的韵味”,显然“独一无二”已然构成了艺术品的历史,而成为机械复制时代最稀缺的评价。
本雅明或许也不会想到,在21世纪的网络和大数据时代,机器人阿尔法狗和小冰们正在不知疲倦地操练智能、直逼人类智慧与情感底线——当输掉比赛的人类的年轻棋王柯洁掩面而泣,当写下“嫁给许多颜色”的“微软小冰”将诗歌赫然发表——那么,最富有创造性和灵感的艺术家和作家们,该用什么来应答这样的挑战?
七
2017年4月,上海儿童艺术剧场。
来自英国Bamboozle剧团的艺术家,正为六对自闭症患儿家庭演绎《可爱的农庄》,艺术家们用特别的歌声和肢体语言轻轻呼唤每一个孩子。当孩子将手迟疑而缓慢地放在艺术家们的手上,我忍不住热泪涟涟——万物有时,在这个孤独的世间,当琴声再次响起,艺术唤醒的到底是来自星星的孩子,还是地球上沉睡着内心的我们自己?
儿童文学是为神明保佑的写作。我因此而感念,那神秘的力量将我带入这条“光荣的荆棘路”,因为无论岁月或狂欢或沉寂——我始终相信那个历经沧桑的老头:“世上有足够的地方容纳彩虹般色彩各异的马匹和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