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儿出版社自设文学奖:培育原创儿童文学的沃土
来源:文艺报 | 刘秀娟 2017年07月20日08:33
银河奖 《科幻世界》主办
青铜葵花奖 天天出版社主办
大白鲸世界杯 大连出版社主办
金波幼儿文学奖(左)、曹文轩儿童小说奖(右) 接力出版社主办
“24年后我仍能清晰地记得,当自己的作品第一次变成铅字并获得当年银河奖首奖所带来的喜悦。那时我正是本职工作(石油机械设计)最忙的时候,若没有这次获奖及编辑部的约稿,也许我在科幻领域只是浅尝辄止,不会继续下去。”科幻作家王晋康至今感念《科幻世界》对自己这样一个误打误撞的写作者给予的培养与引领,“这些奖项对于已经成名者当然也有激励作用,但最获益的,是那些刚刚开始写作、对自己的才华还不自信、人生之路也还没有确定的年轻作者,一次获奖甚至可以决定他们的一生——也大半决定了该作者和出版社、杂志社终生的缘分。”
王晋康所说的“银河奖”是《科学文艺》杂志社(今《科幻世界》杂志社)与《智慧树》杂志社于1985年设立的科幻文学奖,遗憾的是,第一届评奖还没完成,《智慧树》杂志就停刊了。势单力薄的《科学文艺》只好独自撑起这个奖项,于1986年第一次颁奖,1991年(第三届)之后,每年一届,从未中断。在王晋康看来,《科幻世界》完全是凭着一份情怀和责任维持了这个奖项。“当时该杂志正处于最艰难的时刻,工作人员的工资都难以为继,但他们仍然艰难地维持着银河奖的运行。虽然这个奖只是《科幻世界》杂志社的奖项,但由于他们长期的坚持,由于他们评奖的公正与眼光,至今它仍是中国科幻界最为权威的奖项。”
相比当年“银河奖”的艰难与“寒酸”,现在的童书出版社和杂志社越来越有实力打造自己的品牌奖项,大连出版社的“大白鲸世界杯”原创幻想文学奖、天天出版社的“青铜葵花儿童小说奖”、凤凰传媒集团等单位联合主办的“曹文轩儿童文学奖”、接力出版社的“金波幼儿文学奖”、“曹文轩儿童小说奖”等相继推出,声势浩大,引人瞩目。这种由出版社主导的评奖模式,是否能够探索出童书出版的新机制,能否引领新的创作方向?
鼓励原创 发现新人
虽然这些奖项各有侧重,却无一例外都是“高奖金”、“重原创”,足见童书市场的持续繁荣让很多抓住机遇的少儿出版社拥有了雄厚的家底,另一方面,富有远见的出版人逐渐意识到激烈的竞争也带来了出版资源的过度开发,如果没有丰饶的原创文学,童书出版也难以实现良性循环。
“随着这些年利润的增长,拿出一部分资金来做一些公益事业,对我们来说不是什么难事。我们设立金波幼儿文学奖和曹文轩儿童小说奖,主要目的就是传承两位作家的文学追求,鼓励原创儿童文学创作,发现有潜力的写作者,能够给儿童文学创作和出版输送新鲜的血液。”接力出版社总编辑白冰坦承,出版社并不急于获得回报,而更愿意去培育健康的土壤,他们有这样的财力,更有这样的耐心。
接力出版社的两个奖项,无论是不限题材和篇幅的金波幼儿文学奖,还是明确征集“中短篇”的曹文轩儿童小说奖,并不能在很短的时间内给出版社带来利润。“如果是长篇小说,我们可以很快把获奖作品推出来,但是幼儿文学和中短篇小说并没有那么容易,要把单篇作品结集,寻找到恰当的出版形式,需要的周期会很长。”但是从长远来看,白冰认为这种投入非常有价值,“通过评奖,我们多了一双发现的眼睛,多了一条能够联系更多写作者的途径。我们很希望通过十几年的努力,发现、培养一批儿童文学新生力量,推出一批新人新作。”在白冰看来,虽然引进版图书能带来非常可观的回报,但原创才是根本,有了原创作品才有自主版权,才谈得上国际竞争力,才能有文化自信。
“发现和出版原创精品是我们设立青铜葵花奖的出发点。”天天出版社总编辑张昀韬介绍说,在青铜葵花奖设立的2014年,原创儿童文学新作相对缺乏,新人新作难以引起关注。当时,大多数儿童文学奖项评选已经出版或者发表过的作品,很少征集未出版的新稿。因此,天天出版社将征集优秀作品、发现有潜力的作者作为青铜葵花奖的基本目标。“对于出版社的发展来说,作为一个具有原创先天血统却缺少资源的年轻新社,设奖是打造天天出版社原创新作精品平台,形成高品质、有影响力的出版品牌的良好方式。我们的目标是推动原创儿童文学在作者队伍和作品上的真正的丰富、繁荣,这样的目标与国家鼓励的方向、创作追求的方向、出版发展的方向是一致的。”张昀韬认为,最近的两三年里,原创儿童文学创作和出版变化就很明显,从低水平的重复出版、数量增长、轻薄系列出版,到对精品力作的追求,创作和出版的环境正在改变,正向着建设儿童文学高地、高原的方向发展。天天出版社的设奖会坚持精品初衷,进一步树立自身的品牌,吸引更多的优质出版资源。
“如果说以往的评奖模式多是锦上添花,这种针对未出版作品的评奖算得上是雪中送炭,它为大量醉心于儿童文学创作,但寻求不到发表渠道的写作者找到了一条快捷的成长通道。”儿童文学评论家崔昕平曾多次参与“大白鲸世界杯”原创幻想文学的评选工作,她认为这种“英雄不问出处”的匿名评奖方式屏蔽了很多干扰因素,完全靠作品说话,为文学新人提供了平等竞争的机会,许多青年作家如王林柏、麦子、周静、王君心、方仙义、马传思、龙向梅等,都曾获得这个奖项,也因此受到越来越多的认可与关注,“这在一定程度上避开了扎堆向名作家约稿的状况,为新作家起飞搭建了良好平台,为儿童文学补充了大量新鲜的血液。”
在儿童文学作家左昡看来,在各出版社争抢名家的环境下,这些奖项的设立不仅仅是对儿童文学作家的鼓舞,而且能够召唤那些潜在的写作者,壮大儿童文学的创作队伍。“很多优秀的年轻人他的注意力可能不在文学领域,或者因为成见,一直认为文学创作很清苦,通过评奖活动,通过高调的奖金和仪式感,把儿童文学创作的荣誉感和获得感传递给整个社会,可以吸引更多有才华的写作者。”
增强专业性 呼唤“美学主张”
文学奖项的意义不仅在于奖掖佳作,更重要的是引领方向,评奖本身就是一种评价机制,按照什么样的艺术标准,倡导什么样的艺术风格,尊重什么样的创作态度,实现什么样的文化定位,都是一个成熟的、负责任的文学奖项应该加以考量的重要尺度,假以时日,能够在这些奖项的大旗之下,凝聚起一批风格独具的作家作品,一个奖项才能真正在文学的意义上实现其价值。
然而,对于要兼顾经济效益和文化责任的出版社来说,经济效益和社会效益的双重收获肯定是每一个出版人最圆满的期待,要使自己的奖项形成口碑、成为导向并不是容易的事,不仅仅是财力和精力的投入,更需要清晰而坚定的艺术眼光与文化情怀。比如台湾九歌出版社的“九歌现代少儿文学奖”,至今已经举办20多年,发现、培养了一大批台湾本土儿童文学作家,成为台湾儿童文学界和出版界非常有影响力和标志性的奖项,而且,随着两岸儿童文学交流的深入,这个奖项又非常有远见地颁发给大陆儿童文学作家,带领很多优秀的大陆大家走进台湾读者的视野并获得认可。
这些新设的奖项也一直在寻找、确立自己的价值追求。“纯文学、真童心”是青铜葵花奖的文学主张,在张昀韬看来,这个奖项对获奖者和其他作者的激励作用正在显现。她介绍说,首届青铜葵花奖的获奖作品《将军胡同》《父亲变成星星的日子》出版后被纳入中宣部原创儿童文学精品工程;《将军胡同》赢得2015年度中国好书,发行十余万册;正在进行的第二届青铜葵花儿童小说奖的投稿数量是第一届的两倍。
对于接力杯的两个奖项,白冰也笃定地表示,一定是以纯粹的文学标准作为评奖标准,而不会以是否在目前的图书市场上畅销为标准,希望这两个奖项能够发挥引领作用,其中鼓励中短篇小说创作,尤其是现实主义精神的小说创作,是白冰特别期待的。“和长篇小说相比,短、中篇小说更难写,可是现在很多年轻儿童小说作家一开始就写长篇,驾驭能力不够。如何引导儿童小说年轻作家写好短中篇,这对提升中国儿童小说创作水平和小说质量非常重要。几年前我就跟曹文轩教授商量,能不能由接力出版社承办一个以鼓励短、中篇儿童小说创作的一个奖项,促进中国儿童小说的发展,培养和壮大儿童小说的创作队伍。”经过几年的协商,这个奖项得以启动,白冰希望它能够实现自己的价值。
“大白鲸”则明确以幻想类儿童文学为征集对象,越来越多的幻想类儿童文学作品汇聚到这个平台,本土原创幻想儿童文学作品的类型和风格更加多样化。崔昕平认为,在历年评奖过程中,逐渐形成了四大类幻想作品的分类需求。这一分类、细化需求的产生,本身就意味着幻想类儿童文学创作的逐渐繁荣,意味着文学史意义上对此种文类研究的逐步深入。更为可喜的是,获奖的号召力,启发、带动更多的作家进入到各异的创作领域,进而真正丰富了本土幻想类儿童文学作品的发展路径。“如王晋康的《古蜀》,以博大厚重的中国古代神话传说作为创作资源,展开富有鲜明中国文化特色的幻想,作品在首届‘大白鲸’评比中受到评委一致认可,获得特等奖,这样面貌一新的作品的问世与获奖,明显起到了引领与带动作用,激发了更多对中国传统幻想文学心怀挚爱的儿童文学作家,寻找到了自己擅长的创作路径。”
“虽然奖项众多,但是看上去却面目模糊,我们需要有‘美学主张’的文学奖项。”左昡认为,要真正发挥对创作的引领作用,需要更加专业、细分和权威的奖项,尤其是要鼓励那些不被市场重视的、竞争力弱的然而又非常有价值的门类,比如散文奖、诗歌奖、童话奖,甚至能够有一个专门针对校园小说的奖项,来匡正这个题材存在的问题,告诉写作者什么才是真正好的校园小说。“我们对校园小说创作普遍不满,但是并不能因为存在问题就放弃它,对儿童文学来说这是非常重要的一个题材。我们能不能就某一个创作方向或者题材设立一个奖项,建立起较高的艺术标准,给写作者一种相对清晰的美学主张?对出版社来说,也能形成差异化竞争,避免同质化。”
比如“银河奖”,设立之初并非因为科幻文学发达,恰恰是因为它处于低潮,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它是科幻文学界惟一的奖项。“过去我们看不出来一个奖项对某个文学门类的明显作用,但是‘银河奖’通过30年的努力,确实把一批最好的科幻作家发掘出来,一点点去培养,成为各时期科幻文学具有代表性的作家和作品,代表着当时科幻文学发展的水平。”科幻文学作家吴岩表示,现在的这些文学奖项刚刚开始,是否能够留下标志性的作品,需要经受时间的淘洗。
“不忘初心”才能走得更远
随着奖金额度的不断攀高,以及对获奖作品出版与宣传的跟进,不可避免地,在给儿童文学创作与出版带来活力的同时,越来越多的奖项也考验着主办方和写作者的“初心”。
“依托于出版业的儿童文学评奖,如没有公益基金的不断注入,则必然依托于出版社的经济力量,必然脱离不了市场因素、经济效益的影响”,崔昕平认为,要提前预想到一些可能的干扰因素,提前考虑解决方案。比如,先行者所发挥的聚拢优质创作资源的功效,必然带动越来越多的相似模式,会不会使评奖过于频繁?目前的奖项数量已不在少数,许多作家已经不由自主地陷入一种赶场评奖的状态,既有的创作节奏被打乱,使得本应出现的好作品因缺乏酝酿而失之平庸。“面对众多的儿童文学评奖,作家与出版人都需要一种耐心与诚信。目前多频并进的评奖,使得一些作家不断转换门庭,出版社也匆匆推出一批又一批获奖新书。一切都有待沉淀。”崔昕平提醒说。
即便是“银河奖”这样已经享有良好口碑的奖项,实际上也面临着如何升级转型的问题。随着科幻文学创作的繁荣,尤其是近年来科幻领域IP需求的旺盛,科幻文学发表出版的平台已经远远不止《科幻世界》这块园地,那么,“银河奖”如何保持它在科幻领域的标杆性?虽然面临这样的难题,《科幻世界》主编姚海军依然坚持这个奖项能保持它最初的纯粹性,不希望有太多商业行为,尤其是追逐IP的资本介入。“这个奖项的奖金并不高,但它对作家是精神上和艺术上的肯定,它树立起了中国当代科幻文学的标杆,告诉作家和读者什么是好作品,什么样的倾向是值得肯定的。相比起来,现在的环境肯定要浮躁得多,但是我还是希望这个奖项能够不受影响,坚持推出新人、推荐佳作的初衷。”姚海军表示,他们也是在不断地调整中探索今后可行的模式。
“目前,各个奖项的细则并不相同,有的更偏向于鼓励本地创作,有的偏向于短篇,各个奖项的设置也在建设自身的特点。青铜葵花奖自身也是在不断探索,以作出更好的改进。”张昀韬介绍说,2016年他们在“青铜葵花儿童小说奖”的基础上增设了“青铜葵花图画书奖”,与小说奖隔年交叉举办,这样既能够全方位鼓励不同形式的原创儿童文学的创作,也给新创作留出了必要的创作时间。
儿童文学作家史雷因获得“青铜葵花儿童小说奖”而引人瞩目,在他看来,与普通的投稿出版相比,出版社评奖显然是一个更高的平台,因为从投稿的一开始,各个作者之间处于一种公平竞争的态势,作品的质量才是最高标准,而不是作者的名气。越来越多的出版社开始设立奖项说明出版界对原创的重视,同时也说明出版界竞争之激烈,这对于作者尤其是年轻作者无疑是一件好事。“只要这些文学奖公平公正,就一定会促进原创儿童文学的发展,对整个儿童文学创作也是很好的促进。但对于作者本身而言,最应该做的还是静下心来,不要受评奖的诱惑,不急不躁、踏踏实实地打磨好自己的作品。”
屡获各种奖项的王晋康深知一个奖项对于写作者的意义,他认为近年来文学奖项的增多对作者来说是好事,“奖项越多,越能沙里淘金,甄选出有才华的年轻人,在他们的起步阶段给予一大助力”,但是,在资本进入之后,如何坚持评奖的公正和严格也是一个考验。作为一个受益者,他认为“只有那些不忘初心的奖项才有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