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时期以来新疆回族文学
来源:《雨花·中国作家研究》 | 高传峰 2017年08月03日12:27
在我国的新疆,回族是13个世居民族中的重要一员,关于回族定居新疆的历史,学界众说纷纭。有研究者认为,回族开始定居新疆始于清乾隆二十年(1755年)平定准噶尔叛乱后①。回族定居新疆后至2010年全国第6次人口普查时,人口总数达到98.3万,占新疆总人口数的4.51%。在新疆13个世居民族中回族人口次于维吾尔族(1000.13万)、汉族(882.99万)、哈萨克族(141.83万),位列第四②。回族人民在新疆这块土地上辛勤地耕耘,创造了辉煌的历史,正如中国回族学会原会长沙明先生所说:“在创造新疆乃至全国的革命斗争历史中,回族人民有着不可磨灭的功绩,给予尊重和褒扬是理所当然的。”③
新时期以来,新疆回族文学的发展是回族人民创造丰富多彩文化的一个侧影。笔者在本文中将会对这段文学史进行详细的梳理研究。
白练和新时期以来新疆回族作家的小说创作
新时期以来,新疆回族作家群创作成绩斐然。在小说领域内,白练(1929—2008)、马康健(1956—)、杨军礼(1970—)、马志坚(1980—)等可视为是代表作家。四位作家虽然出生年代不同,但都生在伊犁,我们将其称为新时期伊犁回族文学四杰。
1964年,白练发表了短篇小说处女作《掐线》。小说中首次描写了新疆回族人民的生活,白练由此成为“新疆回族小说创作的拓荒者”④。新时期以来,白练先后出版了中短篇小说集《黑牡丹白牡丹》《大漠之光》,还有长篇小说《悠悠伊犁河》问世。在这里要谈及的伊犁四位回族作家中,白练是前辈,他为其他三位回族作家乃至新时期以来的整个新疆回族文学界做出了榜样。
中短篇小说集《大漠之光》在白练离世后才出版(2015年出版),其中较多地收集了作家创作中的代表性作品。为使叙述集中,笔者此处先以这本集子中的几篇与回族人民生活有关的小说为例,来考察白练小说的创作风格。《隘口》《复苏》《大户风度》《欣喜瞬间》等作品即是这种题材的小说,给人印象深刻。《隘口》非常简短,却感人肺腑。光绪年间,白彦虎率领的一支回民军在清军的追击下落荒逃到西部边陲的芨芨槽峡谷里。无路可走之际,男兵统领马劳和女兵领将光棍大妈关于何去何从展开了激烈的争论。回民的老先人是从波斯来的宛尕斯爸爸,阿拉伯天方世界是老回族的根。马劳主张回到阿拉伯去,白彦虎似乎也动心。但关键时刻,光棍大妈落下了不舍的泪水。“我们老先人的家乡在天方,可我的老家在长安,这是人老几辈子的家乡呀。”光棍大妈一席话,催下了这支队伍思乡的泪水。大家才醒悟过来,原来自己的根早已深深地扎在中华的国土上。清兵又追过来了,队伍该去向何方呢?《隘口》虽然简短,却是白练小说创作中发人深省、耐人寻味的一篇作品。作者没有提及历史上这场战争的是非,也没有描写战争中的硝烟,仅涉及了这支溃败的回民队伍在战争间歇的几段对话,却深刻地透露出战争中回民兄弟内心的万般无奈。他们深爱着脚下的中华国土,却无容身之处,只能抛妻弃子、背井离乡。作者虽未点出,却已发出了一连串的疑问,仿佛在不停地询问读者关于这段历史谁解其中味。应该承认,白练的小说《隘口》感情是力透纸背的,文字中满满地可以感受到作者对回族苦难历史的同情心肠。
中篇小说《复苏》写马镇虎和黑姐儿一对回民夫妻的创业经历,昂扬着新时期回族人民的精神面貌,文字有幽默风气。黑姐儿办奶牛场,可谓女中豪杰。她的丈夫马镇虎更有农民企业家的风范,他要办的是大农场。由于马镇虎在办农场的过程中和黑姐儿的冤家马龙合作,黑姐儿一度怨恨马镇虎。夫妻俩办场的过程中都遇到了困难,黑姐儿的牛奶滞销,最后只得断奶停业,马镇虎听乡长吩咐种下的甜菜到了收割期却不能按时上交。马镇虎虽然最后赔掉了甜菜,却从乡长那里要来了自由经营权,也算是因祸得福。小说的最后是一个大团圆的结局,大家都一笑泯恩仇了。和马龙有嫌隙的沙老大也拿来了自己准备朝觐用的积蓄,愿意和大家搭伙一起办农场。白练是一个文字上老道的作家,他成功地写出了以马氏夫妻为代表的回族人民在新时期的创业史。这种题材的创作是受文坛欢迎的,也是时代需要的。难得的是,作者文字当中有一种幽默的喜气劲儿在,这在写马镇虎和黑姐儿夫妻俩的感情时体现得尤为明显。比如马镇虎从乡长那里要到了自由经营权后,回来的路上碰到了一个标致的女子。“她两手斜插在衣兜里,亭亭玉立,微风吹过,大衣的下角不停地翻动,颇有些风度。”马镇虎上前看仔细,才发现是黑姐儿,于是愣在那里。“回到家门口儿,又转身走了。家里有老虎,怕把你吃了?还不快回家!”黑姐儿的话语充满柔情,眼睛里也流溢着期盼、渴望和同情。夫妻之间的怨气在顷刻间便烟消云散,读者读到这里也会会心地一笑。
收在小说集《大漠之光》中的短篇小说《古老的传说》写的不是回族题材,而是加尔和大草原上玛萨盖部落的传奇故事,扣人心弦的情节以及精彩的语言,显示了作者结构故事和造作文字的能力。这篇小说的创作非常成功,这里需要特别指出。
《悠悠伊犁河》是白练唯一一部长篇小说,完成了作者“为家乡的父老乡亲们说上几句话,画上几幅像”⑤的心愿。小说写的是回族青年杨健、马千里和维族小伙阿松林从省城师范学校毕业后,一起回家乡伊犁河干事业的故事。他们来到了七校,为振兴伊犁河畔的回族教育做出了不懈的努力。马千里的初恋情人马凤莲,阴差阳错嫁给了杨健,马千里和杨健之间有了矛盾。后来除杨健外,马千里和阿松林都离开了七校。马千里当了警官,开始和杨家作对,阿松林则专心去忙阿扎社的事情了。小说的最后,马凤莲亲手开枪打死了马千里,一切才暂时归于平静。杨健、马千里和阿松林是在盛世才发动“四月革命”之后成长起来的师范学校毕业生,杨健和马千里开始并没有认识到盛世才的反动本质。小说的主线是叙写伊犁河畔回族以及各族人民对教育的振兴,同时这条线又置于了盛世才的反动本质逐渐暴露出来这样一个大背景下。总体来看,这本长篇小说是有一些史诗的气质的。沙明先生评价这本小说,说它体现了作者的“民族责任感和历史责任感”⑥,恰如其分。
通过以上对白练的作品分析,我们发现,白练有意识地在作品当中写到了回族人民的历史。白练是一个善于写史的作家,像上文提及的《古老的传说》这样的作品,它写的虽然不是回族人民的故事,但同样写到了其他民族的历史。对一个回族作家来说,保持这种风格是难能可贵。
在白练等老一辈新疆回族作家的引领下,马康健成长为新疆回族文学界小说创作的中坚力量。马康健迄今为止出过3本小说集,分别是《伊犁河作证》《伊犁三人集》(与杨军礼、马志坚合出)、《圣洁的河》。马康健把他所有的文字都献给了家乡伊犁河,以此来证明他是伊犁河的儿子。
马康健最惯于写的就是伊犁河畔回族人民的生活,他的作品中这一类题材比比皆是。《叨羊场上的故事》写的是伊犁河谷三棵树村回族群众举行叨羊比赛的故事。本来叨羊是哈萨克民族的习俗,但三棵树村的回族群众受哈萨克民族的影响,也养成了善于奔骑、喜爱叨羊的独特民族习性。《媒人新传》的主人公是三棵树的媒人杨尔力,父母做主的婚姻行不通了,由他说媒促成的婚事接连出了问题。杨尔力审时度势,准备加入乡里要成立的婚丧嫁娶委员会,为促成青年人的自由恋爱再做贡献。《老实大哥》中的老实大哥名叫麻乃,他生就长得丑,却偷偷喜欢上了村里最漂亮的姑娘杨秀梅。杨秀梅嫁到了离三棵树村很远的地方,后来又带着孩子和离婚证回到了村子里。麻乃去追求杨秀梅,最后如愿和她结成了连理。《花儿的婚事》写的也是三棵树的故事,马志德老汉不同意女儿花儿和心上人苏一平的婚事,因为学大寨的时候苏一平割了他的资本主义尾巴。苏一平偷偷帮马志德老汉家种水稻,最终感动了马志德,他和花儿的婚事也因此成了。
马康健的所有作品的魂住在伊犁河,住在三棵树,从没有离开过。在马康健写伊犁河的作品中,最耐读的是他写童年的作品。作者在这些作品中写亲情、友情、师生情,文字充满真情实意,十分感人。《斋月》《车辙》《阿妈》三篇写童年故事的作品,被置于小说集《伊犁河作证》的篇首位置。《斋月》中的“我”,忍受了长时间的饥饿,等待开斋时辰的到来。阿大给他的半块馕拿到嘴边又放下来了,他头枕在阿大的胸脯上突然对开斋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惆怅。开斋时辰到了的时候,他的心里感受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失落感。这种失落感他说不清楚,但他的心灵深处分明升腾出一种神圣的东西。《斋月》写一个等待开斋的小孩,从这个小孩的角度出发来写信仰,别具一格。《车辙》写童年记忆中有理还让人三分的苏大伯,《阿妈》写好强贤惠的阿妈,均情深意长。《年月》收在小说集《圣洁的河》之中,写的是少年马剑对女教师苏一帆的“迷恋”。苏老师调走了,年少的马剑约上了好友舍木一起去公社找她。他们迷了路,马剑在梦里见到了漂亮的苏老师。一个男孩子对女老师崇拜甚至痴迷的情感,马康健活脱脱地在文字中呈现了出来。
在马康健写伊犁河的作品中,最别致的一篇当属《爷爷的故事》。小说写的是爷爷和外公带领两家人来三棵树白手创业的故事。爷爷对土地怀有深沉的爱恋之情,他硬是和外公从土里刨回了两家人的性命。在爷爷和外公开垦三棵树后的第四个年头,这里形成了一个自然村,有了十几户人家。这其实已不光是爷爷和外公的故事,更是伊犁河畔三棵树村子的故事。遗憾的是,这篇小说写得太短了,很多情节都没有来得及展开。如果作者可以在这篇文章的基础上再扩充一下,想必会非常精彩。
马康健与众不同的地方,在于他的文字中有时会有意流露出一种赤裸的情欲。《买艳》就是这样的一篇典型的小说。胡赛在一个飘着细雨的晚上走进买艳的小卖部,他是来这里买茶叶和冰糖的。出乎意料的是,胡赛看到了买艳雪白的大腿和她花边的白色内裤。胡赛受到了诱惑,他全身发热,本能地站了起来,真想伸手去摸一把。因为总想着买艳的白大腿和内裤花边,在唱曲子的时候胡赛竟然忘了词。又一篇小说《表姐夫》中,作者甚至写到了一个小孩子的这种情欲。“我”常盼着去表姐家,因为表姐身上散发着一种很特别的气味,这气味让人感到亲近。表姐抱“我”的时候,她的乳房触摸到“我”的脸,“我”的心会猛的一揪,紧接着全身涌动一种莫名的冲动。作者用心地描写了人物内心中这种细腻微妙的情感,取得了成功。类似这样的描写在马康健早前的小说中是不多见的,而这正是马康健后期创作中一种明显的新鲜尝试和进步。
杨军礼出版过两本小说集,即上文提到的《伊犁三人集》和《天山深处》。《伊犁三人集》中收有杨军礼早期创作的9个短篇小说,这时候的杨军礼在文学创作上还属于摸索阶段,并没有找到自己拿手的创作题材。《伊犁三人集》中的杨军礼给人感觉是凌乱的,他在寻求多方面的尝试。到了《天山深处》这本小说集时,杨军礼在创作上已经非常成熟了,他也找到了自己热衷的创作题材,在这个领域内进行了不断的尝试。
纵观杨军礼的创作,我们会发现,他非常擅长于写的是爱情或两性题材。《天山深处》这本小说集收有8篇小说,除《古寺余晖》外,剩下的7篇小说都写到了爱情或者两性。即使像《二爸》这样的并非以爱情作为主线来写的小说,爱情也是小说中至关重要的因素。二爸正是因为个女人才闯下了祸,跑到了新疆,最后又出了国。曾经失落的爱情导致了主人公二爸行为的反常!小说《天山深处》《相逢在深秋》完全以爱情中的男女两性作为主人公,作者的笔力游刃有余。其实在早前收于《伊犁三人集》内的小说《山那边有块天》中,杨军礼已经有过写两性题材的尝试。那篇小说的男主人公名叫马少林,女主人公名叫王雅芝,他们同是天涯沦落人,在马少林刻意搭建的世外桃源中萌生了爱意。小说充满了理想主义的色彩。《天山深处》和《相逢在深秋》两篇小说中的两性爱情更加现实,作者也写得更加大胆。《天山深处》写的是男主人公杨雄和女主人公文玫在天山深处旅行途中的传奇经历。且看《天山深处》中的这一段性爱描写:“山坡上回荡着极致的粗喘声,娇吟声。那酣畅淋漓的神态里蓄积了多少炙热的情愫,积淀了多少神往的温馨,此时似火山般喷发了出来。”这分明是在欣赏着笔下男女主人公的表演,对于他们在无人的天山深处从身体里爆发出来的情欲,作者心中是不无赞叹之意的。《相逢在深秋》中的女老板韩月菊巧妙地化解了萧阳的燃眉之急,原来是落花有意,心知肚明的萧阳用一夜情回报了韩老板。小说中的性描写毫不逊色于《天山深处》,且看这一段:“萧阳醉意朦胧地似驾驭着一叶扁舟在波澜壮阔的海面上尽情地游弋着。突然一条骇人的大鲨鱼像只潜水艇般朝自己袭来。他奋力划桨,划呀划,随着胜利的愉悦终于将它抛在了身后,最后成了一个黑点,接着便慢慢消失。”对于这次一夜情,萧阳回想起来,在长嗟短叹中隐隐又交织着一种嗔怪与绻恋、自责与哀怨。作者其实并没有批评萧阳之意,而对他和韩月菊都给予了更多的理解,甚至赞赏!
《苍茫的天山》也收在小说集《天山深处》之内,这篇小说的独特之处在于它写到了三个回族同胞的感情纠葛。故事是有些离奇的。新婚之夜,米乃因为来了例假,拒绝了丈夫尔不都的同房要求。尔不都一气之下,说了伤尼卡哈(婚姻)的话。对于虔诚的穆斯林来说,出这样的事情是很严重的!他们想到的解决办法是请在家里做工的伊斯玛来揽个塞瓦布,做个两世吉庆的善功。可是尔不都万万没有料到的是,米乃却因此和伊斯玛真心相爱,最后他们一起远走高飞了。小说上演的是宗教信仰、道德良心与人生爱情之间的冲突戏码,夹杂在这种种冲突之间的女性米乃无疑是小说中刻画最成功的人物。她对伊斯玛的爱是循序渐进、水到渠成的,作者非常细腻地描写了这种情感演变的过程,使得故事情节的发展自然可信,毫无造作之感。这篇小说和石舒清的《果园》有异曲同工之妙,堪称是杨军礼小说创作中最耐人寻味的一篇作品。
《古寺余晖》写的是宗教题材,曼索阿訇在现实中是孤独的,连他的弟弟对他的固执也有很多的不理解。作者歌颂了曼索阿訇的虔诚,对他充满敬意。正如作者在这篇小说的创作谈中所言,尽管阿訇这样神圣的职业处于余晖之中,“但有了这样虔诚守节的人,亦会金光四射”。作者思考了关于文学与宗教的问题,认为宗教并非是文学作品中的禁区。“如果能使涉及宗教的作品将政治性、民族性、宗教性和时代性紧密有机地联系起来,这样不但不会出现误导现象,还会使终日充斥在情爱、恐怖、金钱、争权夺利中的人们得到片刻的缓解。”⑦对于一个有着明确宗教信仰的少数民族作者来说,这样的思考无疑是有意义的。
马志坚是伊犁四位回族小说家中年纪最轻的一位。《伊犁三人集》中收有他7个短篇小说,其中《秋千上的日子》写新疆迪化的穆斯林群众往北疆伊犁逃难的故事,这篇小说题材很好,可惜篇幅太短小了。《伊犁三人集》之后,未再见有马志坚的文字。在新疆新时期回族文坛,伊犁的四位小说家之外,马永俊(1963——)、马玉梅新疆(生年不详)等人也有小说作品问世。马永俊也出生于伊犁,现在浙江义乌工作。他的文字在中穆网上可以找到,至今尚未结集出版。马玉梅出版有短篇小说集《黎明的窄门》。
师歌、杨峰与新时期以来新疆回族作家的诗歌创作
新时期以来,新疆回族作家中在诗歌领域里辛勤耕耘的有师歌(1945—2011)、杨峰(1946—)、梅子(1952—)、李明(1965—)、宋雨(生年不详)等。我们对新时期新疆回族诗人创作的研究从已经过世的师歌开始。
1995年,新疆人民出版社出版了师歌的诗集《流萤》,这是师歌唯一一部诗集。《流萤》共有五辑,分别是“流萤”“草原上摇曳的花影”“心灵的旋律”“奔土”和“故乡情”。“流萤”一辑中有《感时》一首,摘录如下:
“雁阵凝为一点
融进茫茫天宇
鸣唳犹在耳畔
断断续续
送走春的妩媚
夏的热烈
顿感秋的萧瑟
冬的冷寂
四颗念珠旋转在
岁月老僧的手里”
雁群已经远去,耳边仿佛还留下断断续续的鸣唳声;春夏秋冬四时轮回,就像岁月老僧手里不停旋转着的四颗念珠!这首感时诗最后两句尤其值得人玩味。同样是新疆作家的周涛在给《流萤》作序时,也曾指出他特别欣赏这两句诗。在诗集《流萤》中,“奔土”和“故乡情”两辑诗写回族和新疆,最值得在这里记下一笔。在西北回族群众中间流行“花儿”,民谚说“花儿”本是心里的话,不唱是由不得自家。《流萤》的“奔土”一辑中,《米泉采风》《阿妈的歌声》《花儿与少年》《“花儿”手》《唱给“花儿”的歌》《会唱歌的“花儿”》等诗均与“花儿”有关。在《唱给“花儿”的歌》中,作者写到:“莫说回族的心灵是荒原一片岑寂/有‘花儿’的地方自会蜂飞蝶舞鸟儿啼/快播种吧多斯蒂让‘花儿’千姿百态赤橙黄绿/即便沦为乞丐饥肠辘辘也不忘掐朵‘花儿’/珍藏在心里。”我们听到了一个回族诗人赞美本民族“花儿”的心声!同样收在“奔土”一辑中的《婚宴》《奔土》等诗写的是回族的婚礼丧葬习俗。《奔土》中,作者写到,回族葬礼上的清水、白布净化了一个民族心灵的尘土,包裹了一个民族心灵的惶悚。对一个回族来说:
“无论怎样的五荤子人/或是对教义刚烈的叛徒/弥留之际
无不惴惴渴盼/接引的云帆——裹尸的白布”。
在回族的葬礼上,“只要互相给了‘口唤’/一生的仇怨随轻风飘去/如山的债欠顷刻化为一滴晨露”。在《水》这首诗中,作者写到:“东西脏了用水洗水脏了用啥洗’/阿妈的话牢记心头/像捧着圣人的哲理/我想每个人都应保护一汪/人生的清泉。”作者在这首诗里歌颂的正是回族民族对如水一般的清洁品质的追求。“故乡情”一辑中收有三首诗,即《八月的新疆》《我爱新疆唱新疆》《我是新疆人》。这是一组新疆的赞美诗!在《我爱新疆唱新疆》这首诗中,作者这样赞美新疆和新疆人:“你问我怎样用一句话勾勒新疆的风貌/歌中唱到我们新疆好地方天山南北好牧场”;“你问我怎样用一句话描绘新疆人的特点/诗人写到说话都带着歌的旋律走路都带着舞的形象。”
1989年新疆人民出版社出版了杨峰的诗集《故乡的新月》,这比诗歌的《流萤》出版时间要早。《故乡的新月》包括三辑,分别是“家乡的笑容”、“绿色的情思”和“心灵的回音”。周政保在论及这部诗集时指出,“好的与比较好的作品,大都是民族生活相关的作品,而这些作品比较集中地编辑在‘家乡的笑容’那一部分”⑧。笔者完全赞成周政保的观点!“家乡的笑容”收有18首诗,写的是新时期以来新疆回族人民的新生活。《送粮车队》写的是人称“马响鞭”的回族人马德元,在打倒“四人帮”后欢欣鼓舞送公粮一事,“你来看,清脆悦耳的鞭声里/红旗飘在大车上,旗后面车队跟一串/牵得笑声追,引得歌声捻 /‘马响鞭’,白帽黑坎肩,像只领头奋飞的雁”。《夜读》写的是回民山村里的一位伊斯兰教宗教长者,在当选为县政协委员后,参加审议家乡发展蓝图之前,彻夜捧读三中全会决议的事情。“夜更深了,人更静,星更疏/仍然是村西头,清真寺旁的那一排屋/仍然是那一扇窗户/还在投洒着,投洒着一缕彻夜不灭的/光束……”回族人民崇尚白色,“家乡的笑容”一辑里最后一首诗《白色的赞歌》回答了原因。作者写到,我们喜爱白色,是因为“它是对我的民族,历史特征的一种概括/或许,更能以洁白清爽的优越/去恪守自己的信念,履行神圣的职责”,因为“它是对我的民族,生存价值的一种评说/或许,更能以容纳众彩的胸怀/去直面时代的挑战,推动历史的变革”。《故乡的新月》之后,杨峰还出版过散文集《托克马克之恋》《遥远的撒马尔罕》,显示了他在散文创作方面的成绩。
李明出版过两本诗集,即《遥想秋天》和《博格达的时间》。我们以《博格达的时间》为例,来谈李明的诗歌创作。《博格达的时间》分为三辑,分别是“春天”、“村庄”和“遥望”。前两辑中,作者诗歌中出现最多的是有关村庄和四季的字样。关于村庄,作者以《回民村庄》为题共写了四首诗,即《信赖》《行礼》《守望》《月儿》。回民的村庄,是“一瓣/俯身即拾的古韵”(《回民村庄·信赖》)。它和你想象的不一样,因为这里“没有暗藏的话语/上下打量的眼光/他们给你献上的/是一掬清水的透亮”(《回民村庄·行礼》)。在回民的村庄,你会重新打量那辆城市战车,并安心于在这里仰望朗照在村庄上的那弯月儿。显然,作者虽然远离了他出生的村庄,在城市里看到与牧人的羊群不同的风景,听到与刈麦之声不同的声音,但他对村庄还保有一份留恋之情!作者的感情是“失落与惆怅”⑨的,他的内心始终不停地在城市与村庄之间周旋。作者从来没有真正地离开过那个回民的村庄,在诗句中他写到:“你的心/不挂在秋天的树上/在秋天的村庄/你就不会听到一次鸟的欢畅/你的身体/在秋天的村庄/就会一天天变凉”(《秋天的村庄》)。作者写四季,写最多的是春天和秋天。春天里,“杏花雨走出那片漆黑的晨雾/在枯黄的树枝上落满/绿色的泪滴/给黑云盗去的帆和小船/正划进空白划进那个/葱绿的三叶草”(《春天情绪》)。而到了秋天,“秋天的村庄/美妙异常/牛马羊让秋色抚摸得/毛色发亮/那些待嫁的姑娘/将辫子盘了又放/放了又盘有的干脆/一刀剪出一个男孩的模样/在秋天一切都显得大大方方”(《秋天变奏》)。作者也在诗句中写到了夏天和冬天,他爱新疆的土地,也爱这里的四季!李明曾经在山西挂职,在诗集第三辑“遥望”中,他写到了山西,并把对新疆的热爱和眷恋之情也融合了进去。如在长治这个上党古城的夏天,他想起了新疆。“皑皑的博格达/碧绿的天池水/让穿越三千里路云和月/我的长治目光/格外明亮”;“新疆是我内心最柔软的地方/一碰撞就有诗的鸟儿/飞向四面八方”(《站在长治遥想新疆》)。诗集中有一首诗名《热爱生活》,作者写“当九月沉甸甸的季节/落在手里/我们的眼里满是/激动的泪光”。李明的诗中充满了对生活于其中的这份泥土的感恩之情,这是他诗歌创作的立魂之本。
梅子和宋雨是新疆回族作家中致力于诗歌创作的两位女诗人。梅子出版有诗集《尘埃·女神》,她和台湾女作家三毛是好朋友,诗集中的《你来了,你走了》是专为三毛而作。宋雨则曾自费出版个人诗集。
新时期以来毛眉、苏海龙两位新疆回族作家的散文创作
新时期以来的新疆回族文坛,致力于散文创作的作家以毛眉(1963—)、苏海龙(1965—)为代表。毛眉是一位勤奋和不安分的女作家,她出版有“远方的风景”散文系列作品和“原生态文化散文”系列作品。其中,“远方的风景”散文系列作品包括《西藏纪行》《内蒙纪行》《宁夏纪行》《走遍新疆》《海南纪行》《广西纪行》等,“原生态文化散文”系列作品包括《忧愁的哲学寻找》《被天马驮走的帝国》《在文化深处取暖》等。此外,她还出版有散文集《思想者的冰凌》等。2013年,宁夏人民出版社出版了毛眉的散文选集《新月如钩》,其中较多地收集了毛眉的散文代表作品。关于毛眉的散文创作,由此窥一斑即可见全貌。
毛眉是出生于新疆呼图壁的穆斯林,她的文学支架有三个要素构成,首先便是新疆。在《新疆,我要拖你入海》这篇文章中,她不安于仅在新疆遥望星辰和大海,她说自己像在四季不化的坚冰上趔趄,坚信总有一天会和新疆一起走出去。新疆是一块深深的内陆,四面都是山,她准备先挖一条运河,好在将来和新疆一起直达海洋。为了挖通这条心灵上的运河,她用双脚在不停地丈量。她走新疆,也环游整个中国乃至世界。在《上路,是一种寻圣》这篇文章中,毛眉坐上了由乌鲁木齐至北京的70次列车,从此失散了家,拎着拔本伤脉的根,在异乡行走。她在北京开始左图右史读新疆,感悟到越是在他乡,故乡越是个人的人类文化学背景。毛眉说,一生未离开故乡的人固然不幸,离开后终生未能返乡的人更是不幸,她要将望乡的心踮着脚,踮成一站接一站的长亭。在异乡的路上,她会忍不住想念新疆,想念养育她的家乡呼图壁。散文《呼图壁钩沉》就是作者在京城的雨夜里,在思乡时写给家乡的赞歌。她怀抱着厚厚的《呼图壁县志》,开始了对故乡似退而进的追寻。终于,她坐上了西去的列车,穿越北中国,默默地重返故乡。在作者看来,走回居于边缘的故乡就是走回民间,而走回民间就是走回生命的腹地。
毛眉的第二个文学支架是回族。散文《吃土豆的回族》中,毛眉说她始终怀念着那个雪中小屋火炉里的洋芋。凡·高画过一幅画《吃土豆的人》,她把画中的场景做了置换,在天山北坡的一个回民集聚地,在一个回民家庭里,大家说着西北方言,吃着洋芋……在这个置换的过程中,作者体会到了同样的关于生命底层的忧伤,体会到了回民集聚地里信仰的力量。那些现在依然吃着土豆的回族,守职、忍耐、诚实,脸上有着一份来自土地的质朴光泽!新疆是一个多民族构成的地区,文化多元融合。家乡呼图壁的回族,把她带入了天山各民族。她在维吾尔人家的院里跳过皮筋,在哈萨克人家的毡房里讨过奶。多元文化的滋养,使作者的人生脉络健康而饱满!她走遍了脚下的山山水水,而这份力量的原初动力正是呼图壁的回族同胞给予她的。
毛眉的第三个文学支架是她的父亲。在《父亲,一条茶水流成的河》《父亲的异乡是我的故乡》《直到游望坟园》等作品中,毛眉都写到了自己的父亲。父亲端着布满茶垢的缸子,蹲在炉火前,哑默不言。他一辈子和炉子说的话,比和作者说的还多。父亲曾经是作者生命里的暴君。正是由于他的暴戾,作者才出来在冰天雪地里散步,并把雪原当作素笺,开始练习写作。但是父亲却把他最习惯的姿势传给了作者,作者每天工作之前也要先泡一杯茶,原来父女的灵魂早被镶入一个固定的跑道。父亲从甘肃张家川来到新疆,把异乡变成了我的故乡。女儿现在要继续父亲的宿命,在另一个漂泊地定居下来,把那里变成孩子的故乡。父亲离我而去了,他的坟头上,有一棵如泣如诉的红柳。
毛眉喜欢引经据典,她的散文知识性极强。即使不引用经典语句,毛眉在作品中也常常会提到儒家、佛家、基督教、伊斯兰教等各种文化或关于新疆不同民族文化的知识,让人读而惊叹。这也是她散文创作的一大特色。
苏海龙老家宁夏西吉,出生于新疆的博尔塔拉。他致力于散文创作,出版过散文集《落日下的葵花地》。苏海龙的散文写到了新疆的很多地方,如《东天山两翼》《西去伊犁》《库尔勒》《婚礼上的〈亚里亚〉》《鲁克沁维吾尔人的婚礼》等都是这样的作品。他在广袤的新疆大地上行走,陶醉于新疆多民族民间文化的熏养,用文字为新疆的民俗风情作画。像《婚礼上的〈亚里亚〉》这篇文章,作者其中写到了生活在新疆南部莎车的乌兹别克族人的婚礼。在婚礼上,送新娘的时候,人们会唱起劝嫁歌《亚里亚》。作者还走出了国门,《在银色的月光下》《巴尔喀什湖畔》《塔什干随笔》以及《卡尔梅克伊戈尔和席慕容》等文中,作者写到了哈萨克斯坦、乌兹别克斯坦和俄罗斯。像《在银色的月光下》这篇文章当中,作者写到了他在巴尔喀什湖畔听到的哈萨克人的歌声。作者说,哈萨克人的歌是唱给马听的。苏海龙最让人动情的文字,还是他写故乡、写亲情的作品。《雅尔木图》《落日下的葵花地》《回乡》等是这样的作品。《落日下的葵花地》写父亲的离去,在事情办完最后离开家乡的时候,作者还要再去一次雅尔木图。他在那里的农场出生,并度过了美好的童年。在雅尔木图一大片绚烂的葵花地前,他做了最后一次的告别。这篇文章文字朴素感人,深深地打动了读者。
我们在小说、诗歌、散文领域里介绍了新时期以来新疆回族作家的创作,回族是新疆多民族大家庭里的重要一员,新疆回族作家在创作上不俗的表现正是这个民族在新疆重要性的体现。这里还要再强调说明一点的就是新疆回族作家的创作并不仅仅局限于小说、诗歌、散文领域,还有其它体裁的涉猎。像前文提到的作家白练,他就有过《野马渡》这样的电影文学剧本创作。作家梅子,则涉猎过散文、小说、诗歌、报告文学等多种体裁的文学创作。所以,新疆的回族文学发展理应有更广阔的前景。
注释:
① 李树辉:《新疆回族历史辨误》,《北方民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0年第6期。
② 李建新、常庆玲:《新疆各主要民族人口现状及变化特征》,《西北民族研究》,2015年第3期。
③ 沙明:《悠悠伊犁河·跋》,《悠悠伊犁河》,中国文联出版社,2004年版。
④ 魏兰著:《回族文学概观》,宁夏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第249页。
⑤ 白练著:《悠悠伊犁河·后记》,中国文联出版社,2004年版,第313页。
⑥ 沙明:《悠悠伊犁河·跋》,中国文联出版社,2004年版,第2页。
⑦ 杨军礼著:《天山深处·〈古寺余晖〉的创作谈》,宁夏人民出版社,2015年版,第232页。
⑧ 周政保:《诗的创造意识的自觉——兼述杨峰的诗集〈故乡的新月〉》,《故乡的新月》,新疆人民出版社,1989年版,第171页。
⑨ 杨少衡:《诗歌的故事——读李明〈博格达的时间〉》,《博格达的时间》,新疆美术摄影出版社,2015年版,第4页。
[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项目“新时期回族文学史(1978—2013)”阶段性成果,项目批准号15XZW050。]
(作者单位:宁夏师范学院文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