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卫平:从全国儿童文学评奖看儿童文学原创变化
来源:人民日报海外版 | 方卫平 2017年08月10日10:19
第十届全国优秀儿童文学奖日前揭晓。全国优秀儿童文学奖四年一评,是对一个发展阶段内儿童文学创作成果、经验、现象、趋势的一次重要整理和总结。它首先是一场艺术的竞技,是经过反复的比较、判断、鉴别、甄选,从大量参评童书里挑选出相对更具代表性的优秀作品。但它同时也是一个象征的仪式,是以一束耀眼的果实,象征一季垂累的收获。庆典的舞台背后,我们的视野是在更广袤的田野之上。
探询童年生活的“新现实”
这些年来,儿童文学写作其实一直在努力探询、思考、把握处于急剧变迁和复杂纠缠中的童年生存现实。从本届参选和获奖作品看,当代儿童文学对这一现实的观察力、理解力和表现力均有新的提振。萧萍的获奖作品《沐阳上学记》,以书写儿童日常生活的切近、鲜活、灵动而令人印象深刻。它也反映了当下一种日趋活跃的儿童文学创作现象,即知识阶层父母以自己的孩子为“标本”、有意识地参与童年日常生活的观察、思考和书写。作者身份及其观察视角的独特性,既使这些作品呈现的儿童生活透着强烈的现场感,也使它们富于审美、教育等层面的现实思考和问题意识。麦子的获奖小说《大熊的女儿》,其中女孩老豆这个童年角色的塑造,就是对当代童年独特气质的一次有高度的文学提炼和表现。这个形象在某种程度上反映了儿童群体在当代社会和文化生活中不断提升的自主性、掌控力,是具有强大的生活和文化能量的“新儿童”。同时,作家又以智慧的艺术处理,将这种自主掌控的力量导引到了童年生活的良性建构中。
董宏猷的《一百个孩子的中国梦》与舒辉波的《梦想是生命里的光》,在虚构与非虚构的基本书写视角下探索当下童年的多维性、复杂性、深刻性以及蕴于其下的永恒内质,前者以反映当代童年现实的广度引人注目,后者则以探向童年生命力的深度而引人深思。同时,这两部获奖作品也凸显了当下儿童文学格外需要的一种写作姿态,即作家亲身走进儿童的生活,深入童年的现实,在空间的广度和时间的长度中,描写中国童年真实的生存状况与精神面貌。
探索童年书写的“新故事”
对于今天越来越见多识广的童书读者来说,儿童文学要在艺术的创造中持续提供新故事的趣味,日见难度。但迎向这一写作的难度,必然也会有新的视界和收获。本届获奖的《吉祥时光》《将军胡同》,是近年历史童年生活书写领域的力作。可以看到,经过这些年的探索和积累,这类写作在把握历史与童年的文学关系方面日益走向成熟。作品中,对历史的理解在童年的独特视角下获得了新的丰富,对童年的理解亦在历史的宏大视野中得到新的揭示。这类创作无疑已经成为当代儿童文学发展进程中一项重要的艺术成果。
本届评奖格外重视叙事的独到性。彭学军的《浮桥边的汤木》,从一开始就因其在童年故事构思方面的创意而受到关注。作者通过设置巧妙的生活误解,使儿童被错置于某种极端的命运期待中,从而使平常的童年生活忽然披上了新鲜的光彩。这类创意并非没有先例,如海明威的短篇小说《等了一整天》,罗马尼亚作家山吉勃良努的短篇儿童小说《暑假》等,均写到“死之将至”的误会在孩子身上造成的生活戏剧。彭学军将这种误会放到一段有长度的儿童日常生活中,童年生活的舒缓寻常与孩子内心的焦虑紧张互为烘托,形成了富于戏剧性和表现性的故事张力。张炜的《寻找鱼王》,触及的是西方儿童小说中最为传统的少年冒险主题,却对此做出了富于中国古典哲学气息的新阐释。
今年的四部获奖童话,在幻想的构思和叙事方式上,亦有新的惊喜。吕丽娜的《小女孩的名字》,发扬了作家童话一贯的温暖、轻扬、智慧、大气的长处,又在童话结构上完成了新的突破。汤汤的《水妖喀喀莎》、周静的《一千朵跳跃的花蕾》,在风格迥异的文字中演绎各自的精灵式幻想。王林怡的科幻小说《拯救天才》,以独特的想象诠释传统的成长主题,充满当代儿童故事的幽默能量和蓬勃生气。
作为艺术方向与批评标准的奖项
一个重要的儿童文学奖项,其目标不仅是评选出一批引人注目的获奖作品,更承担着经由这些作品的选择、呈示,为一个时代辨识并指出艺术的方向、划定并提供批评的标准的重大职责。这些方向和标准不一定会成为人所共奉的权威准则,但它应该为人们认识、判断特定时代儿童文学的文本面貌与艺术状况,提供富于启迪的视野和思考。从这个意义上说,奖项的评审,其实也是一种具有公共影响力的文学判断、批评眼光和艺术期望的呈现与传达,故需慎之又慎。当然,在奖项的选择公之于众的同时,评委会也是把这种判断、批评和期望的准则,推到了公众的批评视野中。
此次评奖的过程,也是评委们从文学批评的专业立场出发,围绕文本细读中产生的各个重要艺术问题展开探讨乃至争论的过程。不论在公共的讨论还是私下的交流里,大家就儿童文学的童年观与价值观问题、文学特质与多元形态的关系、儿童小说的结构与故事性、儿童诗的诗学面貌、儿童文学的人文性与理想化等当代儿童文学创作领域的突出现象和问题,展开了细致、持续、深入的辨析讨论。不少作品在会上引发激烈的争论,不单是为了最终入奖与否,更是为了它所带引出的艺术话题。我认为,这样的讨论对作品、对评委、对一个奖项来说都太重要了。它使评奖本身不但具有程序意义,也富于学术价值,这对于促进儿童文学的当代发展,也许具有更为根本的意义和作用。
讨论过程中,一些对当代儿童文学发展具有重要意义的艺术话题被提了出来,一些创作问题也得到了关注和探讨。例如,对幼儿文学这个门类的艺术发展来说,如何从当代童年精神和儿童文学的艺术高度出发对幼儿生活内容做出富有文学价值的提炼,如何探索幼儿文学独特的艺术表现力与审美内涵,就是一个大有待于深入的艺术课题。
评奖总是如此,越到最后的遴选,越是有些割舍不下的作品。整个评审,作品艺术质量是评委们的第一考虑,而文体的代表性、题材的典型性、所提出的生活与艺术话题的现实意义,也是综合考虑的因素。一些不曾获奖的佳作,在我看来,一样无愧于这份优秀的荣光,一样堪称儿童文学的“无冕之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