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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峰:散文是“时代之花”

来源:文学报 | 柏峰  2017年08月17日14:46

散文是一个古老而又十分年轻的文体。说到古老,就已知的情形来看,至少在西周时期散文文体已经成熟起来,《尚书》的一些篇章,就已经具备了散文的艺术特征。无论是叙事也好还是议论也好,莫不感情充沛,语言精美,甚至流淌着厚重的诗意,很有美学意境和思想气韵——同时,还有一个十分明显的特征,这就是散文的创作紧密地与现实社会和当下的生活场景相关,没有凌虚高蹈远离人间烟火的味道,倒是强烈地散发着“地气”,并不曾脱离了当时的政治经济生活,和整个社会息息相关。而春秋战国时期的散文,更加突出了现实关怀,表达出“诸子百家”意气风发的政治诉求和社会主张——这些既说明了散文文体的源远流长,也说明了散文文体就是“时代之花”——散文属于“时代之花”,是我对散文文体的审美和艺术特征的一个比较明晰的认识。

对于散文的认识,也有一个非常漫长的过程。在我国文学发展的相当长的时期中,散文几乎囊括了除诗歌、小说和戏剧以及一部分实用文体之外,其余的例如书信、序跋、笔记、碑文等(所有的)文体。这当然不是科学的对散文文体的界定,但是相当困难的是,散文文体究竟如何界定呢?至今仍然没有一个确切的文体概念——不过,一般来看,散文不会超越叙事、抒情和议论的范畴。前些年,在研究我国古典散文的时候,采取了这样的分类:抒情散文、史传散文和议论散文。因为这三类散文是我国古典散文的主流,成就并支撑起我国古典文学史的主要构架。

为什么说散文是“时代之花”呢?因为散文的思想表达要求和审美要求,决定了这个文体必须扎根于时代与现实的土壤之中,要确切地表达各个不同的历史时期的时代与社会的政治要求和愿望表达——我国的古典散文史就充分证明了这个说法。无论是儒家还是法家、墨家、名家和阴阳家以及其他的学术流派,无不借助散文来表述自己的政治要求和愿望表达,而且为了使他们的这些要求和表达易于为人们所接受,他们无不在散文的艺术表现方式上费尽心血,甚是讲究词章结构和逻辑思想,所以当我们阅读先秦诸子的散文还有后世诸如刘向、董仲舒、司马迁以及“唐宋八大家”乃至元明清的杰出散文作品,不但被其篇章表现的隽永深刻的思想所折服,也往往陶醉于其由文字营造出来的优美意境和丰沛气韵以及精彩纷呈的语言之中不能自拔——这就是说,散文的思想生命和审美艺术生命是根植于时代与现实社会生活里边,是时代与现实社会生活闪耀着思想光芒和语言艺术风采的文体。

“时代之花”是说散文是时代精神的反映,当然还要依据散文本身的审美与艺术特性,首先是要真实。真实是散文艺术的生命线。什么是真实呢?真实就是客观地反映现实生活,就是通过对现实生活里发生的人与事进行“切近”的描述。自然,在描述的过程里离不开语言叙述和心理刻画,这是最能表现人物灵魂的艺术手法。史传散文就具有这样的品质。同样,不管是抒情散文还是议论散文,都要具备真实的品质,若是没有真实的艺术要求,就根本打动不了读者,就不会产生震撼人心的散文作品。

既然散文的生命线是真实,那么,就要求散文写作者具备洞察现实生活的艺术能力,善于透过浮躁而零碎的非主流的现象,抓住现实生活里本质的东西。这里所说的本质的东西,就是指时代与社会发展的内部规律——或者说,决定了时代与社会发展的趋向——这种趋向是任何力量也阻止不住的。说散文属于“时代之花”,在某种意义上是说散文就是要表现出时代与社会发展的内部规律,而不是满足于风花雪月和花前柳下的无病呻吟。当然,由于散文的艺术体裁,决定了散文不可能全貌地揭示出时代与社会发展的内部规律,也不仅仅是散文,就是小说、诗歌或者戏剧也是这样。但是,这并不是说散文就不可以完成这样的美学追求,而是通过对高度浓缩了时代与社会的事物进行艺术描绘,犹如打开了辉煌壮丽的建筑群的一扇窗口,借着这扇窗口而知整个建筑群的风貌——自然,这是需要散文写作者具备敏锐的洞察一切的眼光和善于把握事物的概括能力。说到底,这是散文写作者的思想高度和艺术能力的综合表现。

气韵是散文的重要审美和艺术条件。气韵是我国古代的美学和艺术的一个重要概念。这里所说的气韵,主要是指散文的思想和哲学理念。一个从事散文创作的写作者,主要的艺术修炼除了大量的语言实践和储备,更重要的是思想认识的提升与哲学理念的完善。以我国古典散文家为例,先秦的诸子百家一直到近代的“桐城流派”,其写作者莫不是有着强烈的思想观念,或者儒家学说,或者老庄学说,或者墨家学说,或者佛家学说,这是他们写作的思想与哲学理念的出发点,或者说,正是这些学说支撑起他们的散文骨架。有一句话,叫做“韩潮苏海”,什么意思呢?是说韩愈的散文犹如潮汐一样,涌动起来弥天盖地,气势磅礴;而苏东坡的散文就像大海,浩渺无际,雄浑壮阔,具有排山倒海的力量——这话概括了韩愈和苏东坡散文具有很强烈的艺术感染力,而究其实,无异于是说韩愈和苏东坡的散文具有强大的思想力量:韩愈秉持的是儒家学说,是思想价值观概莫能外;而苏东坡除过秉持儒家学说之外,还包含有不少的道家和禅学的内容,所以韩愈的散文与苏东坡的散文相比较,前者的思想格局显然没有后者的思想格局大,但是后者的思想未必有前者的思想深刻。在唐代,韩愈既是文学家也是思想家,而苏东坡在宋代还是不能算一个思想家的——也就是说,韩愈对儒家的思想不仅是继承而且还向前推进了一大步,表现在散文上,提倡“文以载道”,明确地提出儒家学说是散文主要倡扬的主导思想;苏东坡不是这样,他虽然立身于儒家学说,同时还积极采纳了道家特别是禅学的思想,主张灵魂的自由与人生的舒适,追求一种理想化的高远的哲学境界。我在这里不是品评两者高下,而是要说明,在他们的散文艺术上都达到了非常的高度,成为我国文学史上最为珍贵的遗产之一。之所以取得这样的艺术成就,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其散文具有充沛的气韵——思想力量。过去在阅读我国古典散文时,有时候总觉得语言很美意境很美,但是不明白这种美来自何处,后来从文学慢慢转入经学转入道家学说和佛学,再转回来欣赏古典散文,才知觉了古典散文的美,一个非常重要的现象就是渗透了思想和哲学理念——这才是包括韩愈与苏东坡作品在内的我国古典散文真正强大的生命力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