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亚军:没有中国儿艺就没有我
来源:北京晚报 | 2017年09月13日10:12
采访许亚军,约在他的工作单位中国儿艺。见到他时,他刚好走进儿艺大院,穿着一身休闲运动装,一脸的阳光,看上去就像是个来上班的青年演员。他热情地和剧院里的工作人员打着招呼,还轻车熟路带我上楼,七绕八绕来到小剧场旁边的贵宾室。他从16岁就在中国儿艺工作,这么多年来人事关系始终都没有变过,早就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家。
虽然早已不在儿艺演儿童剧,但许亚军经常回剧院,有时带着自己7岁的小儿子来看戏,有时带着他资助的太阳村的孩子们来剧院看戏。剧院的各种活动,只要跟他说一声,他都会积极参与。
今年中国儿艺举办第七届中国儿童戏剧节,剧院领导对许亚军说:“你能不能来做开幕式的主持人?”他说没问题,一口就答应了。结果走台的时候,他发现曾经以视力特别好而骄傲的自己,如今已经看不清串词稿上的字了,于是他临时借了一副老花镜。正式上台时,台下的观众一看,竟然是热播大剧《人民的名义》中扮演祁同伟的许亚军主持,都特别激动,有人还直接喊他“祁同伟”,许亚军对着热情的观众,深深鞠了一躬。当他把前面已经背好的串词说完,开始介绍来宾时,为了准确无误,他掏出了老花镜戴上,台下不少观众发出了惊呼声,在他们心目中,许亚军离老花镜远着呢!许亚军笑着对大家说:“我为中国儿艺工作了将近40年,所以请允许我戴上花镜。”大家都乐了,许亚军也觉得特别开心。如今他的心态正是这样:从容不迫,享受人生,愿意把阳光和快乐带给别人,也从中得到满足和喜悦。
第一个角色是“虾米”
许亚军是中央戏剧学院表演系76级儿童剧演员班的学生,也是“文革”以后第一批中戏学生。当时中央戏剧学院和中国儿童艺术剧院共同办班,招收了一批小学员,并且请来当时北京各个文艺院校的老师来培养他们。
许亚军说自己能考进这个班,也是一种机缘巧合,“我当时在北京小学上学。北京小学是北京文艺重点学校,离中央电视台也很近,中央电视台银河少年艺术团的前身叫做少儿演出队。我、蔡国庆、现在的中国儿艺副院长闪增宏,还有蔡明,都是这个演出队的。当时中央戏剧学院要招生,就找到我们这里,把我们招去了。”
“中戏以前没招过我们这样的孩子。我们这个班很特殊,26个孩子,53个老师,我们有生活老师、形体老师、台词老师、表演老师……这些老师有戏曲学院的、舞蹈学院的、戏剧学院的、青艺的、实验话剧院的、中国儿艺的……“文革”十年,他们没有机会好好教学,没能发挥自己身上的能量,这个时候,憋足了一股劲儿!再加上带的是我们这么一群可爱的小孩,所以都特别用心。也正是因为这个班办得比较成功,后来才有了中戏和人艺办的学员班。”
许亚军1980年毕业,毕业大戏演的是儿童剧《东海人鱼》,他在戏中扮演“虾米”,这也是他在中国儿艺演的第一个角色。他的老同学蔡国庆当时在剧中演“螃蟹”,如今的儿艺副院长闪增宏当年演“龟丞相”。
去年,中国儿艺重排《东海人鱼》,邀请许亚军他们班一起回剧院看戏。许亚军全家都来了,已经不看儿童剧的17岁大儿子也来了,许亚军对俩儿子说:“这是我当年的毕业剧目,你们来看看你爸小时候演的戏!”他还邀请了小陶虹也带孩子一起来看戏。结果演出时,许亚军哭得一塌糊涂,让小陶虹惊呼:“从来没见过许亚军哭成这样”。
“我们班当时毕业大戏时演人鱼公主的女演员,现在这一版中演奶奶了。看到老同学在舞台上,听到剧中熟悉的音乐,会情不自禁想起自己当年16岁时的经历。这种心情和感受很难用语言来形容,看得我是热泪盈眶,眼泪哗哗直流!我的老同学们也都在哭……”许亚军至今说起来,还心潮澎湃,“我老说,没有中国儿童艺术剧院,就没有我们。”
30岁经历人生第一次“完美的失败”
许亚军至今记得,刚工作时,他的工资只有37.5元。每个月钱都不够花,但他从毕业的那一天开始,就不再跟家里要钱了。没钱买吃的,就饿着,扛着,“刚毕业时,我和同学钟浩一起去云南玩,坐的是硬座火车,睡觉时就躺在座位底下。等玩了一圈回来后,欠了100元的账,需要在三个月之内还清。但我一个月才挣37.5元,怎么还呢?那时候我回家,不敢跟家里说欠钱了,只是从家里拿了7个烧饼,想着一个烧饼坚持一天,能坚持一个星期。我妈妈看出我的窘迫样儿,给了我两元钱。我就靠7个烧饼两元钱坚持了一个星期。当时我住在单位宿舍,每天饿的眼睛都是绿的,但即使这种情况,我也一个星期只回家一次。就这样熬了三个月,终于把钱还清了。”许亚军说,后来他才知道,妈妈其实心里都有数,“我妈妈对我说:‘我就知道你们出去玩,花钱花超了,但我为什么只给你两元钱?就是为了让你记住,你已经开始独立生活了,是个男人了,自己要对自己负责任。’所以一直到今天,遇到再多艰难的事情,也会觉得自己一定能解决。”
从艺道路上,许亚军应该是比较顺利的,毕业后才几年,就有机会主演了火遍大江南北的电视连续剧《寻找回来的世界》。他在剧中扮演“伯爵”,不仅荣获了大众电视金鹰奖最佳男配角奖,并且成为第一个登上《大众电影》杂志封面的男演员。但电视剧热播以后,他还是老老实实回到剧院,演了两年儿童剧,后来才出去拍影视剧。
“当时有很多机会可以去拍影视,但剧院说必须参加剧院工作,心理上虽然会有些失落,但我属于特别老实的孩子,就老老实实在剧院演出。但回过头来看,那段时间对我人生长远来讲确实帮助特别大。”许亚军说,“因为那时候我才20岁,鲜花荣誉来的时候,挺蒙的,如果当时继续在外面拍影视,可能有很大的收获,但人会变得浮躁。而回到剧院参加演出,用那两年的时间,逐渐让自己因为有些出名而狂热的心冷静下来,认清自己该去做什么,去沉静下来充实自己的内心世界,重新琢磨一下人生道路应该怎么走,真的非常重要,比我立刻出去拍戏要好的多。”
沉淀了两年之后,许亚军再出去拍影视剧,心态从容沉稳了很多。然而中国影视制度的改革,却让当时整个社会都变得急功近利起来,单纯追逐利益,而忽视作品质量,整体水平大面积滑坡的环境,让许亚军感到失望,因此他萌生了转到幕后的想法,“曾经有一年的时间,我想过不再做演员。因为很多影视剧都是粗制滥造,总是让你演一些没意思的角色,观众也觉得没有意思。而国外有很多优秀的影片在国内上映,我们和他们之间悬殊太大了!我想改变这个现状,怎么办?那么我来做幕后,我来操作剧本和投资,严格把控整个创作的流程,希望能够给观众带来喜欢看的好作品。”
于是,1994年刚满30岁的许亚军决定拍摄一部叫做《中国律师》的电视剧,他做制片人。题材和想法都很好,但整个投拍创作过程却遇到了各种各样的困难,“剧本审查和修改方面,还有投资方面,都有一些问题,尤其是当时投资方和编剧在修改剧本上意见不统一,僵持不下,而我那时在人际关系沟通方面比较弱,不太会处理这种矛盾,当时也蒙了。最后弄得我很伤心,觉得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都非常非常难,最终我放弃了。也正是从那个时候起,我开始有了白头发。”
但许亚军后来却认为这是一次“完美的失败”,“这件事虽然没有成功,但对我的人生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改变,让我明白了很多道理。真是应了那句老话: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因为我从小时候上学,到中国儿艺工作,再到后来拍戏,在别人眼中,都是一马平川的,都是别人给安排好了的,不用自己操心太多。当突然遇到挫折的时候,都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也没有人告诉我该怎么办。而这一次挫折,有一种当头棒喝的感觉,让人不会再像过去那样把人生看得过于简单,如果想让自己的人生过的更精彩,必须付出比常人多的努力。如果没有那一年,我不知道我今天会是什么样。”(王祥摄)
最满意的作品是《一年又一年》
今年,许亚军因为电视剧《人民的名义》热播,再次受到大家关注,由于形象好,演技又好,赢得了很多年轻一代观众的喜爱。许亚军将其归功于作品的成功:“《人民的名义》是一个现象级的电视剧,它的题材紧贴当下,而且剧中有特别多好演员,各部门也合作得非常好,才会有这么一部受观众喜欢的作品。我扮演的祁同伟这个人物,剧本写得很丰满。现实当中确实有这样的人物,观众们认为这个人物很立体。”
当年演完《寻找回来的世界》,就有无数观众用各种方法对许亚军表达对他的喜爱,全国各地的情书多到都用麻袋装了。如今年轻一代观众的表达方式更直接了,而许亚军的心态也发生了变化。“年轻时被很多粉丝喜欢的时候,会提醒自己这些都是幻觉,不要被这些迷惑住。但现在有这么多观众喜欢我,我觉得特别开心,因为演员的工作就是把角色塑造好,如果有观众喜欢,说明自己的工作得到别人认可了,是特别值得高兴的事儿。”
所以现在只要遇到观众想要和他合影,许亚军都特别配合,还帮人家找拍摄角度,让大家都满意高兴,除非特别累状态特别不好或是正在弄孩子的情况,他会跟人家解释一下,大家也都特别能理解。“这样多好啊!我不喜欢那种当了演员就特别嘚瑟的感觉。老百姓喜欢你,是给你脸啊。我觉得这是演员的一份荣幸。”
让许亚军特别难忘的是《人民的名义》播出之后,有一次他坐飞机去外地,“在机场摆渡车上,一个小伙子看见我,冲我一乐,我也冲他乐乐,然后他把手里的手机冲我转过来,原来他正在用手机看《人民的名义》呢,而且正好是我的戏!他冲我比画了一下,又戴着耳机接着看了,那意思就是‘我不打扰你,你也别打扰我继续看哈!’ 这真是特别高级的粉丝。我突然有一种幸福感,心里是一种特别享受的感觉,那一天我都开心极了!”
说到自己最喜欢最满意的作品,许亚军特别认真的一个字一个字慢慢说道:“《一年又一年》。”他说:“这是我非常喜欢的一部戏,超过了《寻找回来的世界》。一直到今天,我自己内心最喜欢的剧本和人物就是这个戏。我在剧中扮演的是一个干干净净的角色,也是一个非常丰满的人物。这是一个心静如水的男人,对自己的爱情忠贞不渝,对自己的事业孜孜不倦地追求,对社会、对爱情都没有丝毫的索取,爱一个人就全身心地支持对方,爱到为对方做什么都可以的境界。这个人物给我的感受太深太深了,我被这个人物所感动,观众也都特别喜欢这个人物。这也是我拍了这么多年戏,头一次跟别人说:‘我拍了一个电视剧,叫《一年又一年》,可以看看。’”
许亚军说:“《一年又一年》这个戏演完之后,就像咖啡的滤纸一样,把我自己的内心世界都过滤干净了。拍这个戏的过程中和拍完这个戏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一直生活在这个人物的状态里,那种内心的平静、淡定,对生活的不争不怨,静下心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对我影响特别大。包括后来我生活中遇到很多问题,可以说我都是用这个人物看待世界的眼光和处理问题的方式,来处理我自己的生活。这种方式在很多人眼里,可能是吃亏,是傻,但直到今天为止,我都觉得这种方式是正确的。”
对婚姻对生活更加珍惜
许亚军再次走红,也让一些媒体又将其以前的感情生活和婚史翻了出来。但许亚军说:“这些不会影响我的心情。因为我自己做的事情,从来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没有什么阴暗的需要藏起来的,我都可以坦荡面对所有人。”但他也不愿多谈以往的情感,“许戈辉曾给我做过一期访谈节目,她问我婚姻上的事情,我说咱们尽量不聊吧,因为聊深了不是,聊浅了不是,我在节目里可以说一些话,但曾经和我有过婚姻的人,也许没有一个可以发声的平台,如果我说了什么,对方感到不舒服,但又没办法表达她的态度,那就是欺负人家了。作为一个大男人,这样做没有意思。”
如今的许亚军生活幸福,对婚姻更懂得珍惜:“我跟我太太在一起14年了,最近学会‘不管谁对谁错,自己先承认错误’。我其实脾气不是特别好,比较大男子主义,但突然有一天醒悟了,自己的老婆一定自己要心疼。夫妻之间相处,就应该更多站在对方立场上替对方着想。”许亚军说自己前两天遇到一对掐丝镶嵌工艺的国宝级艺术大师夫妇,看到两位从十几岁当学徒时就认识的老人一生相伴、相濡以沫的恩爱状态,尤其是老先生对老伴特别耐心、包容、体贴和欣赏的态度,让许亚军大受感动,心有所悟,“他们做这种工艺的人,心要特别静。看到老先生特别淡定、特别从容的状态,就会去想自己应该怎么做。虽然我已经五十多岁了,但还是要去领悟应该怎么对待家人,怎么去过自己的人生。”
正说着,许亚军的手机铃声响起,他的妻子打来电话。许亚军和妻子说起话来语气温柔,就像谈恋爱一样,但聊的都是“接送孩子、买牛奶水果”的家常话题。而他对妻子、对孩子的爱,也正自然流露在这一点一滴的生活当中。
许亚军有两个儿子,老大已经高二,临近高考;小的才上二年级。只要他不拍戏,每天都会负责接送儿子们上下学。他说:“我跟儿子的关系就像哥儿们,我跟大儿子说:‘爸爸虽然大你30多岁,但天上一日,地上一年,咱们在天上就是哥们儿,我只不过比你早到人间一个月,替你蹚蹚道儿,你下来晚了,只能当我儿子了。’ 这就是我和儿子之间的关系。大儿子17岁了,但仍愿意把我当朋友,健身、游泳,都愿意叫我一起去。我本来想在他高考以前就不接戏了,但也不能不工作天天在家待着,这样反而会给孩子压力。所以我现在比较挑戏,角色别太重,戏份别太多,离北京别太远,最好就在北京,随时能够在儿子身边给他出谋划策。”
对待小儿子,许亚军则更像个孩子一样,常和儿子一起“疯”:“每天早上我叫他起床,先找一段音乐放上,然后亲他屁股,咬他屁股,把他弄醒,让他穿衣服,洗漱;我和他妈就在他后面,一边看他刷牙一边跳舞,让他每天从睁开眼睛醒来就觉得是充满阳光特别开心的一天。他上校车之前,我会叮嘱他:‘爸爸跟你说过,上学要注意两个字是什么呀?’‘专注’‘那四个字是什么?’‘持之以恒。’成了,上车吧!”
长期资助太阳村儿童
如今已经年过五十的许亚军,在屏幕上塑造了各种各样的角色,生活中却更加单纯随和,充满阳光朝气,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脸上还有着孩子气的率真。他说:“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就应该充满阳光,内心世界应该干干净净的。我老说,演员的内心一定要干净的像一张白纸,才会在塑造每一个角色时,绘出各种不同的色彩。”
许亚军不仅自己这样生活,也愿意无私帮助别人。多年来,他一直资助无偿代养代教服刑人员未成年子女的公益机构太阳村的孩子们,并且每年都会邀请太阳村的师生来中国儿艺看演出。今年,又请他们来看中国儿艺参加国家艺术院团演出季的重点剧目《小公主》。
“当年听朋友说到太阳村,我就去看了,当时资助了几个孩子,后来也经常去。校长跟我说,除了给孩子们经济上的帮助,还希望能让孩子们知道通过自己的能力可以在这个世界上生存。比如孩子们会绘画,种果树,养鸡,我们把这些作品、水果、鸡蛋买回去,孩子们会觉得他们可以自食其力,而不是靠别人施舍。我觉得这点特别好。所以我经常会去买他们的东西。中国儿艺办戏剧节的时候,我也愿意组织孩子们来剧院看演出,让他们也能和其他孩子一样,接受艺术上的熏陶。”
许亚军自己也经常会带两个儿子看演出、看电影。“一个人可以不从事艺术这一行,但心里有对艺术的感悟,内心就会很健康,人生也会变得特别美好。”(王润文并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