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恩·温克勒:写诗像一场化学过程
来源:文学报 | 何晶 2017年09月22日09:22
“罗恩的诗歌彻底改变一般读者对于德语诗歌望而生畏的态度,他们常会觉得德国诗歌非常沉重、黑暗,充满预言家的口吻和临床医学般的实验性,罗恩的诗歌则是一种欢快的实验性,他严肃又机智,绝不轻飘又充满活力和乐趣。”上海民生现代美术馆“诗歌来到美术馆”活动主持人胡续冬如此界定第四十三期嘉宾、德国青年诗人罗恩·温克勒的独特性。
罗恩生于1973年,是德国耶拿大学日耳曼语言文学和历史系硕士。耶拿是德国早期浪漫派的大本营,施莱格尔兄弟、诺瓦利斯、谢林都曾在这里相聚,耶拿大学更因文学巨匠席勒曾在这里任教而著称。然而,罗恩并没有因循这种浪漫派的传统,也与德语代表诗人特拉克尔、里尔克、保罗·策兰不同,他的诗歌“幽默而含蓄、新颖而有张力,轻快灵动又深含激情,打破了德国诗歌传统又有国际视野和开放度”。
“事关黑夜里的撒玛利亚人,他们愿意把红红的天空让给/白昼,这和盖着沥青粉末入眠的人有关/和仙女星系的儿童,染了凤仙花色的女宪兵、/立方体变形者和联合国有关。这还和梦魇般的征服和屈从有关。和辣椒地/和接触表面有关……”(《理想世界》)诗的标题和主题内容之间有一种反差,罗恩以联排的“和……有关”句式和波浪一般的曲线语言去无限勾画这个“理想世界”的可能轮廓。和柏拉图用精确语言描绘理想国不同的是,罗恩的无限次接近却暗示了这个世界或许根本不存在。更重要的是,罗恩在这首诗里彰显了自己调遣词句的果断性和挥霍气度,对全速前进的诗歌行道的控制力和节奏感。“大家熟悉的德国诗歌,是非常押韵和结构优美的,但我想要追寻一种自由的方式来表达我的想法,这个‘和……有关’结构,既不是传统的经典对称型,也不押韵,但我想通过这种现代化的形式来表达某种声音的反复,也将我对理想社会中和平、人性、爱与关爱的愿望结合起来。”
罗恩对于词语有一种独特的敏感,它们有力度、动感,又充满了奇特的构词。代表作《眠》里,“近乎行为艺术的天体”“流星交易商”“灵魂断层扫描”等奇特的词语构成了他对于眠与梦的一种阐释。诗中几乎每一句、每个词都被罗恩拗了个造型,胡续冬说他“每个叙述的线路都造奇物、造歧路,密集地制造了阅读和感受力的兴奋点”。也正如罗恩的英译者Jake Schneider所说,他诗歌中的词语经常扮演双重间谍的角色,可以同时指向不同的意义维度,而且很多时候擅于通过特殊的构词有意把人的精神状态自然化,把自然景观、事物人格化。罗恩则说:“其实有时候不止双重,会有三重或者更多意义,我喜欢把正常的词陌生化,然后通过这种陌生化的阐释来带给读者更多意义。”
“将自然景观、事物人格化”是罗恩诗歌的另一个重要特征,2005年他获得“雷昂斯与蕾娜”奖的评语即是“提升了书写自然的诗歌,让它可以承载现代经验”。“地平线上的白杨理了莫霍克发型/小路仍一直指向唇音/也被落雪刺破/从此落下的雪成了一摆衬裙/山水如此之山水,已是许久未见了”(《如十二月的一天》),罗恩在对自然景物有关的描写中,有意地加入了社会化、科技化、人物情绪化的东西,这首诗是他在农村做驻地作家时写的,“有些事物是特别观察的,也被着重地、特别地描述出来,诗中的有些概念可能会让读者觉得我是个疯子,但这是我当时在农田中的状态,有某种关联也有某种缺失。许多诗人都在寻找一种使自然和自我结合的方式,有时它是理想化的,有时它是现实性的”。
罗恩有关于自然写作的一种方法:“方法之一是研究语言的当前变化,轰击关于自然的古典观点,就像在粒子加速器里,用当代语言的外国原子。诗变得越来越超自然,自然变得越来越大:更大、更费力、更荒谬。我很想把音量调到最大,以便给新的东西让路。这种写作就像波浪的运动:过度的语言,极简主义的诗学,最终呈现出纯粹的感官享受。”
“我父母常常翻开一页/轻吵之书。这种时候/我大都会带上儿时三条狗中的一条/去散步。狗把所有的田园都呼喊到一起。”(《鹿角档案》)罗恩出生在东德,童年经验在他的诗中也留下了印记。童年记忆是许多作家书写的对象,胡续冬的解释或能说明一点缘由,“书写童年记忆的诗,体现两面镜子的映像,一面是童年时间点的反光镜,另一面是当我们写作这首诗时的后视镜,回忆童年意味着这两面镜子的距离足够长,所以它能反射出的映像也足够有趣和多重”。罗恩在这两面镜子里安置了自己的经验,“我喜欢把经历过的时代和历史解剖在诗歌中,这也是一种写作的动力。一个事件发生带来的转变、可能会有的局限性,我尝试在诗里反映。我会去回忆过去,像是某种自传”。
距离罗恩写作上一首诗已经有一年半的时间了,这与他写作基本上都是找寻相关主题的素材不无相关,但更重要的是,对于他而言,“写诗就像一种化学变化的过程,这个过程是双重性的,有时候增添了新的内容,有的东西会变成无有”。
如十二月的一天
罗恩·温克勒 李栋 译
这一天有冰川的品格。
没有别的可能:冬天躺在它脚下。
云的棉被还未被掀开。
尽管这则电报让我倍感担忧:航空。
天空属于灰色产业。
总之一种新的基调肆意左右:节食之光。
至少太阳还撑着面子。
地平线上的白杨理了莫霍克发型。
小路仍一直指向唇音。
也被落雪刺破。
从此落下的雪成了一摆衬裙。
山水如此之山水,已是许久未见了。
我还知道:
几许池子以山野作玻璃奖牌犒劳自己。
不过鸟儿暖暖的碎羽毛骗过了
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