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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作家郝景芳:科幻的“what if”是改进现实的契机

来源:凤凰青年 | 宁溪  2017年09月22日07:25

在热点频出的当下,每一种流行文化,每一篇爆款文章的背后,都反映出这个时代人们的价值观和审美取向- 这也是我们做“100 points百人计划”的初衷。

100 points百人计划是凤凰网青年频道2017年推出的一个青年人物专访计划。在繁杂与剧变的时代中,百人计划以“人”为标识,去记录在岁月洪流中闪耀的2017年在这个计划中,我们提取十个焦点领域,并在每个领域中选取十位“成就人生主角”的青年,跟他们聊聊当下的现象和变化,听他们对加速到来的未来的期待,以及身处变局之中的观点。我们相信,经由我们收录整理的100位青年的100个观点,将绘制成2017年的时代平面图,供后来者查询与回溯。

郝景芳

郝景芳的声名鹊起,源于科幻小说《北京折叠》获得第74届雨果奖。作为一名拥有跨学科、高学历的科幻作家,她始终以一种温柔的姿态,在科幻和现实主义的兼容写作中,关怀时代现实、构想未来。

这是2017年,VR开始普及用户,无人驾驶蓄势待发,5月3日,世界首台10比特光量子计算机在中国研发成功——科幻小说中所描写的斑斓幻想,在时间的容器中一一实现。与此相对的,是现实生存中的阶层固化和物价压力,让年轻人在消费着科技实体的便捷与科幻文娱的幻想时,所面临的现实壁垒——未来之近,现实之远。

我们邀请到郝景芳——这位青年科幻作家在写作之外,也以社会公益践行着自己改变世界的愿景,她和我们一同讨论身处之地,对青年焦虑的观察,以及幻想文学的写作和观看,又能否在现实的种种物质压迫焦虑中,为我们提供缓解的出口,甚至是改变现实的契机?

北京折叠概念图(图自网络)

科幻是青年人放置焦虑的出口

凤凰青年:您对现在年轻人的生活状态有什么样的观察?

郝景芳:应该说年轻人在大城市里生存状况确实比较困难。比如按照北京现在的生活成本,年轻人面临的压力太大了。综其原因,像医疗、教育、住房一类的关键性的资源供给稀少,并且远远小于需求,所以价格都涨得过高了。这种情况下年轻人抱怨、焦虑很正常。

凤凰青年:现在随着影视技术的成熟,科幻类的作品受众不断扩大,在年轻人中越来越普及。您觉得我们可以在这些幻想类的电影、小说中,寻找到一个缓解焦虑的出口吗?

郝景芳:其实幻想类作品的核心就是在讲“what if”的故事:有了某种魔法,或者科技,我们可以用它干什么。心理学术语把这叫“反事实假设”,能够思考这种反事实假设并且进行这样的推理,是人类独有的、很了不起的一种心理素质。

可能就是人类比猩猩多出的这一点点能力,导致我们发展出文明。因为他会去想象:假如我这样会怎样,假如我那样会怎样——当你考虑了很多种可能性,并且作出合理推导后,就会有一个优化的选择。

所以我觉得幻想类的文学,最重要是给大家提供了一个去探讨“what if”的一个区间。在这个过程中能够通过思考和想象的愉悦感,给我们打开很多出口,在情感上走出现实的一些困局。

凤凰青年:您的写作中有很多关于像“what if”一样的预判,比如机器人取代劳动力、阶层固化等等。把这些不好的“What if”写出来,您觉得会有改变的契机吗?

郝景芳:在这个过程中最重要的是反推。如果结局很糟糕,我们可以反推:从现在到未来,哪一个环节出了问题。如果出现问题的环节不是必然的,那么我们可以去尝试改进,就不会走到“whatif”里糟糕的局面。

所以我觉得在这个层面上讲,写一个不好的结局也还是有它自己的意义。

凤凰青年:但我觉得这是一种保证群体理性的、比较理想的局面。如果人类群体的乌合之众劣性爆发,还能保证这种科幻预判的有效性吗?

郝景芳:古希腊悲剧里一直在探讨的,那种主宰一切的力量,其实就是俗称的“命运”。人性命运中本身含有悲剧成分,因为人总是短视的,看不到一个很遥远的将来;人和人之间也总是相互猜疑,达不到理想的协同。

但作为身处其中的个体而言,哪怕是你看到这个群体有非理性的特质,或是悲剧的前景,也还是有人会从个体的角度做自己的努力。

所以科幻或者非科幻,都会探讨关于人、人和自己的内心、人和自己的外界的这种困局和挣脱。区别或许在于,现实主义重视“还原”想表现的真实,但科幻小说里面我可以随意的去设定,把这个世界设定成我想要它呈现的样子。

凤凰青年:那您觉得科技是不是一种命运?

郝景芳:其实我觉得科技是中性的。它的力量就好比说古代人觉得的神力:比如风暴、河流、或者是太阳。因为无法控制,所以要么就是祈求,要么就是与之战斗,把这样的一些自然力量想象成一种恶魔式的威力。

而今天,我们在不断发明新的科技,它足够强大,可以改变我们的生活。但从另一角度来讲,人又会担心自己无法驾驭,就好象它们本身是含有了某些恶魔成分似的。

但其实所有的这些科技,包括人工智能等等,它都和风暴、和太阳、和土地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重要的是怎么和它们和谐相处,怎么能够更好的更平静的让它们融入到我们的生活。所以最核心的还是人,人想要过怎样的生活,人如何看待自己,看待这个世界。

凤凰青年:科技是条件,人才是动因?

郝景芳:对,人永远是这个世界上所有的动因。

凤凰青年:科幻世界有两大先驱:凡尔纳、威尔斯。凡尔纳的小说里技术很美好,帮助人克服困难。但是威尔斯小说里面技术就显得很可怕。如果以他们两位为两极建立一个坐标,您在哪儿?

郝景芳:我觉得两种都是可能的。技术就是一柄剑,看谁是这个舞剑者。而且从文学故事的角度来讲,每个写故事的人都会事先设计难题,然后设计相对应的解决方案。如果你觉得这个难题可以用科技来解决,就是一个乐观主义者,但如果你觉得这个难题本身是科技造成的,那你就是一个悲观主义者。但最终,科技由人心驱动使用,所以最重要的还是看人心所走的方向。

凤凰青年:您自己是乐观还是悲观?

郝景芳:从人类这个层面,考虑到像你刚才说的乌合之众非理性,我挺悲观的,觉得未来的发展不会那么好。但有时候看到很多人都在追寻一些更有意义的生活,更美好的世界,所以又会比较乐观。我还是相信存在很多愿意去改变,也有力量去改变的人。

在虚拟世界中构建理想,在现实世界中有所作为

凤凰青年:您自己是一个想要改变世界的人吗?

郝景芳:这个事情我自己觉得要分两个层面看,一个层面是比较虚的,比较虚的话是的,我从很小的时候就想要以后做一些很好的事情,能够改变世界的事情。在比较实在的层面上,我希望不妄谈改变世界,而是通过做一些实在的小事去促使现状越来越好。

凤凰青年:比如您现在进行的公益项目?

郝景芳:是。我们现在在进行一个旅游教育和公益教育相结合的项目,属于一种公益性的非盈利企业:它是可以收费的,但资金最后会用于支持贫困地区的公益教育。

这种社会企业在国内还是一个起步阶段,了解的人不是很多。但它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做可持续的公益,通过一些商业经营来获得收入,支持机构的运转,作用于公益。所以基于它用商业部分的收益来补充自己做公益,最大的好处在于不是特别依赖于捐赠。做公益如果是过渡依赖于捐赠的话,那么如果有某一年筹款出现问题,这个项目可能就死掉了。但如果是企业运转,只要主营业务在进行,那么就始终能够给自己的公益部分源源不断的支持,那么这对社会慈善的效率会有很大提高。

凤凰青年:您之前在文章里也有说,我们需要在虚拟世界中去构建自己的理想,但更重要的,也需要在现实里面有所作为。对您来说,写作和公益有这样互补的关系吗?

郝景芳:是有这种补足的。写作看重自由,但现实讲究对规律的遵从。比如《北京折叠》很荣幸获得雨果奖,一个挺好的契机,给了我机会去从事公益,可以把我之前的设想实现出来。如果不是这个写作的奖项,那我可能这些理想就永远没有实现的机会。现在有这么多志同道合的人和我一起做这些改变现实的事情,就觉得理想是可触碰的。

雨果奖

空巢感会有惯性,越逃避越孤独

凤凰青年:之前有话题热议,就是所谓的一个悖论:既然清华北大毕业的都买不起房,为什么学区房还被炒得这么热。因为您本身也是清北毕业的,您对怎么看?

郝景芳:我先生是北大毕业的,我是清华毕业的,我们两个人都觉得孩子不上清华北大无所谓,真的上了清华北大也不过如此。我们是真真正正这么想的。

出于个性和创新性的发展,我可能会倾向于选择很多机构在实验的一些创新学校。考虑到一些和当下时代新的一些前沿的连接,我会觉得其实对于未来时代而言,这些真正长在一个人身上的能力会比一纸学历重要的多。

凤凰青年:但是不可否认的,像清华北大北这样聚集了全国最优质教育资源的大学,社会会对里面出来的学生抱有一种巨大的期待。

郝景芳:其实你知道清北最优质的资源是什么吗?是学生。就是只要你把这样的一群聪明的学生聚集在一起,给一个相对还比较良好的环境的话,怎么都不会很差的。所以清华以前每一期校长就说大学非大楼,乃大师也。

所以其实我觉得,在未来的个时代,互联网就可以让很多聪明的人聚集在一起,老师和学生会有新的交流方式,不一定在一个封闭的校园里面,也会有很好的产出。

凤凰青年:就像您说的,互联网信息技术的发达对我们的生活可能改变是最大的。比如我在家宅着,几乎可以满足几乎所有生活所求,但同时可能也会加剧个体的孤独,有词形容这样的青年叫空巢青年,您对这种孤独、封闭的状态有什么看法吗?

郝景芳:可能是因为我们从小还是缺了一些真正意义上的“社交”吧。小时候一直在学校里上课,上课的这个过程其实是非常孤独的,而且是一个班40个人同时孤独。以至于从学校出来,大家很容易就散掉了。

工作后,虽然坐在办公室里和别人共事,其实也缺少交流。毕竟人和人只是看见对方是不够的,真正的交流和了解需要思想、心灵都能够达到一个共振的状态。这种共振的匮乏,使人总是处于一个心灵孤独的状态,那么一想到说要出门去见人社交,会觉得烦恼、负担,好像还不如自己在家安宁。

这种空巢可能会有一定的惯性,越逃避越孤独。其实试着自己走出去,扩大机会,和别人建立较深层意义上的连接、信任和了解,那么这样对于精神共鸣的渴望,会远超过所有宅的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