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代写作需要真实而确切的生活
来源:文艺报 | 赵雁 2017年10月11日06:42
能称得上史诗性的作品无不具有时代的高度,有深刻的思想穿透力,有深透的人文情怀,有堪称经典的文学表达,有高尚的审美信仰,有恢弘的历史气象,有典型的人物形象,充分凝聚一个时代的生活、情感与精神。就像中国长卷画轴,丝丝入扣、历历如绘。因而它要求作家有睿智的头脑来充分地把握时代,用最深切柔软慈悲的人性去体验时代,更有坚韧的勇气来担当时代。
一名作家的个体成长、生命感受、艺术创作,都会与他经历的生活,所处的时代息息相关。文学创作脱离了真实生活真实情感,就是无本之木,无源之水。具有更高艺术品格的史诗的出发点也必须来源于此。
我们这个时代最真实确切的生活到底是怎样的?
改革开放近40年,可谓风起云涌波澜壮阔。深刻的时代变化,各种新生事物层出不穷,急速更动。可能头三个月被热捧的东西,后三个月就变成无人问津,甚至成为谬误。对每个人构成的挑战也不同。带给我们个人生活和心灵的冲击和震荡不可谓不大。
都说当代空前活跃的社会现实是作家最为丰厚的创作资源。一个前进中的时代,总是在不断弃旧扬新、激浊扬清、自省修复的,需要作家有胸怀气魄去认识和担待。但不能不看到,面对现实,很多写作者在看不清,理还乱的境遇下,不能客观判断分析,干脆采取躲避淡漠的态度,沉浸在个人的微小世界碎片化的描述上,不痛不痒或隔靴搔痒。这里写出的生活是个人小生活而非真实生活。
还有的缺乏客观直面时代的勇气,片面认为史诗作品、宏大叙事的评价标准即是“主旋律”(这里的主旋律是打着引号的)。庸附时势,两张皮,假大空的作品比比皆是。“史诗”很多时候是被当作口号喊的。另外则反其道而行之,看不到社会的进步,不能站在历史和世界的角度看待发展,以事易事,简单类比。打着批判现实主义的大旗,作品处处充满戏谑,通篇皆现暗黑、厚黑,忘记了文学精神创造的功能,缺乏人性观照。世界即使有极恶,但能捕捉在极恶中处处闪耀着的坚韧、无法被彻底摧毁消磨的善意,却更为难能可贵。这些认识阻碍了这个时代新史诗作品的出现。
其实,文学创作中,很多作家评论家有共识:写穷凶极恶,写吊儿郎当,写消极愤怒,比塑造正面形象相对容易。而能耐心写出可信服的人的温情、在家长里短抽丝剥茧中写出爱恨情仇却是需要功力的。
在此尤其要谈谈主旋律创作。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主旋律创作”这样的专有名词。在我理解,一个范围圈子内,是被赋予了更多语境的,将其另类化,是戴着有色眼镜的。无论对一个国家还是一个时代,若真能够恪守“富强、民主、文明、和谐、自由、平等、公正、法治、爱国、敬业、诚信、友善”24字核心价值观,无论对于一个国家、民族、个体,都是普遍真理,都是进步的,也是我们写作坚守的真章要义,应该是更有力量的。崇尚表达自由的美国,文化作品的主旋律意识其实深入骨髓。我们看到的美国大片,很多都是输出美国精神所谓的主旋律影片。而我们现在一些主旋律作品不尽如人意,不能让人信服,简单化、脸谱化、概念化,只和写作者笔力修养未到有关,而和其他被赋予的理解无关。
能否写出史诗作品,考验的不仅是写作者对时代的认知和思辨、文化底蕴的厚薄,更有深切的情怀以及视野与格局的宽广度。史诗作品不仅是属于这个时代的书写,还包括过去和未来。它不仅能符合这个时代审美要求,更应该坚守独立品格,是划时代的,它不仅是现世之书,更是未来之书,能经受未来的审视与检验,即便有时代的局限,也是瑕不掩瑜,恒久绽放光芒。
作为一名写作者,我很幸运有军人和航天人两重身份来参与和见证我们时代的发展。无论哪一个身份,都被我极为珍视。
作为生在军营、长在军营,现在仍是一名军人的我和我的战友们正在亲身经历我们这支经历了90年建设发展岁月,有着代代相传优良传统的军队在新军事变革中接受洗礼,切身感受着军队力量体系跨时代的全面重塑,感受到刮骨疗毒、强筋健骨带来的嬗变和阵痛,热切期盼新结构催生新战力,新编制锻造新利剑。我们随时在等待时代和战场的检验。但无论何时,无论怎么变,军人守边卫国的天职不变,绝对忠诚于祖国、人民的信仰没有变,军人执行铁律、牺牲奉献的精神原色没有变,爱国主义、英雄主义永远是军事史诗文学书写的主题。
作为航天人,我是骄傲的。中国航天同中国发展的其他事业环环相扣,形成了一个上天入地的史诗气场。我自小耳闻目睹父辈不畏艰险,勇攀高峰的奋进,体会着他们在“风暴沙石扬”,能“饥餐沙砾饭”,还能“笑谈渴饮苦水浆”,他们在恶劣的自然和生活条件下显示出的豪迈,体现了他们的荣光。而今再次看到为了单纯做一件事,为了实践探索精神,能为了“国家工程”放弃高薪、出国、各种优厚待遇集结在一起的高科技英才,创造一个个航天新高度。你真的能在今天看到他们不掺假地谈理想,谈情怀,为了一次任务,不休不眠把自己练成铁人,为了一次成功,哭得像孩子一样。从“两弹一星”到载人航天工程,从无到有,从弱到强,从“两弹一星”让中国人挺起腰杆,到今天跻身航天强国之列,中国航天的发展史本身就闪耀着史诗般的魅力。它们是新中国建设成就的重要象征,它们的精神是全民族的宝贵精神财富,是民族精神力量的高度凝聚。
这两个事业是高度融合的,检验我们的战场就是一次次航天任务。成功就是我们的胜利。以上,我们看到的都是结果,是标注上特殊事业特殊人群符号的。我们只可远观,却感受不到这些人的呼吸心跳,他们都是钢铁铸成的,坚硬冰冷。而创作需要探究的是内因。
诚然,作为国家工程、民族伟业、历史丰碑,一个集千军万马来完成的最复杂的系统工程,反映这样的题材,必须整体把握,没有宏大叙事的眼光和意识不行。但仅有这些,也是不足够的,它更需要独特视角、细节表现和典型人物形象来切入和展现。
我们知道要铸就伟业,一定会有牺牲、奉献。牺牲奉献在我们军事文学,航天题材作品中太常见。但更为可贵的是看到他们的牺牲奉献背后有多少“不得不”、“别无选择”的痛苦愧疚和无奈,面对服从天职,个人利益和集体、国家利益冲突时,他们也矛盾纠结,犹豫软弱过。每个军人、航天人在他们的职业生涯中需要面对很多次的选择,在每次情非得已的选择前必须要跨过一个坎,这个坎就是入职之初的誓言和承诺。
在这个坎面前,有人败下阵,有人逃避了。但更多的人选择坚守承诺。不得不承认,总有人的血是热的,“国家工程”“人类探索”对于很多人是有吸引力的,包括我们现在的年轻人。而成功和胜利是证明军人、航天人的惟一荣誉。可成功谈何容易?每一次成功都要经历多少磨难,却不能与外人道。所以当成功胜利到来的那一刻,可以消解你几年甚至几十年牺牲奉献带来的痛苦。看到把不可能变为可能,把不敢想的事变为现实,那样的冲击力足以抵消呕心沥血的付出。
这是一个人生的高潮。高潮总会过去。过后你可能就要面对不尽人意的现实。成功和胜利从不属于任何一个人,你需要面对和承受之后的被淹没,被遗忘,甚至退出历史舞台,重新选择成为平凡人群中一份子,不再有伟业光环的支撑,你会倍感失落甚至失衡。但这个事业的魅力在于,无论何时,只要想到辉煌的瞬间,便有了“值得”,崇高和荣耀。这是个人的价值实现和自我认同,它在我们生命里非常重要。而这些才是隐藏在成功背后、却远比成功更激动人心的故事。这些人才是有血有肉可亲可敬的大写之人。
时代是流动的,人也在不断地变化,人不会永远崇高,也不会永远卑微。我特别喜欢傅雷先生翻译《约翰·克里斯朵夫》开篇的第一句话:“真正的光明决不是永没有黑暗的时间,只是永不被黑暗所掩蔽罢了。真正的英雄决不是没有卑下的情操,只是永不被卑下的情操所屈服罢了。”
对于身处其中的写作者来说,留下一部配得上这一伟业的作品是我们的追求,也是我们的使命和责任。要写出这样的形象,还需要创作者勇于冲破各方限制和固化概念,写出真实而确切的时代风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