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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最真实的生活中淘一口新史诗的世相之井

来源:文艺报 | 徐剑  2017年10月11日06:44

论坛·史诗般的时代与创造时代新史诗

从最真实的生活中淘一口新史诗的世相之井

“新史诗写作不是技巧、不缺语言,甚至不缺生活和想象。然,最缺的却是精神品质、缺的是一个作家在大时代之中的站位和姿势。我们将以什么样的思想和精神来展现新史诗?文学的最高精神品质是什么?就是思想的高度、广度和深度,通俗说,就是一种精神的海拔。”

习近平总书记在中国文联十大和中国作协九大开幕式讲话中指出:“史诗是人民创造的,不论多么宏大的创作,多么高的立意追求,都必须从最真实的生活出发,从平凡中发现伟大,从质朴中发现崇高,从而深刻提炼生活、生动表达生活、全景展现生活。”毋庸置疑,中国当代文学,有文学高原,而无新史诗的喜马拉雅,这是不争的事实。我们的差距在哪里,缺失于何处?是剑不如人,还是器不如人,抑或我们的生活积累、思想底蕴、气魄才华、知识素养准备不足,还是黄河之水从天而降,改革开放近四十年大河奔流,发展奇迹与风险同在,泥沙俱下,我们还没有完全咀嚼透,掌控乏力?我一直在悄然拷问,反思自己的创作。毫无疑问,强势的经济必然呼唤强势的文化、乃至文学,世界第二大经济体量的中国,改革开放近四十年了,一直没有与之经济地位和世界影响相称的史诗性作品。是这个时代没有提供给我们机会,还是我们错失了良机,或者我们驾驭新史诗的能力没有达标。回顾自己的文学之旅,新世纪以降,受中宣部、中国作家协会或军委宣传局委派,我曾多次深入到国家重点工程建设现场采访,比如青藏铁路、西电东送、东北老工业基地振兴,以及98’长江抗洪,08’抗冰雪,“5·12”汶川大地震,还有刚刚落幕的南海填岛,我有幸一次次地抵达创造新史诗的地标之地,采访过书写新史诗的创造者,毫不掩饰地说,有些作品还具备了新史诗的一些品相。比如写青藏铁路的《东方哈达》等,受到不少专家读者激赏,但是离真正意义上的新史诗之作还差距甚远。

重温习总书记对于新史诗的阐述和要求,我以为每一位有志于当代文学的作家,都会有创作新史诗的文学雄心和追求。对于长期从事非虚构写作,特别是国家重大工程建设的我来说,重要的一点就是将过去重新归零,重整行装,从最真实的生活出发,深深地淘一口新史诗的世相之井、命运之井、情感之井、精神之井、文学之井。

写出真实生活里的苍生之美。四十年间,我们经历了一个奇迹与梦想不断发生的年代,好多工程震烁人类,堪称前无古人、空前绝后。然而这些大工地、大工程、大创造后边,站着一支亿万人的民工队伍。青藏铁路,他们是主角,二万多公里高铁修建,他们是主角,南海填岛,仍旧是主角,所有大工程背后,都有他们的身影。然而一旦落幕,他们便默默地离开,留下甲方,留下官员,其实最该留下的是他们,可采访时连名字都很难问到,更遑论被人记得。作家有责任为他们代言,将他们的平凡、质朴的故事写成新史诗。这形同一场大的决战,兵燹硝烟散尽,辉煌落幕,剩下来讲故事的人就是作家。如何讲好和写出新的时代史诗。我以为我们讲述的视线和重点都不能离开芸芸众生,那些创造了奇迹而又默默无闻的小人物,从他们真实的故事里去寻找新史诗的真谛。奥地利作家茨威格说过:“我丝毫不想通过自己的虚构来增加或者冲淡所发生的一切的内外真实性,因为在那些非常时刻,历史本身已经表现出十分完全、无需任何帮手,历史是真正的诗人和戏剧家,任何一个作家都甭想去超过它。”请记住茨威格的这句话。我们所处的这个时代,我们每天都在直面的是一个光怪离奇、五彩缤纷的世界,呈现于作家面前的真实被无限放大,乃至扭曲变形。纵使作家再飞扬文学想象,都无法抵达彼岸。真实生活远远比作家更富有想象力,这需要作家以行走之姿,走到,听到,看到,从大量的真实事件和人物去发现独特生动的细节。

写出真实生活的精神标高。我觉得新史诗写作不是技巧、不缺语言,甚至不缺生活和想象。然,最缺的却是精神品质、缺的是一个作家在大时代之中的站位和姿势。我们将以什么样的思想和精神来展现新史诗。文学的最高精神品质是什么?就是思想的高度、广度和深度,通俗说,就是一种精神的海拔。

这个社会,创造与欲望并存,诉求多元,甚至底线不断被突破,最让人忧心的是人的精神体系下滑。几千年的道德价值在塌陷,有些人什么也不信,心无偶像与理想,没有信仰,只信拜物教和孔方兄,挥霍无度。因了没有信仰,我们不能不正视一个残酷的事实,那就是精神的危机。中国新史诗的写作,在面对真实、奇迹、芸芸众生时,必须有一种思想和精神的穿越和照亮,这将测试和检阅一个作家驾驭重大题材的能力和功力。面对这样一个转型的时代和社会,作家视野、视角和精神的穿透力尤其重要,能不能从更高更新更深的哲学历史视角对这个时代与社会有独到发现和照亮,能不能有新的文学美学元素来诠释这个时代和社会与人生,构成了一部作品的精神品质,更构成了作家独特的文学叙事和精神文明品相。面对纷繁复杂的世界,面对光怪离奇的社会现象,面对难予预测的人生命运,对作家的认知力、感知力、叙事力、思想力、思辨力都构成了巨大的挑战。优秀的文学作品特别是重大题材的新史诗,关乎家国情怀,具有前沿精神,能够站在人类良知的底线上,站在人类文学的坐标点上,循文学和人性向度、纬度,歌颂平民英雄,揭示真相,鞭挞时弊,照亮迷茫、驱散怅然和黑暗,以一双温柔之手触摸灵魂的皱褶,更重要的是能够预见到一个时代、一个社会、一个国家的未来和发展轨迹。当然,我们占据了新史诗的高地,并不等于有了优势和优越感,有不少作家太过拘泥于题材,拘泥于重大事件,重要人物,以为抓到此,就大功告成了。殊不知,有不少作家将一个非常好的题材写糟蹋了。重大题材的文学追求一种大视野、大景深的历史和现实全画幅,确实达到力拔山河、气韵沉雄之境,无可厚非,也是一种选项。但是,它是有边界和底线的,不能仅仅是浩浩荡荡,无边无际,见山不见雾,见江不见浪,那就没有史诗之壮阔气象。我以为对这种大视野、大景窗,要慎用、少用,要用就用得恰到好处。因此这个意义上,一个从事新史诗写作的作家,要从宏大叙事之中涅槃而出,以丰沛的精神世界、情感世界、知识世界,直面新史诗。犹如一位历经沧桑的老者,站在一个更高、更巧妙的视角,以一种历史、哲学的和美学的眼光和视野,进行一种独特的穿越、统领和诠释,这才是我们真正的文学姿势。

写出真实生活的细节之美。太史公的《史记》与老杜的“三吏三别”,前者为史,后者为诗,法国编年史史学家吕安说,“诗比史更真实”,其实作为诗的史,而作为史的诗,太史公与老杜异曲同工,千百年被奉为民族的诗史与无韵离骚。最精彩之处,并不仅仅是一个个波澜壮阔的场面、一个传奇式的人物,而是烙印在人物骨骼上珍珠般串起来的经典细节。因了细节的经典,使其刻画人物个个顶天立地,性格各异,呼之欲出,令人过目不忘,千古咏叹。人们可以忘记作者,忘记篇名,却记住了文中的人物。这就是文学经典的魅力,新史诗当如是。然而,当下写史诗有不少人却忽略情节和细节,更遑论精彩经典的细节。有的作品厚厚一大本,汪洋一片,事物苍苍,雾山泱泱,见事不见人,代入感很差,甚至不忍卒读。因了没有人的经典和细节,这个舞台便不精彩。更遑论命运沉浮,鲜见在时代大变局之世事展开,人的精彩故事却消失于无影无踪。云山雨雾,见雾不见景,见山不见峰,见物不见人,或者见人不见神。没有真正的故事、情节、细节,人物的命运沉浮,在时代大变局之中的惊涛骇浪使命担当,皆流于空乏。人隐于事后,物突于人前,没有了舞台,便没有精彩的中国故事,世事难开,因此,新史诗细节化、经典化,其实就是文学化。

千山独幽径,惟有细节可寻,经典的出口就是瞄准人物,人情、人性和命运的落点。把文学的视角支点聚集到了人生、命运,人的处境和人类的前途之上。甚至是死亡。写人情之美,写人性之黯,写命运之舛。写人的生命的尊严以及由此带来的牺牲、光荣与梦想。惟其如此,新史诗才会有持久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