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写精神深处的童年——近五年来短篇儿童文学作品创作简述
来源:文艺报 | 冯臻 2017年10月13日06:47
纵观近五年的儿童文学短篇作品,作家们或深入内心去寻找童年诗学,为孩子建构本真世界;或从地域风土人情和传统文化里,让中国孩子的童年精神茁壮生长,富有使命与担当。中国原创短篇儿童文学对精神深处的童年书写,表征了当下成人对童年意义的祈望,既希望孩子能在与自我、他人和世界的交往与对话中,实现个人生命的成长,又期望孩子们在迈向成熟的路途中,在内心保持一份本真,抵御得住岁月的风雨。
进入新世纪以来,中国儿童文学呈现了飞速发展的态势,尤其是近年来,原创儿童文学在广度与深度上不断拓展,丰富的题材、多元的风格、自觉的艺术探索,彰显了当代儿童文学作家对童年的多维度表达。其中有市场需求的增大、出版的繁荣,创作队伍的壮大等促进因素,更主要的是作家在当下的社会文化语境、儿童生活情状里,在创作上不断致力于童年价值与意义的探寻。
近五年来,长篇儿童文学的创作取得的成绩有目共睹,短篇儿童文学作品也同样绚烂多姿。成熟的儿童文学作家在短篇儿童文学领域笔耕不辍,如曹文轩、张之路、常新港、祁智、汤素兰、彭学军等,均有短篇佳作发表;中青年作家更是非常活跃,如薛涛、黑鹤、翌平、三三、韩青辰、汤汤、李秋沅、舒辉波、陈诗哥、顾抒等,不断拓展和丰富着短篇儿童文学的艺术疆域;令人惊喜的是,像邱勋、杨啸、李有干、李亮等年逾七十的老前辈们,也屡有短篇佳作诞生。
从某种程度上说,儿童文学主要表征了成人对童年的看法。借用佩里·诺德曼《隐藏的成人:定义儿童文学》中的一句话:“不论儿童实际上是什么,无可置疑的是,正是成人关于童年的想法塑造了这种文学及其典型特征。”中国当代儿童文学曾先后出现过以教育与教益功能为主导的儿童文学创作观念;用游戏、幽默、幻想来释放儿童天性的创作探索;以塑造民族性格为担当、增强代际间的沟通,为孩子成长打下明亮的精神底色等创作理念,受这些理念支配的儿童文学写作,依然在当下各种作品中参差地交叉在一起。但是在近五年的原创短篇儿童文学作品中,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儿童文学作家越来越摆脱对童年生活的表象化描写,深入到童年精神的核心地带,并且将童年作为人类本初的美好状态予以彰显与表现。儿童文学作家就童年的本质性内容朝着文化、哲学方向进行的探索,比以往都更为自觉与积极。
对于童年本质的探讨,以及如何建构一个理想化的童年世界,在童话创作中尤为明显。在许多短篇童话作品里,儿童文学作家寄寓了自己对童年理想世界的想象与表达,借助童话的魅力让孩子感知和体味童年的温馨、率真、无邪,以及作为人之初的那份本真;童话作家们尤其企望通过童话,也让成年人重新发现在岁月中被尘封的童心,回归内心的纯真,善待儿童,善待生命。将童话朝着诗学与哲学维度开掘最典型的例子是陈诗哥。他的童话作品“几乎什么都有国王”系列短篇,以孩子的视角建立了童年王国。在该系列里,他将想象的飞地落在平凡土地上,仅仅是一片山岗、一方池塘、一条小黑狗、一丛杂草、一棵小树,都因为孩子天然、光明、蕴含无限可能性的心灵而充满诗性和神奇,而孩子或者说所有生命都是这个世界上高贵的国王,他们对一切好奇,他们自由自在,他们过着最合本性的生活……因此,“如果世界重新开始”会怎样?“宇宙的另一边”有什么?太初世界要是换一种命名方式又将是什么样的存在?这都是陈诗哥童话中的天真之问,也是他作品关于童年本质的答案,可以说,他用童话在写童年以及万物的“列国志”。
与陈诗哥童话从宏观扎入想象与遐思的境地不同,汤汤的童话则从细微处入手,以丰沛细腻的真挚情感,温润着孩子的感情,在孩子的心田里萌发出坚强的力量。她近几年的童话,从已经成熟的、具有标签式的“鬼精灵童话”中突破出来,沿着情感脉络行走的同时,将童话的美学触角朝着人生际遇、文化承继等方向延伸。比如她最近几年的短篇童话《梅和银》《水妖喀喀莎》(短篇)《门牙阿上小传》等,通过对卑微生命的观照,或思索个人如何面对幻化命运,或探究在变迁迅速的时代里该如何坚守传统等,将生命意义、文化责任的探讨融入作品,向童年注入支撑的精神力道。这方面,汤素兰在《一本书书店》《桥姥爷》等童话近作中,也同样有非常好的表现。而黄颖曌的《跳房子》《木古和扫夜人》等童话,则强调了童年的珍贵性。所谓的大人曾经是小孩,他们小时候也曾感到压抑、落寞,而今面对孩子,尽力不要将过去的痛苦、遗憾再在孩子身上重现。另外,孙丽萍、沈习武、秦萤亮、梁慧玲、麦子等人的童话作品,都致力于对童年精神世界的关注,他们的童话带着对儿童在生活中不快际遇的问候,以及现实与理想碰撞后的感伤抒写与治愈,犹如照进儿童内心的一缕光。
如果说,近五年来的短篇童话创作在哲理、在思想、在对童年生命本质的追寻上不断推进加强,那么短篇儿童小说则在文化思考、地域风俗与童年生活、现代性的反思,以及写作艺术的创新等方面延展着艺术力量。
短篇小说除了继续在校园小说、儿童生活小说、乡村题材小说等方面保持应有的可读性与艺术性水准之外,越来越多的作家在努力开发自身生活土壤的文化富矿,将风土人情、民风民俗作为童年叙事的文化土壤来生长出人物和故事。例如王勇英的《水药》《青碟》等作品,立足于广西客家生活的风俗特色,演绎了一种严谨、认真、淡泊名利而独有坚持的匠人精神,其中有通过孩子的视角来感知生于斯长于斯的乡土人文,也有对非物质文化面临难以为继窘境的忧思,体现了作者的文化担当,即在社会快速发展中,将某些不可丢弃的优秀传统价值,以文学的方式言说给孩子。这种文化担当,以另一种方式体现在张之路的《拐角书店》中,小说蕴含了对时代发展进程中不得已而消逝的事物的怀恋和感喟,一家面临旧城改造而被拆迁的拐角书店,如同一个精神与文化的地标,也好似于求知若渴年代里亮起的一盏灯火,提示着现代文明不仅有高楼大厦,还应该有对文化的敬畏和尊重,这种带着现代性的反思意涵,提升了儿童小说的品格。
此外,像常新港的《血肉故乡》、彭学军的《天晴了,下雨了》、三三的《蒲公英之歌》以及年轻作家吴新星的《玉簟寒》、吴洲星的《一头野猪》、郝周的《一个人的香火龙》等儿童小说,都具有浓郁的地域文化特色,这些作品都将童年生态植根于丰厚的中国人文精神内涵,其中的风土人情不再仅仅是故事背景,而是与儿童成长相融合,人物性格、情节事态等都是从人物所在的地域文化里破土而出的,真正展现出中国式童年的精神特质。
相对于传统的创作手段,对于儿童小说以何种方式抵达童年,顾抒、舒辉波等作家以虚实相互交融的手法,寻找到了一条较好的途径,比如顾抒的《森林里的森森和琳琳》《布若坐着公交车走了》等作品中。《布若坐着公交车走了》中“我”与布若一起编故事的时候,“我”会忘掉忙碌的功课、糟糕的成绩、难缠的人际关系,忘掉所有的烦恼——“故事是一叶小舟,载着我们徜徉在时间之河中,划向遥远的过去和未来。”有一次,调皮鬼同学闷蛋用石子砸了“我”的脑袋,可是“我”和布若都奈何不了他,于是,布若就把闷蛋想象成黑石国的王子。作为王子的闷蛋经常要受国王和王后的惩罚,每挨一次揍,闷蛋心里就多一块黑石头,这些黑石头在他心里越积越多,实在装不下了。闷蛋用石头砸人,是因为他不知道该把那些黑石头放到哪里去……在这种现实世界与幻想世界交融的文本中,幻想世界并不是孩子逃避现实的虚无怀抱,而是试图以孩子的心与想象,去解释他们遇到的问题,在理解和体恤中安放自己的心灵,也去同情和关怀另一个受伤的心(比如调皮的闷蛋,他背后肯定有不为人知的成长之痛)。
纵观近五年的儿童文学短篇作品,作家们或深入内心去寻找童年诗学,为孩子建构本真世界;或从地域风土人情和传统文化里,让中国孩子的童年精神茁壮生长,富有使命与担当。中国原创短篇儿童文学对精神深处的童年书写,表征了当下成人对童年意义的祈望,既希望孩子能在与自我、他人和世界的交往与对话中,实现个人生命的成长,又期望孩子们在迈向成熟的路途中,在内心保持一份本真,抵御得住岁月的风雨。
可以说,中国原创儿童文学的高度是由短篇儿童文学作品像地基一样,一块一块垒起来的;对于整个中国原创儿童文学和作家的创作历程而言,这样的比喻都是恰当的。很多创作上炉火纯青的中青年骨干作家以及崭露头角的“90后”“00后”作家,其创作积累和艺术成熟都离不开短篇作品的磨练。期待未来原创短篇儿童文学作品能更加深入到孩子的生活领域和精神世界,朝向孩子,朝向经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