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伟:谢谢大家还记得我
来源:北京晚报 | 王金跃 2017年10月31日14:52
师伟 祖籍山东,1928年1月在东北出生。早年就读中国大学生物系。曾参加祖国剧团、华大第三文工团话剧演出。先后在北京电影制片厂、上海电影制片厂、八一电影制片厂任演员、导演。2005年获第十届电影表演艺术学会“金凤凰奖”特别荣誉奖。 主要代表作品:话剧《北京人》、《霓虹灯下的哨兵》;电影《吕梁英雄》、《儿女亲事》、《一场风波》、《东进序曲》、《林海雪原》、《不夜城》、《秘密图纸》等。执导的电影有《失去的歌声》和《草地》。
提起1960年公映的电影《林海雪原》,相信年长的读者一点也不陌生。当年,这部电影红遍了大江南北,而作为片中唯一的女主角,由师伟饰演的“小白鸽”白茹由此被观众所熟知,在当时有“万马军中一小丫”的美誉。1964年,师伟在《秘密图纸》中首次出演了反派角色“方丽”后,从此跟银幕告别。这么多年过去了,今年89岁的师伟很少出现在公众场合,但幸运的是,正在公映的我国第一部反映全科医生题材的电影《你若安好》中出现了师伟老师的身影,她跟袁霞、张勇手、田华等老艺术家们一道,为这部电影客串,为十九大献礼。日前,本报记者走近师伟位于八一厂的家,了解到了这位老艺术家这些年来的生命波澜和她对于电影艺术的不懈追求。
89岁的她记忆和思维依然相当好
采访当天,记者走到她的宿舍楼下时,师伟老师已经站在那里,她说,大儿子刚刚从美国回来看她,家里头来了很多朋友,她建议我们在一楼的老年活动室采访。89岁的老人,除了提醒我说话声音要大一点外,交流起来非常顺畅,她的记忆和思维好得不得了。
说起在《你若安好》中的角色,她哈哈一笑,说当时接到邀请去片场前,都不知道自己要演什么角色,到了现场,连衣服都没有换,穿的是她自己的衣服,就开拍了,“一共就两个镜头,我好像演一个年长的大夫。”拍完后她就回家了。虽然是客串,但她却表示,离开银幕这么久,一旦站到镜头前,演起来一点也不费力,仿佛一直没有离开镜头前。电影首映式上,她跟袁霞、张勇手、田华等老艺术家们一道,在北京医院的报告厅跟观众见面,当中影股份总经理江平介绍说,这就是《林海雪原》中的“小白鸽”,当年她在电影开头的那一声“在这里呐!”几乎妇孺皆知,观众席中马上爆发出热烈的掌声。不过师伟老师很谦虚,说自己已经离开银幕都半个世纪了,“谢谢观众还能记得我。”
师伟记得在新中国成立前曾跟张瑞芳一起演过话剧,在巴金的《家》中,她演鸣凤,张瑞芳演瑞珏。两人很快成为好朋友。后来她们在凌子风执导的电影《母亲》中再一次合作。张瑞芳去世前,师伟托人问候,张瑞芳还记得她,“怎么不认识,她是我女儿!”
16岁时半天强化训练就登台演《雷雨》
师伟原名孙宗洵,祖籍是山东,1928年农历正月初一出生于哈尔滨的一个书香世家。她上面有两个哥哥,下面还有一个弟弟和妹妹。哥哥孙宗汾曾任武汉大学建筑系主任。受家庭影响,师伟从小爱唱京剧,程砚秋的《荒山泪》、梅兰芳的《太真外传》唱得有模有样。
师伟第一次正式登上舞台时还是一个不懂表演的高中生。1944年,北平城内正在上演话剧《雷雨》。分别由南北剧社的孙道临、林默予、郑天健在长安戏院和四·一剧社在哈尔飞戏院(西单剧场)同时演出。当时在北京女二中高一上学的师伟正放寒假在家。有一天,她的同班好友,在四·一剧社出演《雷雨》鲁妈的贾铨(濮存昕之母)突然找来。原来在剧中扮演四凤的女演员突然要离开,剧组急需一个能演四凤的演员,贾铨跑来找师伟帮忙。虽然只有一天准备时间,好在师伟对《雷雨》并不陌生,她当天晚上看了一遍话剧《雷雨》,第二天上午又接受了半天的强化训练后,就上台了。虽然首次表演时她用发卡和头绳固定的大辫子掉了,但师伟很机智,她索性捡起大辫子“唰”地一下扔向了后台。剧场居然一点儿没乱,戏也顺利演完。
1946年师伟高中毕业,本该继续学医的她却因为喜欢文艺而走上艺术道路。1948年,她进入华北大学文工团。1950年,调入北京电影制片厂,参加了影片《吕梁英雄》的拍摄,扮演主角翠兰。第一次站到镜头前,她很紧张,“尤其是拍近景,全身出汗。”《吕梁英雄》是男人戏,翠兰的戏并不多,到了《儿女亲家》,她才是真正的主演,但师伟很坦率,觉得自己拍第二部戏时也不会演戏,“都是实践出真知,慢慢学会表演的。”
1964年拍摄《秘密图纸》时,一开始,师伟拒绝扮演片中的23号女特务方丽这个角色,因为她觉得自己的外貌和气质都离传统银幕上的女特务形象有点远,但最后,她还是服从命令,接演了这个角色。以往的女特务形象,都是留着大波浪的卷发,叼着烟,迈着舞步扭着腰的造型,但师伟在研究了方丽这个人物后,决定改变以往的表演方式,她觉得,方丽在片中的身份是一名钢琴演奏家,这样的家庭出身,不太可能打扮很妖艳,“在旧社会,买得起钢琴的都是贵族家庭,这样的家庭背景,当女特务的理由很可能是家庭历史上有反动的基因,这样推测,她在片中盗窃秘密图纸的动机才是可信的。”她扮演的方丽在外表上很接近普通钢琴演奏家的气质,很接地气,电影公映后,观众的反响很好,她告诉记者,在她心中,这部电影最反映她的演技,“因为我对这个角色有了创作。”
自认当年是沾了《林海雪原》的光
聊起令她扬名全国的电影《林海雪原》,师伟的记忆仿佛回到了当年拍摄时的场景。电影当年是在黑龙江的深山老林中取景拍摄的,她脑海中首先蹦出来的词是“苦”,“太冷了,每天都是手脚冰冷的,腿都冻僵了,”当时去拍摄现场,需要坐伐木的小火车进山,虽然师伟把所有的衣服都穿上,还是感觉到阵阵寒意。
“其次是虱子多,一串一串的,”在这样的环境下拍摄,要想不被虱子盯上是不可能的,为了跟这些虱子“说再见”,拍摄结束后回京前,她还特意把所有穿过的衣服都烧了。此外,还有一个担心,就是怕中途掉队,一旦掉队,要想追上拍摄队伍,几乎不可能。有一次,她和王润身坐着“雪爬犁”中途就掉队了,好在师伟记性好,记得来时经过的树,“最后是摸着回来的。”
有一个细节,《林海雪原》中的白茹除了开头的一个特写镜头外,全部都是全景和中景,作为片中唯一的女主角,这种处理方法实在违背常理。师伟透露,导演刘沛然在前一部影片《黑山阻击战》中有一个首长带着夫人去前线的细节,“结果被批了,到了《林海雪原》中,他再也不敢冒险,于是就把白茹和少剑波的所有情感互动都去掉了。”
师伟自己还想给观众一点暗示,有一场戏,白茹进门送情报给少剑波,师伟设想,自己在表情上要俏皮一下,“这样显示她跟少剑波的关系很亲近。”但这个细节被导演刘沛然断然拒绝,“师伟同志,这样不好吧!”没有了跟少剑波的感情戏,白茹在片中的很多情感无法展示,这一点,师伟也知道,“我就是老老实实演,没有歪曲这个人物。”电影公映后,白茹这个角色一下子被观众所喜爱,“这都是小说把白鸽这个人物写得太好,我占得便宜了。”师伟老师谦虚道。
2015年徐克导演的《智取威虎山》公映,师伟也去看了,她觉得,电影技术的发展一日千里,但她跟张勇手等老朋友私下也交流过,“演杨子荣,谁也演不过王润身!”她解释,首先王润身出生于西河大鼓世家,说起“宝塔镇河妖”这些江湖行话来很地道;其次,王润身从小参军,是真正的军人,“不是真正的解放军战士,就没有部队军人的气质,这两点,王润身都具备。”
当年负责训练“潘冬子椿伢子”
在特殊的时代背景下,从1964年拍完郝光执导的《秘密图纸》离开银幕,到1973年八一厂拍摄《闪闪的红星》,师伟的这段人生是灰暗的。拍摄《闪闪的红星》时,她开始寻找出路,担任影片的副导演工作,负责训练演员的台词,为了挑选合适的小演员,她骑着自行车在北京各个学校“一个个遛”,最早定下来的是椿伢子的扮演者刘继忠,最后定的才是潘冬子的扮演者祝新运。
电影公映后,祝新运和刘继忠很快出名,但师伟对于片中地主家小儿子的扮演者很可惜,“这个小演员很有戏,在试镜时,他穿上袍子,手一搂,戏就出来了,但他在片中的镜头实在太少,没有更多的表现机会,可惜了,听说他后来当司机去了。”
当副导演期间,她发掘了一大批演员,其中包括宋业明、赵晓明等。但连续6部戏都当副导演,她有点不甘心了。
1984年,师伟执导了首部电影《失去的歌声》,影片由常汝言、刘文治等主演。由天津电影制片厂出品,林洪桐写的初稿剧本。影片受到了高度肯定,让师伟很开心。随后她又独立执导了电影《草地》,但她觉得,这部电影的拍摄并不顺利,中间跟影片摄影师的沟通也不是很通畅,这部影片是为了纪念红军长征50周年拍摄的,是在四川和西藏的交界地带拍摄,环境很恶劣,加上剧组运气不好,拍摄地的草很少,还下着大雨,“我觉得天时地利人和都不具备,电影就是遗憾的艺术。”
后来,师伟又尝试自己写剧本,创作和改编了包括《一座雕像的诞生》、《长长的流水》等剧本,但由于各种原因,都没有拍成,成为最大的遗憾。师伟老师很谦虚,她说自己的艺术生涯并不算很成功,尤其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改做导演后,并没有很满意的作品,看得出,她对于自己的艺术之路留有遗憾。
曾经是《北京晚报》的特约作者
师伟1988年退休后,业余一大爱好就是练习书法。这中间,还有她的一个心结,就是圆父亲从小对于自己的一个梦想,就是成为一名医生。因为父亲一直希望师伟能够学医当医生,所以很小的时候,父亲就督促她练习书法,修养性情。可是就在师伟高中毕业考入中国大学物理学院生物系后,却因为爱上了演戏而中断学业,“我爸爸一直提醒我,等到文艺队伍扩大后,就回来继续上学。”但师伟心里清楚,回来的可能性很小了,“我在内心中对父亲有一丝歉疚,所以希望在退休后通过练习书法来怀念父亲,也算是圆了他的一个梦想。”她记得小时候父亲教她练习褚遂良的《圣教序》,她还从小练习钢琴,这几年,由于手指头僵硬,钢琴已经不弹,但她练习钢琴的经历在《秘密图纸》这部电影中就有了用武之地。
说起来,师伟除了是《北京晚报》的忠实读者外,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在新闻漫画家李滨声的介绍下,还为《北京晚报》的“五色土副刊”当过很长一段时间的特约记者,发表了几十篇小短文,她记得那时常常去六里桥邮局取稿费,“我永远都是咱们晚报的订户和忠实读者!”
退休后的师伟,生活过得很规律,但命运并没有善待这位老人。聊起伤心事,老人的眼眶一下子红了,“我本来不想讲,但见到你,我还是愿意坦诚告知。”师伟老师的丈夫叫康玉洁,原是八一厂科教片室的主任,2006年去世了。二儿子腾昱是原中央电视台“天涯共此时”的编导,1998年因心脏病猝发去世,“死前三个月做个六个专题,太劳累了!”年仅44岁;而唯一的女儿腾易2012年也因为车祸而不幸去世。
老人用“凄苦”来形容自己的晚年,面对一连串的打击,任何人都很难不被击倒。老人说,自己平常不太愿意出去,活动半径很小,“我练习书法,也是希望能够保持内心的平静。”
时间川流不息,生命依然在延续。如今,大儿子生的孙女在美国华盛顿电视台当编导,今年11月份要来北京看望奶奶;二儿子生的孙子现在在从事网络文学创作。
最后,记者请师伟给《北京晚报》的读者写几句话,老人高兴地答应了。想了片刻,她在纸上用娟秀的字体写道:北京晚报读者,非常想念,多多保重!
采访结束,已近中午,儿媳妇下来催她回家,师伟说,大儿子每年春节回国专门看她一次,这次难得过来,“朋友们都赶过来了,热闹着呢!我得上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