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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七天》:极地探险题材电影的文化局限

来源:中国民族报 | 胡谱忠  2017年11月20日09:04

电影《七十七天》上映之后,上座率高出同时上线的其他电影一大块,渐渐赢得了市场的口碑。这是一个被商业电影体制选择的题材,影片充分发掘了西藏地理的“奇观性”——主人公在藏北无人区领略了壮丽的风景,其中有雪峰、湖泊、沙漠、戈壁、季节性洪水、高原星空等自然景观,时常遭遇极端气象、与动物搏杀、补给耗尽、孤独、心理崩溃等生死考验。据说这也是中国首部户外探险题材电影。

电影中的“奇观性”与我们常见的西藏题材电影中的“奇观性”在商业意义上同出一辙。但我们常见的西藏影像叙事是文化与历史导向的,而这部电影基本上与民族文化叙事脱钩了,主要表现了现代人的精神诉求。电影主创和剧中人的身份意识都是“现代人”,这种身份意识在西藏的背景上颇为新鲜,无疑拓展了西藏空间形象意义的生产渠道。任何地域性文化都不会只有单一的意义构架,人们的生活必然是多侧面、多种意义共同组合的。西藏地域的自然属性被单独开发出来,这在以往的西藏影像中还从未有过。电影中唯一的一首插曲是蒙古族风格的流行歌曲,在这部电影的立意面前,也没有违和感。

不过,一部电影不是风景的荟萃,必须用文化叙事把观众带入到故事情境,这就考验到电影的主题提炼了。时髦的生态主题在这部影片中有如惊鸿一瞥:主人公在途中看到过一片文献曾记载过的淡水湖,如今剧烈萎缩成了一个浅浅的咸水湖。但这个生态暗示没有连缀成章,它在极地的环境里更显得很不恰当。茫茫无人区,无法体现人类活动对生态环境的影响。

那么,故事如何开发极地探险的意义呢?电影首先要解决的是主人公从事户外探险的行为动机,并解决人文与自然的意义互生问题,这是所有户外探险电影的首要问题。我们可以通过2007年的一部美国影片《荒野生存》来说明。

《荒野生存》根据真人真事改编,讲述了一个大学生放弃前途体验荒蛮的故事。这位美国大学生品学兼优、身体健康,毕业后,面对锦绣前程,却选择了一条令人匪夷所思的人生道路。他烧掉驾驶执照和信用卡,将存款全部捐给了慈善机构,远足西部和阿拉斯加的荒蛮之地去探险。途中他经历了无穷的险境,也体味到他向往已久的纯净自然和人性之美。后来,他因为在途中饥饿难耐,误食有毒浆果而死。死后,他由一个年轻的漫游者变成了无数人心中恒久的精神象征。电影借助主人公的自然探险,带领观众进行了一次精神探险,骨子里是对西方资本社会的批判,这种批判植根于当代西方文化中对现代性的厌弃以及将自然精神化的传统。

而在《七十七天》这部中国户外探险题材电影中,人物的行为动机和文化逻辑无法攀附上述传统。原著中男主人公在路上遇到了当年国家勘测队立在大地上的铁架子,立即心生敬意,这是对户外探险意义的本土化建构,在电影中也有所体现。但电影的绝大部分篇幅仍旧把当代户外运动放置在一个商业消费的意义系统中去塑造。因为当代户外运动,包括户外探险,确实是在商业社会成长起来的。事实上它需要依托体制外的自由经济,人员大部分来自于自由职业者以及新阶层。他们用高昂费用购买装备,出发前进行事无巨细的专业化准备,这是一种颇具中产阶级格调的运动。如果说“世界那么大,我要去看看”是更广义的户外运动的心理依据,是一种享受型的“自讨苦吃”,那么,酷烈如极地无人区探险,必然需要更强的社会性心理动机的培植和积累。

主人公的极地探险的心理动机在电影中没有刻意表现,但电影借助女主人公的人生经历做了充分的交代和暗示。“远方”的意义生成非常庞杂。男主角的探险动机源自对商业体制的失望,以及对现有的资本依附关系的厌倦,但这种失望和厌倦还没有上升到一种超越性的文化叙事,因为他们分明是现有商业体制的受益者。于是,主创为男女主角配备了“自由”的话语:“我们生来就是为了寻找自由,为此,可以不惜任何代价”。这成了主人公们的座右铭。他们以自我放逐的姿态,奔向“远方”,他们要做大地赤子,成为想成为的那个自己,从而获得了超越性的精神回报。但最终,他们还是要回到现实社会的经济生活中,极地探险的难忘经历只不过是他们适应社会的心理平衡术。

因此,和地理探险的奇绝无双比起来,电影对主人公精神探险的表达显得贫乏,意义过于单一和空洞,缺乏一个总体性意义是影片的致命伤。现代人基于个人主义的心理建设,必然陷入这种格局。他们在远方的“苦其心志、饿其体肤”,并没有转化成对现实消费社会体制与文化的怀疑,却反而可能会窒息他们改变现实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