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冰:大时代下的小人物是生活的真相
来源:深圳特区报 | 何凡 2017年12月29日14:51
何冰在《情满四合院》剧照
在12月北京城中一票难求的话剧《窝头会馆》里的“苑大头”扮演者何冰,似乎又是另一款之前《白鹿原》里的鹿子霖,都是此类:草根、市井、有心眼儿、爱打小算盘,小眼睛一翻,一肚子话等着你。就连那身破棉袄都像是为他量身定制的。 在《窝头会馆》演出前,何冰在北京人艺的化装间接受了深圳特区报记者专访。年近50的他还是大家印象中的那个何冰。
今年,电视剧《情满四合院》播出的第一天,主演何冰还在担心“会有人看吗”。几天后,导演刘家成接到他的电话:“收视率这么高,我现在出去买瓶奶,不签五六个名都回不了家。”刘家成并不意外,因为“何冰就是‘傻柱’,他就是这个角色的不二人选”。何冰对记者描述了刘导的话。
●“小人物”的浪漫成长史
“我演小人物好比上了艘船,没想到一上去就没下来。”何冰说。对此,他有种顺乎天命的“认头”。按他的话说,自己这种长相还能当演员,“就跟不要脸没什么区别”。而之所以扮演很多小人物,实在是因为没人找他演王子。即便如此,他还是和他在电视上看到的风风光光的演员太不一样了。
何冰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北京人,小的时候对茶馆文化非常感兴趣,也对演戏产生了极大的兴趣。八九岁时,何冰就有了想做演员的愿望。那时没有春晚,上海电影演员剧团办“迎新春联欢会”,他从家里12英寸的黑白电视机上,看着孙道临穿着西装弹钢琴唱德国歌。“哎呦喂!说实话那时候表演是什么我不知道,但是我对他们那种浪漫的生活方式向往极了。我以为他们的生活天天是这样呢。”何冰说。
他不敢跟人提这个愿望,觉得当演员是“人家漂亮的人的事”,只能“天天照着镜子发愁”。后来,他偶然听说有个地方叫中央戏剧学院,那儿对形象没要求,于是做了“一生中最伟大的决定”——跟小姨借了5块钱,旷了课,骑着车跑去报名。
直到毕业以后他才发现,所谓的“浪漫生活”离自己差着十万八千里。进入北京人艺后,他当了4年“板凳队员”。那时,同班同学胡军、陈小艺、徐帆都已是红星,他还在舞台上扮小兵,最多的台词就是喊声“报”。
他彻夜读小说,听音乐,“靠很小的一点东西鼓励着自己”。“其实心里很多恐惧,因为不知道未来在哪儿,不知道这个职业能不能养活自己。”窘困之下,他不得不去跑组,但又“拉不下脸来”,经常是副导演说“不错不错,等电话吧”,他一出来才想起来,“也没留我电话啊”。
这种境遇直到1996年参演《甲方乙方》时才有所好转。在这部经典贺岁片中,何冰扮演“好梦一日游”中的梁子,和葛优、傅彪搭戏。
●大时代下的普通人是生活的真相
就像“演完西红柿所有的红色都找你”,他成了小人物专业户,身上那股机灵、市井气、混不吝,和“小人物”产生奇妙的共振,好像每个“城市落后青年”都是照着他长的。他前一天还是《没完没了》里跟着傅彪蹭吃蹭喝的“朋友”、《澡堂》里逃债的何壮,第二天就成了《我这一辈子》里自私的赵二。
算下来,这几乎是何冰演过的最大的官之一。再往上数,就要数《抗倭英雄戚继光》里的嘉靖皇帝了,但戏少,一集也出现不了一次。其余时间,他连医生、教授都很少当上。2011年,何冰和陈道明主演话剧《喜剧的忧伤》,他在里面扮演编剧,在审查官面前据理力争、辗转腾挪。这部话剧的票房收入刷新了北京人艺60年来的票房纪录。再往后,2015年的《十二公民》和2017年的《情满四合院》《窝头会馆》中,他都是当之无愧的正面形象,但演的依然是和“伟光正”不沾边的普通人。
“我就是一个演北京小人物的小丑,不是不想改变,而是能改变的东西并不多。”他曾在采访中说,“(以前)我也幻想在人前显贵,站在有着强烈聚光灯下的领奖台上,过上狠叨叨的完美的生活,让别人心服口服。但是岁数大了才慢慢发现,那种生活是根本不存在的。就像我们一进来就点咖啡和橙汁,其实喝得最多的,就是眼前这杯最被人瞧不起的冰水。”
慢慢地,戏里戏外,他似乎都接受了当这杯冰水——谁还不是大时代之下的小人物?没什么可藏着掖着的。他开始在小和普通中,寻找插科打诨之外的价值。“年轻的时候更多的演戏是演个人成功,演我多厉害,每个演员都是这样的。等到岁数大一点了,你就知道你在演绎的是这个世界的真理。”
●更希望能在表演中展现人性的复杂
2015年,何冰出演了《白鹿原》中的鹿子霖一角。其实早在2006年导演林兆华复排《白鹿原》时,何冰就请缨过这个角色,但因为和饰演白嘉轩的濮存昕年龄不搭,未能如愿。这次,他没问导演为什么选他,“可能是以往的某个反面角色演得比较生动”。
作为电视剧的艺术总监,张嘉译参与了选角。他说之所以请何冰演鹿子霖,是因为“他能捕捉到鹿子霖身上复杂的东西”。
原著中的鹿子霖奸诈、圆滑、好色,但何冰喜欢这个角色。“鹿子霖身上有一种中国农民完整的生活状态,就是‘老婆孩子热炕头,多打粮食多赚钱’,盼望孩子将来子承父业,儿孙满堂,生生不息。我更相信他是真实的,他符合我内心对人真实的想象。”
他不想把鹿子霖诠释成单薄的坏和自私,就向里面找真实、找生动。“什么叫真正的生动呢?比如观众看了戏,发现说,现在我们厂长还跟他这样呢,这就好玩了。他只是穿了这身儿衣服,放到了那个年代,其实这人离咱们一点都不远。咱们每个人身上都有鹿子霖的影子。”
“我们总是把人分成好人、坏蛋,这就造成一个问题,让你演好人,你会了,让你演坏人,你也会了,说让你演个人,你不会了。”何冰说。
他觉得自己还没能拍出配得上“艺术家”三个字的作品。“你见过高峰,就不会为一点点小成绩沾沾自喜,你心里清楚自己有多高,有几斤几两。”
换句话说,他知道什么是好。好戏只面对一个东西,就是人,人心和欲望。人终究逃不过几个矛盾:跟社会的矛盾,跟他人的矛盾,最重要的是跟自己的矛盾,“最谈不妥的就是这个”。
归根结底,他演的这些小人物,还是给小人物看的。对于反馈,他说最希望听到的不是“泛泛之词”,不是表面的夸奖和表面的批评;而是一瞬间,触动了一个人,“这事儿跟我目前境遇差不多”,“原来人生是这样的”。于是,晚上睡觉前,这个人躺在床上想了一会儿。
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