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文化视域下的广州都市文学
来源:南方日报 | 江冰 2018年01月05日16:17
我时常想到北上广三座“一线城市”粤派的名声不如京派、海派响亮,也许可以在文化中找原因:北京得天独厚,从元代定都至永乐皇帝迁都,一直就是“皇城根下”,此且不谈,就说上海与广州。她们的城市发育成长都与开埠开港有关,但上海的文化力量似乎更鲜明更具边界感,上海人自我优越感相当明显,偏于“洋化”力挺时尚面向世界,相比之下,广州人就要和气包容得多,不但笑迎天下客,而且宽容各种文化,当然骨子里依然自我,依然有固守不变执着的一套;或许可以比较地说,上海人性格外露,广州人低调包容内敛。从两地人的衣食住行,从世博会和亚运会的宣传风格,均可看出大大的不同。或许,上海作家写上海的艺术冲动就是要超过广州的作家写广州的冲动,同样是源于那份恃才自傲的高调、那份溢于言表的自信?
仔细体会,你不难发现:广东的民风与内地一些城市迥然不同,尤其是列入“北上广”的广州。注重日常生活,注重休闲娱乐,注重个体开心。亚运会在广州召开,开幕式既有面对大海扬帆激浪的豪迈,更有面对都市街坊一般的亲切,而后者则为主流。广州没有北京俯瞰天下的气度,也无上海跻身全球大都市的骄傲,倒有一份“任你风吹雨打,我自闲庭信步”之淡定。你可别小看这种街坊气氛、街坊气场。风云际会,历史机缘,这样一种来自日常基于世俗的生活态度,每每影响天下,镇定全局。比如上世纪80、90年代,由于吻合了整个时代的民众心理,暗合了一种在广东稀松平常在内地却别开生面的普遍情绪,成就了一场伟大且意义深远的“文化北上”:粤语、粤菜、流行歌曲、商业观念,加之“小女人散文”、张欣、张梅的都市小说等,惠及全国。无形中证实了一条经济学的规律:“有需求,就会有供应。”
关于城市生活正在成为人类现代生活主导的主题,上世纪90年代摆在了中国人的面前。今天,这个话题依然现实。大都市与城市群的崛起,大面积的城镇化,传统乡村遭遇冲击,都持续表达了这一主题,已然成为确凿的现实。回想一下,在对待城市的情感方面,中国内地经历了几个过程。就我个人而言,从上世纪80年代阅读托夫勒《第三次浪潮》中所感受的城市生活的先锋性,杨东平《城市季风》中感受城市崛起的势头,以及上世纪90年代中国知识分子蔓延的一种对于城市病的批判情绪,比如海默的《中国城市批判》——这一类书籍大行其道:对乡村生活的挽歌式怀念,与对城市厌恶以至痛恨的偏激情绪,左右着一种文化判断。不过,无论褒贬毁誉,中国的城市都呼啸而来,北上广城市群、超大城市、国际大都市,就在我们的面前拔地而起。然而,对于城市,当代文学并没有作出及时的反应,以至于在历届茅盾文学奖评选过程中,我们不难听到“茅盾文学奖何时进城”的殷切呼唤。中国的作家——尤其是50后60后的作家——对于城市相当陌生,只有80后乃至90后的作家作品里,城市才变得可爱起来。在学术界也不难看到批判与赞扬两种态度。
相比较而言,广州的都市文学创作却异军突起。老作家欧阳山的《三家巷》可说是广州当代都市文学创作的奠基之作。20世纪80年代,广州也出了一些具有全国影响的作家,比如陈国凯、章以武、张欣、张梅、黄爱东西等,包括稍后的梁凤莲、黄咏梅等中青年作家。还有90年代书写都市生活的“小女人散文”影响全国,具有特殊的文学史意义。值得一提的还有上世纪90年代广州影视小高潮:《雅马哈鱼档》《外来妹》《情满珠江》《公关小姐》等。广州的都市文学在内地当代文学中可谓先行一步,这一点需要文学史给予充分肯定。比如,张欣的小说始终对准广州大都市:白领的情感、时尚的生活,有生存压力、有灵魂挣扎,是中国内地最早的都市“欢乐颂”;张梅小说是典型岭南气韵,她的中短篇小说始终浮现着一个形象:广州街坊日常生活中的一个年轻女子,不一定有大理想的献身精神,却一定有着面对生活小事的“恍惚眼神”,即便是她的长篇小说《破碎的激情》,也多是岭南阴柔的“小气象”,而有别于时代历史的“大格局”。黄爱东西的随笔,更是以“小格局”取胜,来自日常的细微感受,构成随笔散文的“生活质感”和血肉肌理。梁凤莲的几部长篇小说《西关小姐》《东山大少》也是试图传达羊城特有的街坊氛围,精心塑造根植于这块土地上的风云人物。从西江顺流而下来到广州求学的黄咏梅,将一脉相传的西江文化与广府文化做了一个对接,这位70后的作家,似乎具有更加新锐的目光,运用具有先锋文学气质的手法,重新估量这座城与城里人的精神价值。这些与广州关系密切的女作家,以阴柔的文字风格,颇具女性的视角,接续前辈作家欧阳山《三家巷》的地域传统,与岭南文化有着天然的缘分。毫无疑问,都市文学讲述了当下最为生动的中国经验,也正在讲述广州这座国际大都市的传奇故事。
(作者系评论家,广东商学院人文与传播学院副院长、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