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文学的母亲
来源:文艺报 | 陈海强 2018年01月08日14:06
作家的成长道路总是与阅读历程密不可分,那些帮助写作者找到叙述秘密的经典作家,常常被后来者称为文学的父亲。现实生活中任何人都是既有父亲也有母亲,文学世界中也同样存在类似情形。当我们回望来路,文学的父亲总是站在经典作品一侧,而文学的母亲却漫步在阅读视野之外,只有通过一次次思索和寻找才能与其重逢。
对于汉语写作者而言,该如何寻找文学的母亲呢?学生时代,我对台湾地区文学的了解是从三毛开始的,那时我还是穷乡僻壤中的一个小男孩,在旧书摊上用几毛钱买到了三毛的一本书,读到了倍感陌生又异常精彩的故事,同时被她的叙述才华所吸引。三毛写到在课堂上偷看《红楼梦》,看到宝玉在雪地里跪下拜别父亲贾政时,一僧一道突然上前带着宝玉飘然而去。三毛写到这个告别的场景让她很多天回不过神来。我一直记着三毛的这段文字,等我后来也读到这个结尾时,突然意识到宝玉从如梦人生中抽身而去的过程,其实充满着释道儒多元文化的哲学纠缠。一左一右带走宝玉的是释和道,留下贾政这个儒继续面对纷纷扰扰的现实,继续去解决没完没了的人生难题。许多古老文明都曾中断,中华文明能够延续至今,或许正是因为这种多元文化的哲学纠缠在带来自身重重矛盾的同时,也带来了前进的动力。
等到我读初中之后,又得到一本像砖头一样厚重的台湾地区作家小说选,这本蓝色封面的旧书至今保存在我故乡的一口木箱子里。书中收录了柏杨、林海音、白先勇、七等生等大批作家的作品,他们写下的故事在我的心头留下过惊异。这种惊异与阅读俄罗斯文学、欧美文学、拉丁美洲文学的经典并不相同,因为我知道这些在中国大陆之外用汉语写作的作家,展示出来的现实与我们经历的生活不同,但在情感上又很相似。等我慢慢长大了,回忆起小时候这些阅读的体验,已经明白出现在台湾地区作家笔下的喜怒哀乐,不仅是一座岛屿的特产,也是同一种文化语境下可以共鸣的情感。
我记得读大学时,林清玄、龙应台等作家都曾在西安和我的母校进行过文学演讲,学生们看到台湾作家显然比看到内地作家更具好奇心,大礼堂内总是挤满了学生,提问的人争先恐后。我们在课堂上也接触过白先勇等人的作品,对他的成长历程很感兴趣。
一个月前,4位来自加拿大的华裔作家成为我们在鲁迅文学院的同学,她们在远离中国的大洋彼岸,每个人在生活中讲述着流利的英语,写作时却坚持使用中文。与他们交流时我意外得知,台湾地区诗人洛夫、大陆作家古华等,都在加拿大生活,他们依然坚持用汉语写作。古华的《芙蓉镇》曾经及时回应了时代问题,体现出对时代发展的杰出洞察力,他们笔下的现实让读者深受震撼,塑造的人物令人难以忘怀,我至今记得《芙蓉镇》里的李国香,尽管她属于一个我尚未出生的年代。我想,这恰恰说明了一部经典作品的魅力,它所塑造的形象不仅仅包含了某种社会经验,而且具有延续其生命力的影响。这种情形,就像吴敬梓在《儒林外史》中思索读书人的命运和出路问题,给我们留下难以忘记的“范进”形象;就像曹雪芹在《红楼梦》中发出过的人生如梦的喟叹;就像贾平凹在《秦腔》中写下轰然垮塌的山体吞噬了那些充满象征意味的事物;就像迟子建在《群山之巅》中写下的小人物身上的巍峨。诸如此类,不胜枚举,都是中国经验的文学呈现。而在今天这样一个新时代,中国速度给社会的方方面面带来深刻影响,我们的生活也在发生诸多变化。从历史的维度来看,融合已经成为时代发展的主流,也代表着汉语写作的未来和方向。
越来越多的人认识到,在全球化背景下探讨中国经验与汉语写作,拥有开放的视野、包容的态度是多么重要。今天,全球化浪潮的中心已经移到世界东方。台风中心往往会保持着安静,这种安静仿佛携带着某种巨大的力量,让文学也产生了耐人寻味的张力。杯中之水,无论施以何种魔法,都不可能掀起震撼心灵的波澜。在今天这样一个新时代,作家们需要思考的问题不仅仅是目力所及之处的现实。
莫言曾经说过:“文学教人相爱。”所有的汉语写作者都要在汉字的星辰大海中同舟共渡,只有增强我们的文化自信,才能在文学的星空下迎来汉语写作的一个又一个黎明。而黎明的寂静之心、欢喜之心,也将提升我们的人生,我们会因此变得更加从容。对汉语写作者而言,作为一个文化共同体,我们更能读懂彼此作品中的喜怒与哀乐、美丽与忧愁。文学不仅证明了我们之间存在着深刻的文化血缘,也促进了彼此的精神对话。地球上任何一道海峡,都是作为人类的交流通道而存在。海峡不是隔阂的象征,而是联系的纽带。
在水一方,中华文化是我们共同的文学母亲。无论我们从哪些文学大师的作品中汲取过营养,最终要进行的依然是汉语的表达。任何汉语写作都不是孤立存在的现象,而是在中华文化的怀抱中保持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我们相信文学的力量,可以让中国经验成为历史的另一种存在,并且帮助人们在茫茫人海中消除孤单、保持平衡。而文学之光,照亮的不仅仅是我们的人生,还应该包括一个更加宽容、美好的世界。
(作者系鲁迅文学院第三十三届高研班学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