尧熬尔人的“察安萨日”
来源:中国民族报 | 铁穆尔(裕固族) 2018年02月24日09:26
裕固族人自称“尧熬尔”。尧熬尔人把春节叫做“察安萨日”或“阿克阿依”(一般译为“白月”)。
相传在匈奴时代,游牧人的“察安萨日”在夏季。他们把畜群赶到地势较高、气候凉爽的高山草甸地带,或者是背阳的山川和谷地中,度过一年中最欢乐和舒心的季节——牲畜吃饱了新鲜的青草,母畜产仔,奶水充足,人们也做了大量新鲜奶食品。所以说,“察安萨日”即是洁白富裕之月。后来不知什么时候,游牧人的“察安萨日”逐渐和中原地区农历春节在同一时间了。
半个世纪前,在祁连山深处的尧熬尔游牧人中,每逢“察安萨日”,10个部落的正副头目骑马踏雪,依次来给尧熬尔人的宗王大头目拜年。“宗王”是元朝以后尧熬尔各部首领的封号,类似亲王爵位。
在祁连山南麓、黑河上游东岸的大山里,黑河的东源鄂金尼河(今八宝河)从察汗乌苏川(今野马川)流过鄂金尼部落的群山。尧熬尔鄂金尼部落头目的冬营地就在黑河畔的奥兰哈达红色悬崖下。那时,鄂金尼部落的头目是我的外祖父热布旦。每逢“察安萨日”,部落都要举行一个古老习俗,在牛群中选好一头牦牛或犏牛。翌日,也就是初一凌晨,由专人去看那头选好的牛是卧着还是站着,面向哪个方向,然后朝着牛面向的方向煨桑烧些食物,再磕几个头,仪式也可以简化为仅用柏树枝叶烧一点食物,磕个头。
我母亲说,每逢举行这个习俗时,我的大舅巴德马诺尔布总是第一个跑到牛群中察看。等他烧完东西返回帐篷中时,帐篷里的人还要按习俗给他敬奶茶。这一年里,朝着牛面向的方向出门,一般都会吉利。
我大姑格藏奇说,有一年逢“察安萨日”,我祖父斯车穆加木参带着三四岁的她,去我外祖父热布旦头目家的冬窝子拜年。外祖父穿着清朝时期的棕色长袍马褂官服来迎接拜年的客人。有时候,他戴着青黑色礼帽,穿着白色羊毛褐子(褐子是一种北方游牧民族用来缝制衣物、褡裢、帐篷的手工粗布)长袍和靴子。他缓缓摘下缀有红缨的帽子,脑门上长着一缕白发。他和那时的尧熬尔男子一样,左耳朵戴着雪亮的银耳环,手上戴着戒指。他和客人们相互问安,敬鼻烟。
主人家端来一个盛着洁白乳油的龙碗,来客要尝一下,叫做“察安阿木色”,“白月”要按礼节品尝白食。
外祖父的弟弟意德木倒茶斟酒,外祖父的妹妹尕高和热热煮肉做饭款待客人。帐篷里铺着白毡和红毡,小炕桌上摆着几个小碟子,有葡萄干、冰糖、红糖、红枣,中间还有雪莫尔。雪莫尔是藏传佛教地区常做的一种祭品,用炒面、酥油、红枣和糖做成须弥山和日月的形状置佛像前,仪式结束后用于煨桑。
主人家给客人端上手抓羊肉、油饼和粉汤饺子等。外祖父要给来客敬酒,把装在瓷瓶子里的白酒倒入银碗,斟满了白酒的银碗边上抹着酥油。酥油和奶食是吉祥的象征,那是古老的风俗。主宾随意地喝着白酒聊着天,唱着尧熬尔古歌、蒙古民歌和吐蕃特歌谣……
“察安萨日”期间,尧熬尔青年们大嚼狂饮、纵情高歌。宴饮礼节周到,对客人豪爽殷勤。半个多世纪前,尧熬尔人拉“毛日英胡尔”(也可直译为“马琴”)聚在黑帐篷里唱歌的风气更甚于今。毛日英胡尔一般用松胶、树枝、白马尾做成,琴箱用羊皮或獐子皮做成。在1958年前后,毛日英胡尔在尧熬尔人中绝迹失传。
关于“察安萨日”,我还有一个记忆:大约是1979年冬天,部落里的亲属、邻居来我们家的冬窝子拜年。在黑帐篷昏暗的煤油灯下,客人们吃牦牛肉、喝烈酒。酒过几巡后,我父亲和当过僧人的塔耶等几个通晓吐蕃特语的人唱起了《格萨尔》,每个人唱自己熟悉的那一段。阿妈带着大姐和二姐在帐篷里张罗茶水和食物。我往铁皮羊粪炉子里丢进干牛粪和羊粪,炉火持续地熊熊燃烧着,我坐在火炉旁边打盹儿。
父亲他们在说笑中还讲了早年来自华隆的吐蕃特人郭热,曾在马步芳部队当过兵的郭热,后来娶了尧熬尔人克烈氏族的女子为妻。郭热曾对他们调侃地唱起关于霍尔人战败的歌:巴达霍尔(指甘州回鹘)是霍尔人的故乡/霍尔人像是一群山羊/被我们驱赶到大河里的山羊/一个活口都不会剩下呵……
许多年后,我渐渐懂了,父亲说的那些话是有根据的:歌中唱的很早以前的那场大规模战争,可能就是吐蕃王朝达到鼎盛时赤松德赞时代的事。那时,吐蕃军队战败祁连山以及河西走廊一带的巴达霍尔人。吐蕃特人带走了霍尔人的大神白哈尔(乃琼),此后,白哈尔成了藏传佛教地区的大护法神。
时间呼啸而过,裕固族现在的“察安萨日”——白月之节已经随着历史在变化,只有关于白月、白马和白鸟的传说和歌谣,仍然被人们娓娓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