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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族决定

来源:中国作家网 | 杨世杰  2018年03月07日09:20

一个重大决定,不但可以改变一个国家、一个地区、一个单位的命运,也可以改变一个家族、一个人的命运。石头沟村齐家家族的一个决定,就改变了多个人的命运。

齐家命运改变最大的是齐家现今第三代人中的齐远通。刚刚37岁的他不仅是现任青山市市委常委、东城区区委书记,而且是市委常委中学历最高、年龄最小的。就在市委领导班子即将调整,齐远通有望升任书记的关键时候,他的妹妹齐远桃从老家打来电话,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哥,爹拿刀把三叔脖子抹了,你快点回来吧”。

齐远通一听,头嗡的一下“大”了。他赶紧请了假,开上自家车急匆匆向老家赶去。他的老家在蛮汗山的一条沟里,离市区二百多公里。就在他刚刚出城驶入高速路时,电话铃声再次急促地响起。齐远桃哭哭啼啼道:“爹自杀了……”。齐远通一脚踩死即将要撞上前方的刹车,两行热泪像线似的滴落在他紧握方向盘的手上。他知道爹早就恨上了三叔,早就有了把三叔整死的想法。其实,他从六岁那年懂事起,开始讨厌三叔,因为他不但每天在他家又吃又喝,而且还在他家住,和他妈妈一起睡觉。

这事最让他丢脸和恼怒的是在6岁上学那年。一次他和同班同学王小明因为争抢篮球对骂起来。俗话说,骂人没好话。齐远通骂王小明头大屁股小,下雨不用戴草帽。王小明骂齐远通一个妈两个爹,一头母驴两个叫驴骑,不知那个是亲爹。齐远通虽然小,但是,王小明的骂人话不但戳到了他的疼处,而且惹怒了他。他像疯了似的把王小明骑在身下,两个小拳头如雨点似的,捶得王小明妈呀妈呀地哇哇大哭。

因为,王小明的骂人话,说得是实事。

齐远通的父亲叫齐恒荣,新婚后第三天在开山炸石头时,被一块飞石不偏不斜削去了生殖器,成了一个废人。他的媳妇秀琴以泪洗面等了一个月,见“大姨妈”照常来之后,打算离婚而去。

石头沟村是一个东西两面靠山、南北两面是沟的山村。由于山坡地土层浅,保持湿度难,好年景时每亩地也仅有二三百斤的粮食产量。如果碰上大旱年,连种子都收不回来,是一个典型的穷苦山区。村里唯一能换回几个钱的,就是村里人称谓西山坡的白石头。因此,到上世纪七十年代底,村里的姑娘基本上是出十个进一个,小伙子能娶回媳妇的只有极个别。

齐恒荣能娶回秀琴这样一个有模有样的媳妇,全凭他那个在县医院当医生的二姨。因为,秀琴的妈是他二姨用一天一夜时间从阎王殿门口救回来的,秀琴是为了报答他二姨的大恩才嫁到这个穷地方的。对这样一个来自不易的俊俏媳妇,齐家决定肥水不流外人田,不能让到手的鸭子再飞走。为此,在齐远通爷爷、也是齐家族长齐晋生的召集下,召开了一个家族会议,决定从齐晋生二弟、三弟六个打光棍的儿子中,选一个上门顶替齐恒荣的男人位置,以拉帮套的形式拴住这个媳妇,保住齐恒荣这个刚刚成立的家。为了能够获得这个媳妇的默许,齐晋生老哥仨争来争去,最后选定了三弟齐晋发家长得最英俊的三儿子齐恒福。

那边五个没被选上的侄儿,正怨气满腹地围着老哥仨要说法,这边被选上的齐恒福,却脖子一梗道:“我就是打一辈子光棍,也不上门做那没名没分的、丢人现眼的‘伙计’”。但是,在家族势力与决定的强压下,他这条胳膊终究没拧不过大腿。

落实这项决定的是齐远通的奶奶孙翠谷。当孙翠谷把秀琴叫到她家,说明了家族的决定后,秀琴经过权衡利弊后,红着脸默认了齐恒福这一后补男人。因为,这一习俗在当地并不少见多怪,在解放前就已悄然盛行,是许多家庭在经济拮据状况下,采取的一种无奈之策。它不但扶持维系了一个个贫困的家庭,也解决了一些光棍汉的生理需求问题。当然,沿袭这一习俗的有像齐恒福这样家族决定的,也就是约定俗成的、公开正当的、被人们认可的、不嚼舌头根子的,也有许多是偷偷摸摸的,半遮半掩的,是人们闲聊时经久不衰的解闷话题。

齐恒福上门拉帮套后不久,齐远通和他妹妹齐远桃相继出生。不懂事前,齐远通成天缠着齐恒福这个叫三叔的,让三叔背着他玩。因为,他的爹爹成天放羊不在家,很少见面。但是,当齐远通与王小明吵架后,他不但远离了齐恒福,再没和他说过一句话,而且从那天起不再在家睡觉,搬到了父亲看羊的羊圈。他的性格也一下从一个活波开朗的小男孩,变成一个沉默寡言的小大人。在外边他不再主动与村里的孩子们说话、玩耍,在家里除了和父亲、妹妹外,与母亲也很少说话,话少的像个哑巴似的。有什么事情需要和母亲说时,大都是通过远桃传话。他把全部精力放到了学习上。他对远桃说,他讨厌这个家,他要尽早离开这个让他抬不起头、直不起腰的家。在这一坚定的思想动力下,他在高考中以全县第一名、全市第二名的优异成绩考入北京大学。从十二岁离家到乡镇住校读书、十五岁到县城、十八岁到北京,他一步一步远离了家乡。

用他自己的话说,他的家给予了他自卑,他的刻苦学习与勤奋工作源自于自卑,他的改变也源自于自卑,同时,也源自于一种机遇。 博士毕业前,他撰写刊发的一篇有关体制改革的论文,被时任塞北省委宣传部部长看中,并两次上门到学校邀请他毕业后回家乡,为家乡做贡献。盛情难却的他回来后,被直接安排到省委政策研究室,几年后便被提拔为青山市东城区区委副书记。

齐恒荣自从成了废人,尤其是在家族决定让他的堂弟齐恒福到他家拉帮套后,人们不但很少听到他说话,而且再没见他露出过一次笑脸。

他负伤后,他的大哥,也就是生产队长齐恒光问他以后干什么时,他毫不犹豫的选择了放羊的差事。因为这一差事白天可以远离人群,避开人们的闲言碎语,夜晚要睡在羊圈的小屋里看守羊群。这样,他可以尽量减少回家的次数,避免与齐恒福见面时的尴尬。但是,每当公羊在光天化日之下,追着母羊干那尴尬事时,他就拿鞭子追着狠劲地抽打那公羊。为这事,他没少挨大哥的骂:“疯子。你自己干不了那事,就想让天底下把那事都杜绝了,不可能!地球还在转,动物们要生存、要延续,就要一代一代的干那事,这是动物的本性。要不然,你我也不可能来到这个世界。”

但是,一个槽上是拴不得两头叫驴的。一次,齐恒荣晚上回家吃饭时,因为齐恒福端起了刚上桌的第一碗面条,他抄起桌上一盘芥菜丝咸菜扣在了齐恒福的脸上。“你算老几,敢端上桌的第一碗饭。”

年轻气盛的齐恒福,一把抹掉脸上的芥菜丝,跳起来一把揪住齐恒荣的头发,把齐恒福甩到了炕地下。“你个没用的男人,敢打我?我要不是看在爷爷奶奶的面子上,早把你砸死在山沟里喂狼了。”

男人最怕做不了男人的事,男人最怕别人骂自己不是男人,尤其是被拉帮套的骂。齐恒荣像一团干柴被人“呼”的一下点燃了,他“腾”的一下蹦起来,拿起锅台上的菜刀,疯了似的向齐恒福冲去。

一条腿刚刚挪上炕的秀琴见状,向下一跃扑倒在齐恒荣怀里,死死地拽住了他。“求求你,看在我们夫妻两日的情份上,看在我给你们齐家生养后代的份上,放过他吧。他不愿意这样过,我也不愿意这样过,可这是你们家族的决定,咱们谁也抗不过去呀!”

正坐在桌边等待吃饭的远通和远桃,被突如其来的场面吓得目瞪口呆,好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齐恒荣一听秀琴的话,菜刀滑落在地下。他使劲推开秀琴,一把拉上远通跑回了羊圈。

“爹,别生气了。等我长大后,我一定把他打出咱们家。”

“好孩子,这是大人的事,你别管,快睡觉吧,明天还要上学呢。”

远通睡着后,齐恒荣翻过来倒过去折腾了半夜才合上了眼睛。

他打开羊圈门刚要出群,秀琴笑盈盈的来到他面前,“给你买了个军用水壶,每天出去放羊时记着灌上开水,你看你的嘴唇都干的裂开口子了。”秀琴说着把两张热乎乎的白面烙饼装在了他的衣兜里。

“哪儿来的买壶钱?”

“我把家里那篮子鸡蛋卖了。”

“那鸡蛋是给远通补身子吃的,你怎么拿它换水壶?”

“平常人家的孩子,补什么身子,饿不着他就能长大。”

过年前,披着满身雪花的秀琴来到羊圈的小屋里,“给!这是你的新衣裳和新棉鞋,穿上试试合身不?”

“都是你做得?”

“嗯!”

正月初一那天,他看见家里只有他和小远通是上下一身的新衣服,秀琴和远桃只换了一件花棉袄,那个齐恒福只换了一双村里供销社卖的轮胎底新棉鞋。

“爹,你看,我又考了双百。”远通自从和王小明打架后,就和他住在了羊圈里。

“好儿子,爹奖励你一件东西。”他从棉被后拿出一件雪白的雄鹰石雕递给了远通,远通端详了一阵栩栩如生的雄鹰石雕后,高兴地在他脸颊上亲吻道:“爹,你雕刻的?”

他点点头道:“你知道爹给你雕刻这个雄鹰的意思吗?”

“爹,我知道。你是希望我像雄鹰一样飞出咱们山沟,飞的远远的、高高的。对吗?”

“对!说得对!”他搂抱着远通好久没有撒手。

突然,齐恒福过来,要把远通拉走。他使劲抱着远通,大喊一声“滚!”,用脚狠劲揣开了齐恒福。忽听“咣当”一声响,齐恒荣从睡梦中醒来一看,天已蒙蒙发亮。一个白瓷碗掉在地下,已成了碎片

齐恒福虽然不再打光棍,但是,作为一个无名无分的拉帮套者,总觉得面子上无光,心里一直觉得很憋屈。总想逃脱这个使他低人一等的山村,挣脱这个拴住了他身子的家族枷锁。他曾去过县城、青山市,想找一份能养活自己的活。可是在上世纪七十年代,一个没有生产队证明、没有任何技术特长的人,别说找活干,就是想在城里立足都是一个梦想。

他的这一梦想破灭之后,像谁都欠他几百块钱似的,脸上始终挂着一层冰霜。不过,在小远通二三岁后,他在小远通铜铃般的“咯咯”笑声中,尤其是晚上触摸着小远通光滑细嫩的小肉时,他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幸福。他甚至开始憧憬起以后的美好生活来。 一天傍晚他趁秀琴不在家时,掏出几块水果糖说:“远通,叫爹爹,给糖吃。”

“爹爹”,吃糖糖。”正陶醉在小远通甜甜叫声中的他,没看到已经回家的秀琴。

“我告诉你,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你给我记住,他的爹是齐恒荣,不是你。”秀琴严厉的警告声,如一盆冰凉的水泼在了他身上,凉到了他心里。

尤其是小远通与王小明打架之后,小远通对他态度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与敌视的目光,使他失去了埋藏在内心深处那一点点希望之光。

没有了希望的他,仿佛也没有了力气。过去,在采石场三十多名青壮年中,他可是数一数二的大力士。可是现在,用独轮车往石场外推石头的他,竟然常常在半道翻车。

这一天,当他又翻了一车石头后,采石场场长王大刚,也就是王小明的爹,上前照着他的屁股就是一脚。“妈的,拉帮套拉得连精气也没了,再这样你这个软蛋包就给我滚出采石场去。”

王大刚的话音刚落,齐恒福铁锤似的拳头砸在了他的脸上。说时迟那时快,两个人扭打在了一起。等大家伙七手八脚拉开他俩后,两个人的脸上都已挂了彩。

一直对王大刚儿子耿耿于怀的齐恒福,指着王大刚骂道:“你给爷听着,爷这个光脚的不怕你穿鞋的,你要是再敢欺负爷一次,爷就弄死你家那个小王八蛋,让你王家断子绝孙。”

石头沟村有两大姓,一是大户齐家,二就是数王家了。齐家是儿孙满堂,人丁兴旺。而王家王大刚他们的下一辈,虽然也有七八个孩子,但只有王小明这一棵能传宗接代的独苗。是王家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宝贝疙瘩。王大刚一听这话,真怕齐恒福这个无牵无挂的家伙,干出不要命的事来。因此,他在别人的劝阻下,就坡下驴,蹲着一边再没敢还口。以后也再没敢说过齐恒福一次。

王大刚不敢说了,可是有些年轻的光棍汉却不怕,尤其是本家的一些光棍弟兄们,常常在闲聊天时拿他开刷。一次采石场人在打平伙,也就是现在人们说得AA制吃喝中,本家一个堂弟笑着问他:“三哥,常言说,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你种了一儿一女却连个爹也当不成,你说你这种子是不是白种了?”

“白种也种过了,你想白种还找不着地种不成呢。你有本事你去给我种一个看看?”说着说着与堂弟吵了起来。要不是众人劝阻,两人差点动手打起来。

尽管改革开放三十多年了,但是,石头沟村这个靠天吃饭的村庄,依然没有脱贫。这些年,年轻力壮的基本上都出外打工去了,村里只剩下二百多上了年岁的老人和小孩。生产队撤销后,齐恒荣依然给村里的人家放羊,一年四季在外与羊满山跑。经历了近四十年风霜雨雪的他,练就了一副好身板,从来没被小病小疼打倒过。可是,快六十岁的他,毕竟已大不如从前,这次竟让一场大雨给浇得感冒发烧躺在了炕上。

咩咩叫的羊需要吃喝,羊主人家的放羊钱不能白拿。秀琴让齐恒福顶替放几天羊。齐恒福虽然一百个不愿意,但是,碍于秀琴的面子,不得不拿起了放羊鞭。一百多只听惯了齐恒荣每日吆喝声的羊,一听放羊的口音变了,人也变了,便在头羊的率领下,开始自由散漫起来。让它们往东它们偏往西,气的齐恒福一边追一边骂着,狠劲地抽打着领头的头羊。“我惹不起他们,我还惹不起你们,让你们瞎跑。”一天下来,从没受过这种苦的齐恒福累的腰酸腿疼。

知冷知热的秀琴,知道放羊的难处。齐恒福回来后,她不但给他倒了洗脸水,还给他炒了鸡蛋,拿上了白酒。心里委屈的齐恒福一看摆到他面前的吃喝,像一个被好吃好喝哄高兴了的小孩,美滋滋地吃喝起来。正巧从县城回来看望父母的远桃,看了眼躺在炕上睡觉的父亲后,瞥了眼又吃又喝的齐恒福问:“妈,我爹吃了吗?”

“吃过了。他感冒不想吃干的,我给他做了两碗鸡蛋疙瘩汤,刚刚吃完睡着。”秀琴看了眼吃饱喝足后抽烟的齐恒福道:“他爹还发高烧,今晚上你替他去羊圈看羊去。”

齐恒福一听道:“羊圈里那股骚气味我闻不惯,我不去。”

“说什么?这么点事你都不干,要你有什么用。”秀琴头次遭到齐恒福的顶撞,尤其是当着女儿的面,有些下不了台,她阴沉着脸,冷冰冰地盯着齐恒福问。

人都是要脸的。齐恒福第一次被秀琴这样数落,而且是当着远桃的面,一股男人的尊严感霎时涌了上来。他脖子一梗冲着秀琴问:“你说有什么用?”

被他们吵醒的齐恒荣翻身坐了起来,指着齐恒福的鼻子道:“你以为你有什么用,你就是我家的一个长工,让你干什么就得干什么。”

“哼!长工?我是这家的男人。没有我你能有现在这个家,能有儿女,能有你个废人现在的好日子,你做梦去吧!”齐恒福像一座被封压了几十年的火山,刹那间迸发了浓浓的火焰。

这股炽热的火焰不仅烧“痛“了齐恒荣,也将他浑身上下的血液 “烧”得“沸腾”起来,他像一只下山的猛虎似的一下扑到锅台旁,还没等屋里人反映过来,他已拿起菜刀劈向了齐恒福的脖子。坐在后炕沿上的齐恒福还没反映过来,就像一根木头似的,“扑通”一下倒在地下。

远桃吓得“哇”一声,哭喊着“救人!快来救人!”跑出了屋子。秀琴像一只受到了惊吓的兔子,抱着头缩在了后炕角。不大一会儿,屋里屋外已挤满了人。齐晋发摇晃着身子拨拉开人群,伸手到齐恒福的鼻子前摸了摸后,一下扑在齐恒福的身上,老泪纵横地哭着道:“儿啊,你死的冤、你死的惨啊!”

正在这时,忽见人们闪开一条道,齐恒福的大哥齐恒生拎着一把明光锃亮的铁锹,满脸凶像地闯进了屋子。

俗话说,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齐恒荣的大哥和二弟见状,一下挤上前拦住齐恒生问:“你要干什么?”

“干什么?杀人偿命,我要劈死他,给我兄弟报仇。”

“你敢!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怎么惩治恒荣,还轮不上你来管。”齐恒荣的大哥齐恒光顺手从锅台上拿起一根近三尺长的、小胳膊般粗的擀面杖厉声道。

就在两家兄弟吵吵不休时,齐恒荣已经从发呆中清醒过来。他瞅着吵成一团的本家兄弟们,知道自己闯下了大祸。他清楚自己如果不当机立断把这事做一了断,不但平息不了眼前这场瞬间要发生的家族大战,而且会严重影响到在城里当官的儿子远通的前途。想到此,他瞥了眼在炕头一角抱着花白头发哭泣的秀琴,看了眼秀琴旁边的远桃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好像完成了一项重大任务似的,大喊一声道:“别吵了。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他齐恒福羞辱我骂我,他该死,他早就该死。我齐恒荣一人做事一人当,我到阴曹地府和他算账去了。”说着,他举起手里一直没扔掉的菜刀,一刀抹向了脖子……

他这一突如其来的举动,一下吓呆了屋里的人。缓过神的齐恒生瞥了眼已经闭上眼的齐恒荣,搀扶起被惊呆的父亲,向随后赶来的自家俩兄弟摆摆头,一言不发走出了门。

齐远通赶回家时,他爹已被大伯他们抬上炕。齐恒福还躺在地下。屋里只有他爷爷和大伯他们,正商量着由谁家埋葬齐恒福的事。

“依我说,咱把他送回去。他家的人,理应由他家埋葬。”齐远通的二叔齐恒民说。齐远通看了眼爷爷、大伯和二叔后说:“我说还是咱们安葬吧。一来是我爹的过错,二来他毕竟为咱家干了这么多年,而且是齐家人,如果把他送回去,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你们说呢?”

齐晋生点点头道:“你说得在理。”

“远通说得对。如果送回去,肯定会闹起事来,对咱家影响不好,对整个齐家也不好。家丑不可外扬。就按远通说的办吧。”如今是村委会主任的齐恒光说。

安葬的事处理完后,由齐远通提议,在齐晋生的召集下,齐家人老老少少上百人,聚集在齐家祠堂。齐远通站起来说:“我们齐家刚刚安葬了两个人,两个本不应该这么早就走的人。造成这个惨剧的原因大家伙都清楚,就是因为我们村穷。这个穷根子如果不尽快拔掉,说不准以后还回重演这样的悲剧。”

他停顿了一会儿后,从包里拿出雄鹰石雕后说:“这是我爹小时候送我的奖品,是用咱们西山坡的白石头雕刻的。我一直保存在家。前些日子一位地质专家到我家看到后说,这白石头是汉白玉。他拿回去检测后告诉我,说咱们这儿的汉白玉色泽白而清润,质地纯而细腻,其密度和纯度均达到了一级,是非常好的雕刻材料。目前,这一等级的、厚度在1.5厘米以上的汉白玉板材,每平方米价格可卖到6000至9000元左右,而且是供不应求。”

“妈呀!还有这么金贵的石头。”

“那咱们不是守着一座金山吗。”

“是呀,别说卖出那么高的价钱,就是能卖出人家的一半价,那咱们村的光棍汉就有钱娶媳妇了。”

齐远通微笑着朝大家伙摆摆手道:“咱们的确是守着一座金山。如果咱们把这座金山的汉白玉雕刻成工艺品,价格还能翻几番。前些天我上网查了查,一个一人高的汉白玉石雕狮子,价值高达十多万元。可是,这么多年来,咱们的汉白玉都当普通的石头贱卖到了附近村子,成了盖房砌猪圈的材料。咱们要让咱们的汉白玉走出山沟、走向市场,首先就得修路,能把汉白玉运出去,再就是要学习石雕技术,把它雕刻成像我这个石雕雄鹰一样的工艺品,这样,我们就能彻底甩掉我们村贫困落后的帽子,走向富裕美好的生活。”

他扫了眼聚精会神听讲的大伙后继续说:“到那时,别说是娶媳妇的钱,就是到城里买房的钱、周游世界的钱也会有的。可是,修路学雕刻技术都需要钱,可是咱们村没钱,大家伙手里也没几个钱。常言说,群雁高飞头雁领,咱们齐家作为村里的大户人家,大伯又是村主任,我想这事应该由我们齐家带头干起来。今天召开这个家族会,就是征求一下大家伙的意见,商量一下这个事干不干。如果咱们家族决定带头干,我就用我城里的房子抵押贷款,大家伙再凑一些,先把咱村的路修起来。如果村里其他人想参加也可以,不知大家伙愿意不愿意。”

“愿意!这么好的事,谁不愿意谁就是愣货。”

“恒光叔,你快领着我们干吧,我们齐家人保证听你指挥。”

在大家伙的一片赞同声中,齐恒光站起来说:“今天我们为什么召开家族会商量这个事,因为这个事在村委会上没通过。村委们说,开山炸石头既是一项危险活也是一项力气活,可村里的青壮年都在外打工,怕召唤不回他们来,怕这件事心有余力不足干不起来。可是,如果不干这事,咱村就难以改变现在的贫困状况,咱们村迟早会有一天会变成光棍村、无人村。现在,远通给咱们找到了一条发财路、致富路,村里不干,我们齐家决定了要干,就要把这事干起来。从今天起,各家要把在外打工的青壮年人叫回来,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尽快把路修通,把咱们村的汉白玉变成真金白银,让咱们村活起来、富起来。我相信,只要我们齐家齐心合力甩开膀子加油干,我们就一定能把我们村建成塞外的汉白玉雕刻村,远近闻名的富裕村,就一定能把小汽车开回来,把好看的闺女们娶回来。”

“好!我家有五千块钱,我全拿出来。”

“我家出三千。”

“我出一万”。

“那可是给你攒下的娶媳妇钱。”一个上年纪的老汉拽着刚才说话的年轻人衣角道。

“放心吧,爹。咱们有这么金贵的汉白玉,还怕娶不回媳妇”。

“二娃子说得对,咱们守着汉白玉这座金山银山,大闺女们会争着抢着来咱们村找婆家的。”齐晋生点燃手里的香烛,恭恭敬敬插在香炉后,齐家人齐刷刷地跪倒在地。齐晋生面向先人的灵位道:“列祖列宗们,今儿个我们家族开了一个好会,做了一项好的决定,先人们都听见了。请先人们保佑我们干成、干好汉白玉雕刻场。这事干成后,咱们齐家以后就再不会做穷时候那样没办法的家族决定了”。

大家跪拜后站起来刚要出门,不知谁竟在院里燃放起鞭炮来。“噼噼啪啪”的鞭炮声,炸去了齐家人脸上的忧愁,炸出了齐家人满脸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