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笛声悠扬  

来源:中国作家网 | (恕)李拥军  2018年03月19日10:39

一阵悠扬的笛声随风飘来,“我家住在黄土高坡,大风从坡上刮过…”谁在播放?还是最新流行歌曲!能哼哼几句都不错了!居然还是笛子独奏!我一下子来了精神。刚上大学那会,对什么都感兴趣,充满了求知欲。那时我正在学绘画,也学吹笛子,对笛子略知一二,首次听到这首歌的笛子独奏,感到很稀奇。不行,我得看个究竟,何许人也?竟如此新潮!么非也是穿着喇叭裤,留着烫发头,手提录音机跳着迪斯科的那种潮流青年?寻着笛音边走边想。

铜川工人文化宫广场被一群人围的水泄不通,拨开人群,我钻了进去。吃了一惊,不是什么时髦青年,也不见录音机,是一个男子在吹笛,这人跟我年龄差不多,衣衫褴褛,但很干净,就地趷蹴在场地中央,面前放着一歪歪扭扭多处少了瓷的洋瓷碗,碗里零散八次的放着些碎钱。他闭着眼睛全神灌注地演奏着,头颅随着音乐的节奏或上下或左右像打拍子一样摇晃着。他完全沉浸在乐曲之中,我也完全陶醉于他精湛的演技中。一曲“黄土高坡”刚一收笛,观众们即刻报以雨点般的掌声,纷纷向那洋瓷碗里扔钱。他便站起来,睁开了双眼,不断的点头鞠躬感谢着大家,天呐!他是瞎子!我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一个瞎子怎么会演奏地这么优美!而且还是最新歌曲,这首歌曲好多人还都不会唱,他竟然能用笛子演奏。没有乐谱,当然也看不见,全凭感觉和记忆!他的笛音时而高亢,时而婉约,时而如高山流水,时而如涓涓细流,时而悠远,时而深邃。我完全被他的演奏折服,一连听了好几首曲子,港台的那种,《大约在冬季》,《萍聚》,《爱拼才会赢》。

以后的每一个礼拜,我都要去文化宫,听他的笛子独奏,向他学习,向他请教。在一次的聊天中得知,他是我们耀县人,于是就更加的亲近,我称他为乡党。他的笛子很一般,笛膜是在编席用的芦苇里面剥取的内瓤,这样的笛子我是根本吹不了它的,但就是这样一把笛子经他演奏却吸引了数百人围观,可见他的水平不一般。一次我专门在广场旁边的新丰百货大楼买了一包笛膜送与他,那次他才知道还有专门卖的笛膜,换上了专业的笛膜,吹了一曲《朋友》,音质有了很明显的提高,这首歌经他用笛子吹奏,简直出神入化!那是我听过的最舒心的笛子独奏。我想如果给他一把好笛子,再稍加高人指导,他能登上国家大剧院的舞台。我上大学的那几年里,每周周末他都来工人文化宫广场演奏,风雨无阻。只知道他来自于耀县的山里,几经周折,来到铜川最繁华地段—-铜川工人文化宫广场,为过往行人送来最新的流行歌曲,不为挣钱,完全由大家随心布施,给也行,不给也可以,只是为了让大家繁忙过后周末有一个愉快的心情。

后来我毕业了,走上了教学岗位再也没有见到他,每次拿起笛子就想起了他。直到两年后我调到稠桑乡关庄中学。忽然有一天,一曲熟悉的笛音忽隐忽现地传入我的课堂,下课后急忙赶出校门,门口街道上他在吹笛,我默默地走到他跟前,和以前一样,趷蹴在旁边听他吹着那首“我的热情就像一把火,燃烧了整个沙漠…”。吹完还没有等我开口,他先开了口:“调到我们这了?“我吃了一惊,问:“你知道我是谁?”“知道,你就是那个在老区送我笛膜的,帮助过我的人,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的。”他答道。我纳闷地问:“你是怎么认得我的?”他自信地回答:“用心!”我异常地惊讶,我已经三年没有遇到过他了,他居然还记着我。更令我惊讶的是:一个从出生就失明的人,压根没有上过学,目不识丁,更不识谱,怎么就能把一首歌曲用笛子吹出来呢?而且吹奏的还是最新的!当大多数人还没有学会唱的时候他已经在大街上演奏了!么非正如有些人说的那样,“当上帝给你关闭一扇门的时候,必定为你打开一扇窗户?”他真有特异功能?处于好奇,就把他叫到我的办公室和他畅谈了起来。他叫余全喜,比我小3岁,家就在关庄中学附近的树林村,家有父母兄长。他并非有什么特异功能,只是他的其他感官比常人更灵敏,比如他的听觉,他能从走路的脚步声,咳嗽声,甚至出气声中分辨出人与人的细微差别。再比如,一首新歌从收音机里播出了,他听一

遍就能记下它的曲调,然后用笛子摸索几遍就能吹奏出来。这个问题我琢磨了很久,发现他的记性、听觉、触觉等都很发达,发达的原因也不是什么上帝的功劳。科学的解释应该是达尔文的进化论“用进废退”。也就是说,人的器官越用越发达,越不用越就退化。余全喜的眼睛看不见,他就把听觉发挥到了极致,他通过认真地听来辨认。而我们常人用眼睛能辨别的根本不用劳驾听觉,长此以往,盲人的听觉就会比我们正常人发达,其他的器官,比如触觉、记忆力等也是这样。记得中央电视台现场直播过一次中国、德国两个盲人挑战赛。台上有十辆一模一样的小轿车,有十对母子,每个小孩手中都抱一个工艺品毛毛熊,其中有四个毛毛熊是塑料的,有6只是用毛料编织的,让这十对母子分别坐入十辆车,关闭车门窗,盲人通过击掌、吼叫、弹舌等声音穿过汽车玻璃,到毛毛熊身上又反射回来,通过不同物件回音的细微差别用听觉和触觉辨出4只塑料熊来。神奇的是他们分别辨认出了四个和三个塑料熊。如果是我们明眼人恐怕连一个也辨认不出来。有人说他的乐感好,有人说他是天生的音乐天才,还有人说,他就是有特异功能。在我看来,一切都来源于生活的逼迫,一切都来源于他的认真、用功,一切来源于他要活下去的动力。我拥有明亮的眼睛,看着乐谱,拿着优质的笛子,却吹不出他那样动听的乐曲,惭愧至极,这么好的笛子我配不上用它了,干脆把它送给盲人余全喜,他才配拥有这样一把好笛子。

后来我工作到了城里。再此见到他的时候,是在耀县城的七一路菜市场门口,他坐着小板凳,拿着我送给他的笛子,为来来往往的人吹奏流行歌曲,比以前吹的更优美,音质也比以前更好。他几乎每天都在那为来来往往的人不知疲倦地吹奏着,差不多所有的耀县人都享受过他带来的愉悦,他天天如此,乐此不疲。

近十几年来,一直没有了他的消息,街道里似乎也沉寂了许多,再也见不到他的影子,再也听不到那悠扬的笛声。人们怀念有他的日子,还想再听一次他美妙的笛音。直到今年的重阳节,我从姚忠智做的美篇中看到了他,他还在,他在小丘养老院里,老了许多,脸上布满了皱纹。他依然没有忘记予人为乐,帮助他人,常常为孤寡老人们献上一曲笛子独奏。眼睛看不见了嘴还能吹,脚还可以走。所以他经常推着不能走路的大婶散心。他一生奉行的宗旨是给人玫瑰,手留余香,他人开心就是他最大的满足,他走到哪儿,永远把快乐带到哪儿。

现在,他年岁已高,一生未婚,孤寡一人,政府收留了他。虽然他早已不再来城里吹笛,人们依然怀念着有他的日子,耳畔时常响起他那悠扬的笛声,他的笛子独奏成了耀州的另一种味道已经融入到耀州人的记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