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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忘那时光

来源:中国作家网 | 罗银湖  2018年03月20日13:27

稍稍有些年纪的人,都不会忘记: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在全国广大农村,曾掀起过一场轰轰烈烈的农田水利基本建设高潮。

号称千湖之省的荆楚大地,更是人心所向,万众一心。开河清淤,筑堤垒坝,挖沟修渠,成了那段时间农村工作的重头戏。人们鼓足干劲,攒足气力,争先恐后,你追我赶,把一场史无前例的改天换地运动,演绎得风生水起,淋漓尽致。

至今回想起来,仍觉记忆犹新,心存温暖。

天刚蒙蒙亮,窗外就传来队长天义叔的吆喝声:“各家各户都听好了!赶紧把准备好的萝卜白菜,柴米油盐,还有箢子扁担锹,用板车装好,拖到小队仓库门口!准备出发了!”

听到队长的叫喊声,我一个鲤鱼打挺,急忙从被窝里钻了出来。穿上毛衣和绒裤,套上昨天买的一双草绿色的解放鞋,三下五除二,擦了几把脸。然后跑到厨房,把放在柴禾旁边的那架小板车拖出门外。

时令莅临立冬,天气有些微寒。村庄的上空有些许的雾在弥漫。三三两两的鸡犬声,回荡在村舍。已经有人用板车往小队仓库方向运东西了。

我从堂屋里把昨晚砍好的萝卜白菜,装好的大米棉油全部搬上板车。然后把板车拖到禾场上的堆垛边,开始拉棉桔杆和稻草。

昨天上午,队里开群众动员大会,大队书记宣布了区里的通知:“县委决定,抓住近段时间我省天气持续晴好无雨的大好时机,对通顺河杨林尾、沙湖段,进行清淤疏堵和河道拓宽改造。全县所有青壮年劳动力,都应积极响应上级号召。我们区的清淤段面,在沙湖区尤拔乡境内。由于工程任务大,工期紧,请大家今晚务必把该带的东西全部备齐,明天早晨出发!”书记宣布完命令后,到别的小队去了。队长天义叔则做了具体说明:“每个劳动力自带五十斤大米、三斤棉油、萝卜白菜各二十斤、棉杆和稻草各一百斤。再就是各人的换洗衣服、水鞋手套、箢子扁担锹,一样都不能缺。到工地后,缺东落西的,就会挨批评。”

我父母亲年纪都大了。而且我那年刚好十七岁,高中毕业,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所以决定顶替父母,和大伙一道,到工地上去长长见识。

等我把东西拖到小队仓库门前时,已经有八九家把东西拖过去在过称了。

我们小队总共才十五户人家,大家平时做事都很积极。看样子,今天也许队长还没叫喊,他们就主动拖过来了。

仓库门口停着两台手扶拖拉机。车子的拖厢上,各绑着四根碗口粗的木棒,呈一个巨大的囗字形。海子叔站在一台手扶拖拉机上,正在把大家送来的白菜萝卜大米之类的东西往车厢里有序地摆放着。

不一会儿,我看见队里所有的农户把东西都运来了。

海子叔把东西摆好,吩咐在一旁的爱成哥把棉杆和稻草递到车子上。等堆完这些柴草,车子差不多有三米高了。随后,海子叔用尼龙绳子把车上的棉杆稻草扎得牢牢实实,生怕有个闪失!

另一台车上,天义叔则帮大家把箢子全部绑在拖厢后面的木棒上,钩子扁担锹则平放在车厢里。

一切准备妥当,就要出发了。

年龄大些的汉林叔、天亮伯、尧明叔和水香婶、凤芝姐、玉兰嫂等几个妇女,坐在那台绑箢子的车子的两边。大家紧紧地靠在一起,相互挽着手,簇拥着,随着手扶拖拉机的颠簸,一摇一晃的。我则和天义叔爱成哥几个人,坐在堆满柴草、有三米多高的那台手扶拖拉机上。我们每个人的腰间都扎着一根布带,和绑柴草的尼龙绳连在一起,以防车子摇晃厉害,被甩下来。此刻的我,随着车子的颠簸摇动,始终提心吊胆的,不敢有丝毫的马虎。

公路上来来往往的车辆很多,大都以手扶拖拉机和“神牛”居多。去往水利工地方向的车上,全部堆满了柴草,坐满了农友;而打回转的车上,则空空如也。

经过三个多小时的颠簸,我们的车终于到了清淤所在地:沙湖区尤拔地段。

通顺河是汉江支流芦洑河的分支。自潜江的杨林口入沔阳县境,途经深江站、毛嘴、胡场、袁家口、尤拔、沙湖、王家台入汉阳县境,汇入长江。河道全长191公里,沔阳境内长115公里,为县内最长的一条内河,是境内排水、灌溉、航运的动脉,也是沿河二十多万群众的饮水源。可见,县委组织全县群众对通顺河进行清淤拓宽是十分必要的。

我们到达沙湖区尤拔地段的时候,已是中午十二点钟的光景。

尤拔是一个乡。在这个地段清淤的,都是我们区的群众。此时,河堤边各家各户群众的门口,都停着拖拉机,堆满了柴草。一些刚刚过来的群众,有的在卸车,有的在往指定的住户家搬运行李。

我们队的群众,被指定在一个叫秀兰的女孩子家居住。秀兰家的房子是个两间青砖瓦房。由于她家人多,房子挤,所以,我们便帮同来的水香婶、玉兰嫂、凤芝姐等五个女人在堂屋里铺好稻草,让她们垫好被子,在屋里住。男人们则全部在靠近大门边的禾场上,用塑料布搭起棚子,住在里面。我们挖的挖洞,栽的栽柱子,扯的扯绳子,拉的拉塑料布,大家齐心协力,很快就将一个简易的住宿棚子搭好了。然后,把稻草搬进棚子,铺开,摆匀,再把棉絮被褥往上面一撂,一个软软和和的窝就落成了。

水香婶和玉兰嫂开始做饭了。队长天义叔则领着我们,到河道边去熟悉我们队里的清淤段面。段面离我们住宿的秀兰家大约有一里多的路程。整个沿河堤岸上,到处都是前来清淤的群众。

河道宽二十来米,上面淤积的淤泥很厚。因为要清淤,所以,县水利局早将中游的袁家口节制闸合闸,清淤拓宽段面的水已经全部排干。但由于河道面积大,水平面低,所以,河床上还不时有地下水沁上来。河面的淤泥很黑很稀。只见各个大队,各个小队的清淤段面上,插满了大大小小的木桩和红红绿绿的小旗帜。木桩是段面的分界标志,红绿旗帜则是河底的宽度、河坡坡度的标志。

河坡上有人在砍草。坡面上有许多杂草和荆棘,大都已经枯黄,还有许多丛生的芦苇和枸树枝。我小声问天义叔:“为什么要砍这些草啊?”天义叔笑着说:“这些杂草杂树如果不清除掉,清淤挑土的时候,怎么通过?再说,又容易绊住箢子,弄不好还会摔跤,影响工程进度。最主要的,就是河坡还要加宽。”

大伙儿一边说着,一边指指点点着。不一会儿,已经来到我们小队的段面。我看到前面与我们大队相邻的彭桥大队的段面上,有一个穿着一件军绿色冬装的青年人,正在把一面用楷体书写的“青年突击队”的红旗,插在河床上。随后,有七八个穿着长水鞋的青年人,每人手里拿着一把大铁锹,也下到了河床上。刚一下去,他们的腿脚陷下去一大半。但他们还是抡着铁锹,只见一个高个子,对着那又黑又稀的淤泥,使劲铲去。然后,高个子端起铁锹,将铁锹里面的稀泥,串到另一个人的铁锹里,最后用铁锹接过稀泥的那人,又用力把稀泥朝河床边甩去。

我看得入了迷,满脸疑惑。正待开口,天义叔又对我说:“那是要把河底抽一条中心沟,让两边河床的水沥到沟里,再用抽水机将水吸干,便于清淤。”天义叔正说得带劲时,大队的水利工程员天炳叔和几个干部过来了。天炳叔左手夹着一根烟,右手拿着一个大本子。看到我们,天炳叔忙对天义叔说:“你们来得正好。你看看,”他用左手指了指正在挖稀泥的几个青年人,然后又说,“河床上的淤泥起码有米把深,河床很软。我们大队的段面,我们几个大队干部前几天就把中心沟抽好了。我们先行了一步。你回到住地后,把大家分成两班,一班人到这里来砍草砍树,挖坡坎子;另一班人到家里扎枕把。以便明天使用。”天义叔接着说:“你说的是,我也这么想。”天炳叔又接着说,“这次水利工程,我们区的情况是这样的,因为尤拔乡地势平坦,河床较宽,所以需要拓宽的地方不是很多。主要是河床上淤泥太多,太深,河床又宽,清淤难度比以往的工程要大很多。你们一定要做好充分的思想准备。”天炳叔说完,和干部们到其它小队段面去了。

“什么是枕把?枕把又是做什么的?”我抑制不住心中的好奇,问天义叔。“你忘了?我们今天拉过来的柴草,除了烧火做饭外,就是用来扎枕把的!”天义叔抽了一口烟,接着说,“枕把就是把稻草编成绳子,然后再把棉杆分成一把一把的,用草绳一圈一圈地绕住,扎起来,跟‘枕木’一样。明天清淤的时候,如果人往下陷的话,就把这些枕把铺在河床上,人站在上面,就不会往下陷了。”

看着眼前的一幕,听着天义叔有理有据的分析,我不由得心生感慨。我原以为开河清淤只不过是件最简单的事。没想到,这里面却还蕴藏着这样深的学问呢。

晚上,睡在塑料布搭成的帐篷里,虽然身下是软绵绵的稻草,但还是感到有一股寒气在往脸上钻。

第一次出远门,和乡亲们参加这样的大型水利工程建设,心里的确感到很新奇。听天义叔爱成哥海子叔等邻里海阔天空地神侃了半宿,加上下午砍草挖坎也有些累了,我的眼皮实在是抬不起来了,便独自钻进被窝,沉沉地进入了梦乡。

我梦见宽阔的通顺河里,有一艘巨轮,载着满满的一船稻谷,向下游武汉市的方向驶去。河坡上,长满了茵茵的绿草和依依的垂柳,一群孩子,坐在草地上,目光紧紧地追随着那一艘巨轮。有一个穿红背心的孩子,口里还不住地嚷嚷着:“好大的船哎!长大了,我也要开船。”……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这样奇怪的梦,也弄不明白这个梦对我到底预示着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中,我听到水香婶有些沙哑的叫声:“饭菜煮熟了!大家快起来吃早餐了!”紧接着,我又听到水香婶用力敲了几下脸盆的声音。

大伙儿一咕噜地爬了起来。我也坐起身子,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赶紧穿好衣服,走出帐篷外。

我听到河堤上一片喧哗的声音,隐隐约约看到一群人在晨曦中,扛着箢子扁担,向工地上走去。

我来到厨房。只见桌子上摆着两个白色的搪瓷脸盆,脸盆旁边放着一碗腌洋姜。一个脸盆里盛着炒萝卜丝,另一个盛着炒白菜,还在冒着热气。这些菜就是昨天从各家各户收来的。洋姜则是水香婶从自己家带来的几碗。

盛了饭,站在桌子旁,大口大口地扒了几口。我便和大家一道,扛上枕把,拿起箢子和铁锹,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往工地上走去。

东边天际已现出一片鱼肚白,河堤外的树木,叶子已经大半掉落,枝条在晨风中摇摆着。河床上,已经有人在忙碌了。我们一路走着,一路说笑着。我们队伍的前后,有许多人,也说笑着,叫喊着,奔向各自的清淤段面。

“太早了。”我跟在队伍后面,嘀咕着。我的脸被初冬早晨的风吹得有些冰凉。“这还早?”海子叔接过话茬,“前几年我们在大垸子工地,那才叫早。从住地到工地都要走两个多小时。那不早哪里行呢?去迟了根本做不出事来!”

队长天义叔也说:“你是刚毕业的学生娃,没有经历过。我们上了年纪的人,经历的多了。你看河里面不是有人在忙了?人家那才算早。”他说着话,嘴里冒着热气。

没多久,我们的清淤段面就到了。

工地上见到的这一幕,让我终生难忘:远远近近的河床上,南北两边的河坡上、堤岸上,到处都是挑着箢子,手执铁锹的群众。用人山人海,万头攒动来形容毫不为过。这样的场面,说实在的,我只在电影里面见过。在现实中,真的还是头一次。

太阳爬上了东边天际,空中的薄雾已悄然散去。沐浴在这新清的阳光里,我看到人们都是满脸灿烂,一片开心的样子。

“走!开始了!”队长天义叔一声令下,海子叔、爱成哥、凤芝姐、开川哥等十几个人全部拿着铁锹,一起下到河床上。

“哎呀!好淤啊!”海子叔走在最前头。当他走到离河坡六七米远的河床上时,一双脚已陷下去一大半了。“看样子用箢子挑是不可能的!天义哥!”海子叔大声叫道,“叫大家把枕把拿下来,铺好。我们准备打串了。”我和天亮伯、汉林叔、天才哥等几个人,扛上枕把,顺着海子叔脚踩的方向,分成两排,挨着向河床中心铺去。

河床南北两边全部是我们的段面。因为我们小队只有二十几人,要想两边同时开工,人手绝对不够。所以只能以河床的中心沟为界,先清理北边河床的淤泥,然后再清理南边的部分了。

枕把铺好了,站上去脚下结实多了。挖稀泥的人分两班。海子叔、爱成哥、天才哥等五人一班;天义叔、汉林叔、我、开川哥等五人一班。海子叔和天义叔是各班的领头人。他们开始挖了起来。随后,一锹一锹地串了过来。挨身的人,立马用铁锹接过稀泥,又转身串给下一个人。几经辗转,才把稀泥甩到河坡上。河坡上的凤芝姐、天亮伯等十多人,则一锹一锹地将稀泥铲到箢子里。然后,挑起箢子,踩着坡坎,翻过堤面,将稀泥倒在堤岸旁边的水田里。

没过多久,我的身上开始出汗了,一双腿也软软的,两只手也有些发麻。裤子上沾满了稀泥巴和污水。

“老四!受不受得了?”天义叔看到我满脸通红,关切地问我,“如果受不了,就跟坡子上挑土的人换一换,不碍事的。”我在兄弟五人中排行第四,所以大家都叫我老四。

我想:即便是再苦再累,也不能说啊!我堂堂一个男子汉,岂能让人瞧不起呢?于是我装作一付若无其事的样子,对天义叔笑了笑,说:“没事的,没事的。谢谢了!”大家马不停蹄地挖着,串着,挑着,一切都进行得井井有条。

紧挨着我们小队西边段面的,是五队的群众。他们队大,人多,南北两边段面,在同时清淤。他们一边挖着,一边笑着,一边吵嚷着,叽叽喳喳。紧挨我们队东边的,则是彭桥大队的群众。他们人也多,也是南北两边同时开工。

“我们一定要快,不能输给两边的人。”平时一向很要强的海子叔说。“对!我们队虽然人少,但只要我们齐心协力,肯定能挖在他们前面。”汉林叔个子有一米八九,做事是个好手,他打气说,“大不了他们平时多休息会,我们少歇会。不怕的!”这样说着,他们串过来的稀泥,我感觉到比刚才的要多了重了。

我们正干得欢的时候,忽然,堤岸上由远而近地传过来一阵雄浑的歌声:“解放区(呀么嗒嗨)大生产(呀么嗬嗨),军队和人民(西里里里嚓啦啦啦嗦罗罗罗嗨),齐动员(呀么嗬嗨)。

变工队(呀么嗬嗨)互助组(呀么嗬嗨),劳动的歌声(西里里里嚓啦啦啦嗦罗罗罗嗨),满山川(呀么嗬嗨)”……

这首革命歌曲,抗战时期,在陕甘宁边区几乎家喻户晓,人人耳熟能详。流传至今,照样让人感到精神振奋,力量倍增。

“哪里来的歌声啊?”我有些好奇,向正在河坡上挑淤泥的天亮伯询问道。“是区里的水利建设宣传车。上面还插着两面红旗呢!”这时候,我感觉到宣传车似乎停在了我们和彭桥大队交界的段面上。歌曲一下又变成了电影《上甘岭》的主题歌《我的祖国》:“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我家就在岸上住,听惯了梢工的号子,看惯了船上的白帆……”那悠扬悦耳的歌声,那满含深情的演唱,让所有人都听得入了迷。

耳濡目染在这样的环境中,我感觉到虽然累,但却快乐着。不知不觉间,太阳已经爬上了头顶。肚子也开始咕咕叫起来。

河堤上,有人在来回走动。“大概是回去吃中饭的人吧?”我想着,“我们怎么还不回去吃饭呢?”西边五队的群众也卸下了肩上的箢子,准备起身回去吃饭了。

“喂!中饭来了!同志们准备吃饭了!”天亮伯在堤坝上叫着,“水香和玉兰挑着饭菜来了!大家快上来!我先去接她们!”天亮伯丢下箢子扁担,跑开了。

“走!同志们!”天义叔对大家吆喝一声,“吃饭不捱,吃了再来!先吃了饭再说!”

大家拖着锹,来到河坡上。我用铁锹把满腿的稀泥刮了刮,又跺了跺脚,裤腿上的泥巴纷纷往下掉。

水香婶和玉兰嫂将挑来的饭菜放在堤坝边。水香婶从一个木桶里,抓出大把竹筷子,每人发了一双。玉兰嫂则从桶里面捧出一大撂碗来,“谁是谁的碗?你们各人自己清一下。”“管他谁是谁的?随便拿!”海子叔满不在乎地说,“吃了又不会死人!”说着,他把上面的一个花瓷碗拿到手里,抓起锅铲,在蒸锅里盛起饭来。

菜是用两个小圆桶装着的。玉兰嫂把圆桶的盖子揭开,一边是炒白菜,一边是猪肉炖萝卜片汤。热气腾腾,香气扑鼻而来,大家一阵惊愕。“今天怎么有肉吃啊?”几乎是异口同声地,海子叔和爱成哥一起叫了起来。

“早上水利大队长送来的。”水香婶边说,边拿碗递给我,“说是开工头一天,尤拔乡的干部们尽地主之谊,慰问外地民工的,每个队八斤肉。”

“是啊是啊!”玉兰嫂接着说,“我们切了一半,还有一半,下午再弄给你们吃。”

“你们也快一起吃吧!”天义叔一边盛饭,一边扫了一眼水香婶和玉兰嫂。“你们出力气的先吃饱再说!”水香婶说,“我们做炊事员的,没你们累,多亏沾你们的光,你们不要管我们。”说完,水香婶背着一双手,在堤坝上走动起来。

吃完饭,天义叔掏出一包“圆球牌”香烟,散给海子叔、爱成哥、汉林叔等几个抽烟的人。大家在堤坝边坐下来。我的头有些闷,直想打瞌睡,于是便双手抱膝,眯着双眼低下头打盹。

“凤芝,你过来!”只听到海子叔大声叫道。“做什么?”凤芝姐也大声回道,只听她“扑哧”一笑,“又想搞什么鬼名堂?”海子叔是个嘴闲不住的人,平时说笑话在队里是出了名的。“你跟我老实交待:你和天才是啷样勾搭在一起的?”又听到海子叔一本正经地说。我的瞌睡早被他们这一惊一乍给赶跑了,忙抬起头,扭过身子,望着凤芝姐。在座的人,都拍起手来,指望着看他们的“热闹”。

凤芝姐是天才哥的老婆,五一劳动节两人才结的婚。凤芝姐不但个子高大,人生得也挺秀气。而天才哥不仅个子矮小,还生得黑不溜秋的。队里人都认为,凤芝姐嫁给天才哥是吃了大亏。

凤芝姐脸一红,从地上捡起一团泥巴,揉成一团,对着海子叔的头使劲扔过去,正好扔在海子叔的嘴巴上。大家又是一阵掌声。“勾你个头!看你这张嘴还敢不敢胡说八道?”凤芝姐说完,也“咯咯咯”大笑起来。天才哥赶紧走拢来,捏了一下凤芝姐,“人家开开玩笑,别这样得理不饶人。”

“我知道,我也是开开玩笑的嘛!”凤芝姐忙对海子叔赔不是,“多有得罪了,海子叔!别生气。”说完,做了一个拱手状。

“你海子叔还会生气?”海子叔把嘴上的泥巴吐干净,说道,“言归正传,凤芝,你和天才是怎么恋爱上的?要实话实说!”

“这还差不多。”凤芝姐笑了起来。正要开口,天才哥抢着说:“我来说!我来说!”便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

“大家都知道的。凤芝是辉新四队的,住在四清河边。海子叔应该还记得吧?去年十月底,队里到四清河去清淤,因为在本区,路程不很远,所以队里决定只在那里做一顿中饭。当时,队里安排水香婶一人做饭的。那天水香婶有急事没去成,天义叔临时安排我去做。做饭的地方就在凤芝家里。

那天上午,凤芝和母亲正在猪屋出猪圈。我在厨房洗锅,切菜,淘米,快十点多钟,我正要升火做饭。这时候,我听见猪圈里传来凤芝的叫喊声:‘哎呀!糟了!我的脚完了!’我想肯定是出什么事了?我马上放下手里的活,跑到猪圈,一看,凤芝蹲在地上,双手抱着一只脚。脸上表情十分痛苦。她妈正好挑着猪粪到菜地去了。”天才哥说到这里,转身看了凤芝姐一眼,“你当时一定疼得要命?我以前不小心也碰到过一回!”“都怪我太粗心!”凤芝姐叹息一声。“你们在说什么呢?打哑谜啊?”我不知从哪来的一股勇气,打断了他们的话,“到底怎么了?直说不行啊?”

“好,我说我说!”天才哥接着说,“她的脚不小心踩在出猪圈的钉耙上了。被扎了一个大窟窿。大家说要命不要命啊?”坐在地上的一大堆人都一声不响,屏住呼吸,为凤芝姐担心起来。

“我看情况不对,赶紧把凤芝抱到他们家堂屋,把神台上台灯里的一盏柴油倒在一条毛巾上,往凤芝冒血的脚上使劲擦。看到血不流了,我又扯下一条白布巾,帮她把脚牢牢系住。背起她就往大队卫生室跑。”

“是这样吗?凤芝?”海子叔也不笑侃了,盯着凤芝姐,关切地问。“嗯!”凤芝姐点点头,“多亏了他。要不是他,我真不知该怎么办呢?”

“以后呢?”我迫不及待地问。“以后,以后的事就顺理成章地发展下来了啊。凤芝不是被我接到家了吗?”天才哥自豪地说。“这一段故事我们还真的不知道啊!”天义叔也接着说,“中午到凤芝家去吃饭的时候,天才把饭菜都弄得规规矩矩,我们哪个晓得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啊!”天义叔后悔地说,“早知道这样,我们该上医院去探望凤芝才是啊!”“她不肯让我告诉你们!”天才哥说,“她怕麻烦你们!后来,我们托了媒人先生,为我们说了媒。娶了凤芝,真的是我的福气!”天才哥感恩不尽地说。

“好了!不说了!大家休息也休息够了。故事也听完了。该开工了!”天义叔总不忘他的职责,又吆喝起来,“开工!”“开工!”大伙儿也跟着喊了起来。

因为河床表面的那层淤泥太厚,太稀,河床北边的淤泥,我们用了整整一个星期的时间才清理完。淤泥下面则是青色的沙层,虽然含水量重,但却比上层的稀泥要好挖许多。因为好挖,沙层陷得也没先前历害,所以,除海子叔和爱成哥两人上土外,其他人全部挑土往堤坝外运。河坡到堤坝的距离有二三十米,如果一个人从底下挑到堤坝外的话,不仅吃力,而且效率低。于是,我们还是用打串的办法,来提高效率,降低劳动强度。即每人挑三四米远,然后将箢子放在地上,另一个人接着往上面挑,如此反复循环,还可稍事歇息,效率也是事半功倍。等我们把北面河床全部挖深挖平,河坡全部削好翻新,半个月的时间一晃而过了。

我的肩上磨起了泡子,脚腿也肿得迈不动了。凤芝姐因为有身孕在身,挑着箢子在坡上爬上爬下,十分疲劳。队长天义叔为了照顾我们,决定让我和凤芝姐到堤坝上去,专门用镢头将大家从河床挑上去的泥沙刨平踩结,让天亮伯下到河床上去挑土。这自然不行,因为天亮伯毕竟年纪大了。我一个年轻人,怎么能让一个老人为我而作牺牲呢?我死不同意,一定要和大家一起,为清淤工程,尽自己最大的一份力量。

南边河床的清淤和河坡的清理翻新,比北边更难。因为南边的河坡比北边的要陡得多,而且河床的淤泥相对来说,要厚得多。但是,有天义叔、海子叔、汉林叔、爱成哥等一批“老拐子”的精诚团结,和经验智慧,有我们全队二十多名群众的齐心协力,共同努力,整整一个月,我们队的清淤段面就顺利完成了。

天才哥买来了一架一万响的大鞭,在我们队的段面上放了起来。我问天义叔:“应该可以回家了吧?”“自己的任务完成了。肯定可以的!”海子叔高兴地说,“明天准备班师回朝了!”

到了晩上,我们刚刚倒下,大队书记来到了我们住宿的帐篷,笑着对我们说:“你们就准备回家了?”“不回去还在这里过年呐?”海子叔嘲笑着说,“是不是又想打我们什么主意?”

“算你说对了!海子!”书记笑了笑说,“常言说得好:一支独秀不是春,万紫千红春满园。你们队的任务完成了,但整个大队的还没有,那还不能算胜利,希望你们能增援五队的群众,争取我们整个大队能早点完成任务,拿个名次。”

第二天早晨天刚蒙蒙亮,我们便起了床,吃过早餐,同五队的群众一起,来到了他们的段面。见有人援助他们了,有几个年轻人便来了劲头。“六队几个人,平时都跑到了我们前头!今天六队的群众又来帮我们了,我们要再混洋工的话,就太不是人了。”说完,他们便大箢满担地比了起来。

“这就对了!小伙子们!”海子叔和爱成哥、天才哥也拉开架势,“来!帮我们把箢子上满,越满越好!”挑起满满一担沙土,海子叔几个大踏步,便跑到了堤坝上。“快,爱成哥!”爱成哥当然是不甘落后,几个飞步,也到了堤坝。我和其他前来增援的人,也一步一步地,拼命往堤坝上走去……

两天后,五队的任务也圆满完成。我们大队的名次也位列全区第三名。

我们离开房东秀兰家的时候,秀兰很有些舍不得。在她家住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她和水香婶、玉兰嫂早已亲如一家人了,只是,我和天义叔、海子叔等“主力军”,因为每天早出晩归,几乎与秀兰没有任何交流。这不能说不是一种遗憾。回到家,我才从水香婶口中得知,秀兰当时二十岁,是村里的一名民办教师,爱好文学创作,还经常在县里和省里的广播电台发表一些文学作品呢。

在这以后的日子里,我先后经历了大大小小几十次农田水利基本设施建设。每一次,我都被广大群众那激昂的热情,豪迈的斗志所感染。更为他们那不怕吃苦,团结一心,众志成城的集体主义和革命英雄主义气概所折服。而这些,也正是我们这个时代所需要倡导和传承的美德。

难忘那时光,难忘那时光里经历过的每一件事,每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