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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湾旧事

来源:中国作家网 | 栖云柳  2018年03月26日12:37

花儿本是心上的话

不唱由不得个家

刀刀儿拿上这把头割下

不死者还是这个唱法

……

月亮湾旧事

庄稼疯狂地长起来,因为隐蔽,庄子周围饿狼多了。天一黑大人动不动就对娃们提醒说,“出门看着注意点,小心狼把你叼去。”

进入农历的六月,黄土高原上陇中这个叫月亮湾的山间小盆地,此时就变得美丽如画,南北两面山上一块块地畦里,麦子泛起金黄的波浪,洋芋地里粉红色花竞相开放,胡麻地变成蓝莹莹的海洋,把南北两山装扮的姹紫嫣红。川道里庄稼地一片连着一片,就像厚实的绿毯连绵远去。长长逶迤的河畔上白杨,榆柳像一团团绿色的云起伏不平。西边巍峨高耸的马寒山在蓝天白云下也显得黛绿而钟灵琉秀,团团白絮般云悠闲飘逸在山腰。放眼眺望,一片赏心悦目。

发源马寒山的瓦川河,荡漾着碧绿的波浪,像灵动飘舞的绸带,维系着一个个村庄,一片片树林从西而来。蜿蜒迂回地进入月亮湾,绕过兑八屲,在东边五台山前面轻柔地一拐,和祁家河川道里流下来的河水汇合在一起又哗哗地奔腾不息向远方流去。

在湛蓝天空下一种候鸟飞来飞去,不停地鸣叫“咯咕,咯咕”庄子里有人用手遮在前额,仰望着湛蓝的天空,寻找着鸟传来的声音说:“你听,割谷鸟喊人们割谷呢,再有几天麦子黄了,咱就好过了!”。

一年即将收获的季节,也正是常说的“五黄六月”最紧张的日子。即新粮(今年的粮食)还没有上场,旧粮(去年分的粮食)已经吃光。每年,也就在这个季节里,这个在鱼儿梁前面的月亮湾生产队就出现饥荒了。月亮湾据说在清朝初期因为这里山环水抱,山如弯月,川如圆月就叫月亮湾,后来因为有一个杨姓的大户人家落户在这里,又叫杨家庄,到了清朝后期杨家人口凋零,于是人们就恢复以前的地名,又称月亮湾至今。月亮湾虽然年年是全大队各项工作走在最先列,年底受到大队和公社表彰的先进生产队。就在夏收到来之际,也和其它生产队一样,社员们开始缺口粮了。

俗话说“山是一道弯,弯处好打泉。”杨家庄子的人从先人(祖上)手里就卜居在这面南背北,避风向阳的地方。至今,土地平,耕地近,水浇地多就是这个生产队的最优越,最让外人羡慕的一点。你看生产队前面不远就是庙滩子,草坪如茵,长着七八颗如伞如盖的古老柳树,旁边不远,瓦川河如素似练,终年叮叮咚咚。庙滩子已经没庙。以前,有一座好几百年历史的金龙大王庙,一九五八年破除迷信时拆除,据说在拆除庙时狂风大作,来回旋吹,将好几人从木梯子上吹落下来,久久不息,无法拆除。无奈杨队长就进到庙里祷告说“老爷您行行好,让我们拆下来吧。毛主席要让我们破四旧扫除一切牛鬼蛇神。我们知道你保佑我们这个庄子多少代平平安安的,但我们也不敢违反毛主席的指示啊!合该你老人家到遭难的时候了,您就避一避吧!以后运动结束,后人们再给你修建也对啊!”老队长神色严峻的走出庙门时,风平浪静。于是就将这座古老的庙宇拆除,木材砖瓦全部拿去修建了月亮湾学校。现在,庙宇残垣断壁的痕迹犹在。这庙滩子右边的瓦川河,清波涟漪,石头缝里满是见人也不知躲避小鱼。过了河,就是从马寒山发源而来,像金字塔从下到上层层梯田叫兑八屲。

“杨家庄子少杨家,王家庄子没有王家”虽然这个鱼儿梁下面的生产队有老人仍就说杨家庄,但却只有杨楷文队长一家是这里的老户。而郭家,刘家,高家,韩家,张家,李家是这里的主户,据说都是迁移户。就像副队长陈俊家,是清朝道光年间迁来的。韩阴阳韩彦宇一家,会计郭建华是咸丰年间从川地里的搬到这里。解放前韩彦宇就是依靠祖上置的水磨田产成这里的殷实之家。韩彦宇土改前有水磨,有田产,雇过杨家营的高金玉当雇工,解放后就划成地主成分而受到过批判。高金玉民国年间流浪到这里,当时还是一个憨娃娃,给韩家当放羊娃,长大便在这里娶了老婆,置了二亩地,土改后他当上贫协主席。现在高金玉三女一男,也抱上孙子了。儿子高文化也三十有余了,在生产队是骨干劳力。一九五六年忆苦思甜,高金玉作为贫下中农代表进行忆苦思甜报告会,说了韩彦宇的坏话。从那后高金玉的儿子虽然见了韩德福,韩德贵老是韩家爸长韩家爸短喊,但老人两家关系不是融洽太好。

刘子源,刘子全泉家是五十五年代毛主席提出城市的到农村去锻炼,再接受贫下中农教育的浪潮里从兰州城里搬来。刘子源两个儿子,落户到这里不久,老大就结婚去了洮河工地再没有回来,老二就把他嫂子招了。刘子泉三个女子,两个儿子。老大刘延东初中出来就结婚参加劳动,两个女子已出嫁,一个儿子在月亮湾小学念书。去年刘子源老婆得了痨病死了。至今,老兄弟二人做活细心,菜种的好,又会木匠生产队就安排他二人专门务操队里的菜园子和农具维修。这两家人与众不同的是都操着一口浓浓的兰州口音。

老人们说月亮湾在乾隆年间全是杨姓人,要三四百口人叫杨家庄呢!榆中马坡的回民新教创始人马明星在青海造反杀死兰州都督。乾隆爷龙颜大怒派兵在华林山下剿杀了马明星。从那时起,河州回回就动不动造反,直至光绪年间陕甘总督左宫保左大人率领湘江弟子坐镇兰州后才彻底镇压下去。这期间,月亮湾就成为回回反来反去,上兰州去河州的必经之路,杨家人也就难逃兵祸。有一次回回兵杀来,杨家人就全部跑到鱼儿梁后面那个大卧驼的山洞里避难。有一个媳妇儿抱着刚满月的娃也钻在这山洞里,没有想到这个娃在山洞里哇哇的啼哭不止,其他人怕这娃哭声引来回回兵,就让这个年轻媳妇抱上娃找个其他地方去躲藏。这个女人看到家族里人不愿要她,也考虑到万一怀里娃娃哭声引来回回兵,他们杨家三百多口人就会遭殃,不如自己躲到他处,就抱上娃走了。回回兵来到杨家庄,就跟踪寻到毛湾大窝驼这个山洞,那些操着河州话的回回就说:“把这囊尕们干脆熏死在洞洞里。”便用麦草,辣椒,烟叶囤积在洞口守着烧,不断用簸箕煽风往山洞里灌,活活把杨家男女老小三四百口人熏死在里面,只有那个走了的母子俩幸免于难。

队长杨楷文就是唯一的杨姓,也是这里的老户,杨家人丁不旺,三代已经单传。到杨楷文手里也是三个女子一个儿子。三个女子已经出嫁,儿子还在读初中。据人说,他的祖上就是那个在大窝驼山洞里被杨家老小赶出的那个婴儿。但人们都知道他爷爷是光绪年间月亮湾一带有名的大夫,有一手治疗伤寒的绝活,善用八桂汤。那时金县县太爷的老婆有病,生命垂危,要急死县太爷了,有个衙役是新营刘家湾山上人推荐了杨大夫。县太爷立即让师爷骑马,带着衙役抬轿过小康营,上狼儿沟,进新营来请。杨先生到县衙时后院一片哭声,县太爷的老婆已没气了。但杨老先生就走走看看,“不要哭,不要哭,我自有回生之术。”他就刷刷几笔开出汤方,把人置于密室,找来鼎锅把药煮了起来,一会儿雾气腾腾,药香扑鼻。时间不久,县太爷的老婆就苏醒过来。治好县太爷老婆的病,杨老先生就名噪一时。宣统年间常头戴八八帽,鼻梁骨上挂着二指宽的金丝边石头镜子,穿着长袍马褂被新营镇子上有钱的绅士常常高头大马接来接去。后来,祁家河曹财主的老母驾鹤仙游,请来兴隆山的道人做道场,突然有个老道仰板子一倒,两腿一蹬眼珠子上翻就叫不言传。曹财主就派庄丁接去杨老先生。杨楷文爷爷一号脉,那戴着八八帽的头就摇,神情凝重地说,没治了没治了。

曹老财主是个奸险之人,眼珠子滴沥一转就说,杨大夫一定回天有术,想法治治,死马权当作活马医。你下药试试,不行也不要紧,我们主家也就尽到责任了,不然不素心啊,毕竟是人命关天。杨老先生听至此就心软了,便提毫蘸墨开药。当用药时间不长,那个老道就一命呜呼了。这下可好曹老财主就嚷嚷是杨老先生把老道人看(医治)死了。杨楷文的爷爷有十张嘴也说不清楚,被告到刚成立的榆中县国民县府王佐跟前,判处杨大夫就给兴隆山寺庙里赔了十分高昂的命价才了事。这一赔,就把大半生财产葬送完了。杨老先生回到家想到自己治病救人行大善集大德,却没得好报,又气又悔,几天就一命呜呼。这时杨楷文的爹已经而立有余,却好赌,杨楷文正值垂髻。杨先生归西,他无人管束就过花花公子的生活。天天守在新营镇的赌馆里眼珠子瞪得像牛卵子,长长的纤指举在半空中,声嘶竭力地喊“独六”、“豹子”!几年时间,剩余的家产就踢踏干净。时间不长,共产党的部队就上来了。祸兮福所倚,随后新营也解放,工作组进驻月亮湾,杨凯文家因为一贫如洗,也就成贫下中农。在阶级斗争是纲的年代,杨楷文因为小时受过苦,成分好,略识几个字儿,办事公道,劳动积极,便被生产队推举为队长。

坐地户陈杨两家衰败。庄里张家,韩家,刘家,高家等户人丁兴旺。于是庄子上老人每望着望着层层梯田的兑八屲,就说“我们月亮湾,这主山低,客山高,主不压客,发外不发主。外地人一到我们这里,几年儿就像面酵子发面,呼呼地只发。”

话虽那样说,但从一九五八年大炼钢铁以后,杨家庄子从外搬迁来的社员高家,刘家谁也没发起来,没过了几天好日子,过得紧巴巴的。记得刚入社,生产队里吃的不缺,穿的也不缺,个个社员劳动时又负责,又勤快,积极性高涨。大炼钢铁开始浮夸风刮来就不一样了。接着一九六零年差一险被饿死。虽然国家知道农民遭罪后,不断调整政策,农民生活逐渐有所好转。但现在已经十年多天气了,杨家庄到五黄六月,缺口粮的忧患焦虑就爬上他们的眉头。

已到知天命的杨楷文是这个生产队的队长,这三十多户人的掌柜真不好当。不是韩家跑来问借口粮,就是刘家的人来问口粮。每看到这些相邻乡亲,趿拉趿拉地带着失望走开的背影,他就忧郁、就有点伤感啊。不禁为这些人忧肠叹息,他心里不是滋味啊!有一种负罪内疚的感觉隐隐地浮上心头。他不断地自责作为队长,好像严重失职,对不起这些早晚和他在一起面朝黄土背朝天,滚着汗珠子劳动,善良淳朴的乡亲啊。

前天早上,在生产队部那高房子里给大家派完活,他在炕沿边抽着旱烟,把最近社员们跑到他家借口粮的事给副队长陈俊说了。

陈俊是副队长,却是杨家庄唯一的光棍汉。月亮湾土改不久,陈俊父母就相继过世,那时他十五岁,李贵的爹常把他叫在家里管吃喝,很快他学会自个做饭,便回到那低矮破旧的家里独自生活。一九五九年就参军到沈阳。因为家里没有人关照他的婚事,部队上又不容许谈对象,又接近不上女同志,即便有女的,用他的话说“狼多肉少,轮不上”。陈俊当兵在部队上喂过马,养过猪,当过仓库管理员。复员就安排到山丹兵马场工作。六年前,也就是一九六七年夏天,乃孑然一身的他又回到让他依恋,让他怅然的月亮湾。当时,兵马场生活不好,吃不饱肚子,他感到不如农村。看到有人回家乡不再归队,也就离开山丹兵马场,回乡后处事公道而被选为月亮湾大队民兵连长,又是杨家庄子副队长。

陈俊听到杨楷文的絮絮叨叨的叙述,就想起不久前清理粮仓的一幕。

杨家庄生产队仓库是张耀庭家四合院的老堂屋。

张耀庭家在杨家庄也是三代耕读传家,有很好家风,在方圆很有名。他爷爷在咸丰年间有名的张举人,在民国初当过县上的议员,他大张德福前几年过世了,听人说解放前在兰州秘密参加共产党,在书上都记呢。月亮湾大队的好几户地主家的四合院被分给佃户后被撤除殆尽,张耀庭先人们为人谦和宽厚,在方圆印象好。土改到来评定成分时被评了个富农,就把他家的四合院没有拆分。张耀庭的两个老哥解放初期在兰州念成书后在外地当官。张耀庭今年三十二岁读过高小,以前是生产队记工员。去年月亮湾小学缺老师,大队里就安排他去当老师了。前年他大就过世了,偌大的一个院子就成张耀庭和婆娘张佳佳的天下。因为房子多没有人住,生产队就借来他们堂屋当仓库。

中午,饲养员张德贵也就是张耀庭的亲房叔借口粮时,文书郭建华就把那囤子里三十多斤全部称给张德贵,当时他也在场。

“张家爸,你最后一个把队里粮食借的一干二净,队里再来人借的话,杨队长就没有办法打发了!”郭建华一边打治粮仓,一边很幽默地开玩笑,说“今天把仓底子打扫的这么干净,给老鼠连一粒不留,怕老鼠都饿死呢!那老鼠都恨死你呢!”

杨楷文抽着旱烟,神色严峻慢悠悠地说 “我这几天问了,基本上都能坚持到夏收,到麦黄之后,谁家缺口粮,就早点下手打碾,你张婶婶又是哮喘干不动重活,孙子小还也天天染磨。劳动的人少,吃粮的人多,难啊!我这个队长也当的有点对不起大家!家当着不称职唉!”

张德贵听了,清癯的脸,一脸严肃,那山羊胡子一翘一翘地说“老杨,你不要那样说了我们队还好得很,你的队长当得公平,也谋划的好,每年到夏粮成熟,就口粮完了。而其他生产队刚过完年就没有口粮了。我们全队虽然口粮紧张,但没有干脆断炊逃荒的人。就拿六零年来说,哪个庄子没有饿死一两个人,听人说有的庄子就死绝了,说我们甘肃饿死上百十万人了,国家连我们省委书记都免职了,可我们队里虽然都饿的面黄皮廋,却没有死上一个人!就是你公道、小心、计划得好。如果不是你的公道,常为大家着想,六零年那个年头,哎,惨啊。你看今年开春,郭家庄子全队的人集体逃荒讨饭,就连县革委都惊动了,革委主任们亲自下来搞救济唠!不过现在比六零年啊,那时好多了,有希望了!”

“也是啊”陈俊听到张德贵说的恳切,也就由衷附和道。

陈俊知道张德贵小时候进过学堂,国民三十二年,新营老百姓不堪国民党繁重的苛捐杂税,在月亮湾黄作兵的带领下发动民变。他因为读过几天学堂就成了民变队伍里的宣传员。新营民变队伍随后响应勒巴佛,王仲甲,毛可让的号召。袭击临洮民团,攻打榆中县城,配合攻打武都,最后国民党清乡部队上来民变失败,黄作兵等带头造反的人被国民党清乡部队枪毙在五台山下的乱葬坟,他跑到延安当兵。后来他受伤复员转到地方。因为受过部队的教育,思想觉悟高啊。当时安排到公社当干部,五八年又下放到生产队劳动。前年,饲养院养牛专家刘文虎过世了。杨凯文看到他上年纪了,就安排他到饲养院。现在,他管着饲养员,还有四十几头牛马驴骡,社员们都称他是生产队里的“牛司令”。

现在虽然上年纪,但说话公道话,说那段大饥馑岁月里的事,也是真实的啊!

年逾三十而立的郭建华心有余悸,狼饿了也吃菜根子,那时他家里实在没有吃的,胡麻刈子吃完就吃小麦刈子,小麦刈子性燥,老妈子就把它烧子煮了又煮,在凉水里不断浸泡的没有苦味,全家人才吃。麦刈子吃下肚,几天不见大便。后来小肚子鼓胀大便时,挣得眼红脖子粗,也把不出来一点点屎。最后他大无奈,只好拿起一根筷子帮他从肛门里一点点往出掏。然后再给刚五岁的燕燕掏大便时,疼的娃大哭不止,没有办法就压住在怀里一点点掏。一晃十有余年了,燕燕也出落得像花朵一样了。至今想起那场饥饿,那肛门就隐隐烧乎乎发疼。现在听到张德贵的话,很有感慨也就恳切地说:“五九年多亏杨队长扣得紧,队里的食堂浪费少。当时有些人们浪费粮食被批评,有人还说就遭一点吃的,就像在把队长的心上的油扔了。可翻过年饥荒来后,食堂解散。只有我们队食堂给每家每户分出口粮最多的生产队。”

等郭建华文书做完帐,锁上仓库门,张德贵提着粮食和杨楷文郭建华陈俊走出张家大院时幽默地说;“唉,六零年人们刚开始吃榆树皮,我们大门坎下韩德福家一棵榆树,他们还没有来及剥皮,那一晚上月亮很明,我们老婆子就出去,当我知道是她就剥来了。第二天我出门看到韩德福的老婆子王雪琴就哭天破地,坐在地上,两个尕脚片子蹬来蹬去的嚎叫着咒骂。我看着她那可怜样子,心都碎了,就是不敢承认,因为我们也就要饿得不行。去年我才给她说了。那老婆子也开朗,想得通。她笑弯了腰,说,‘没有想到你那么好心劝我,我就有了精神就走了,听你的话想别的办法了,老还感激你。原来是你们家的老嫂子剥去了,就是认贼作父啊?现在你也不要生气,当时我骂的话太难听了’。”

郭建华听到张德贵的故事,笑道“王雪琴如果当时知道你们剥了她家的榆树皮,那又是啥结果?”

“呵呵,会恨死的!不一定就会追到门上要(讨)回去了。”

随后,就各回各家吃午饭了。

杨楷文看到陈俊在想啥,就接着说“我今天看看哪一块地里的先黄。”陈俊从沉思中回过神,想了想,就一本正经地说;“我看咱们生产队,只有把能收割的麦子早点割上场打碾后,先每家分点口粮,好搞夏收秋收工作!不然搞完夏收又是秋收,到碾场再快也要三个多月,到十一腊月才能碾雪场,哪一家都熬不出头!”

杨楷文怅然说:“是啊,秋后各项工作度紧张,到碾场再快也到十一腊月呢!那你也到各地头转着看,我也转着看,只要那一块地里的麦子能收割,就组织社员开镰吧!”

也就在此时,一些秋天作物却正在茁壮成长,特别是瓦川河畔绿茵茵的洋芋地里,洋芋花儿竞相开放,每窝子洋芋迅速地把身边的地呈开形状不一的裂纹。

应为缺口粮,有人就开始掏正在生长的洋芋充口粮。大队为了防止有人偷掏破坏生产,要求各个生产队就在夜间派上民兵巡逻。

月亮湾生产队也不例外,队长杨楷文就让陈俊担负起这个夜间巡逻的任务。

上阳屲上传来几声饿狼的嚎叫。

临近农历十五,夜晚很是宁静。天空的月亮已经快圆了,静静地挂在明净的天空。田野格外的明亮,也格外的寂静。此时庙滩子不远,瓦川河就像一个浪人,夜的愈静河水声就越来越来越洪亮。天空皎洁的清波多像是无边无际的银光倾泻在田野上。陈俊立在庙滩前的一棵老柳树下静静的远眺,看不见白天泛黄的麦地,蓝盈盈的胡麻地,片片深绿的洋芋地,远远近近全变黯黑朦胧。但他的眼里依然清晰的映出白天那些地块子农作物的姹紫嫣红的颜色。他每路过一个地头不断听到庄稼生长拔节的声音和昆虫吱吱的歌唱。此时,空气变得清凉潮湿,弥漫着淡淡泥草腥味在月光里飘荡,直扑他的鼻息,使他感到神清气爽,精神愉悦。

月亮湾离马寒山原始森林近,夜里狼狐很多,白天有时看到狼在山头走动觅食的影子。为了预防野兽的侵袭陈俊就像以往一样,背着半自动步枪在河畔的洋芋地边走来。

他知道社员们白天苦又困又累,要掏洋芋就总是选择近一点的洋芋地。杨家庄最近的洋芋地就在庄前面的河畔上。他知道这时候,没有人来这块洋芋地的,因为做贼的人也有一手呢!

忽然,陈俊老远看见有一个人蹲在在瓦川河边的洋芋地蠕动着,那影子一动一动,显得很专注。无边的洋芋叶子在月光里就像深蓝的海洋,那人就像在墨绿波浪上飘荡。陈俊就想肯定在偷掏洋芋。他蹑手蹑足走近时,是一个女人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