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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终究归于绝望  ——东西《篡改的命》解读

来源:中国作家网 | 严辞  2018年03月27日23:11

十年磨一剑,《篡改的命》是作家东西继《耳光响亮》、《后悔录》后的第三部长篇小说。这本书讲了一个做着 “高富帅”梦的“屌丝”逆袭失败的悲剧,讲了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民子弟 “咸鱼大翻身”失败的惨剧,讲了一个普普通通的人是如何被这个社会玩弄、遗弃,直至最后的绝望离去。这世上欢乐都雷同,悲伤却有千万种。从一个小小的“屌丝”的身上,折射出的是这个世界丑陋的光芒,散发出一阵阵金钱腐朽的恶气。

主人公汪长尺,可怜可悲可叹。在经历了高考被人顶替、父亲进城抗争摔成重伤、替人墩监、讨薪被捅伤等一系列磨难之后,他的“屌丝梦”依旧。直至他和贺小文的儿子出生后,他的愿望更加强烈,他的使命感更加清晰,他肩负着“让第三代改变”的巨大任务,苟延残喘的爬着、走着,最后“duang”的一下消失。

l 血与泪 : 散发着血腥气的金钱之味

汪长尺一生都为了钞票而奋斗。在他看来,钱就是一切,是万物的主宰,他甘愿自己作为祭品以得到钱的青睐。他替自己的仇人林家柏坐牢、拖着残缺的身体讨要工钱、跳楼示威、拼命干活儿挣奶粉钱……直至最后用自己活生生的一条命换来了20万和儿子大志未来的“幸福”生活。沦为金钱的奴隶不仅使他自己深陷钱眼里不能自拔,而且也带给他的乡亲们惶恐与不安:“晚霞映照下的村庄笼罩着一片血泊。”这一位饱受现实打击的弱者,不断地反抗,不断地失败。在金钱的争夺战中,他对美好的向往被一点点的蚕食,就连吃着被孟璇扔掉的粽子,也吃出了“眼泪的味道”。 长尺这个草根阶层为了使第三代——大志摆脱“屌丝”的命运, 将自己的亲儿子送给了仇人。汪长尺和贺小文都同意观点:孩子高于一切。为了孩子,小文自甘堕落,用肮脏的钱养活一家。在赤裸裸的金钱面前,神圣的母爱丧失畸变,小文与长尺在缧绁之中拼命挣扎,却越陷越深、不断沉沦。

作者用疼到不知疼的文字将城市的冷漠残酷描绘出来,在这片荒漠之下,在血与泪之中,汪长尺不愿甘于平庸,在理想与现实之间自我放逐、劫后重生。“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在最后的较量中他牺牲了自己,“duang”的一声,他输给了金钱。

l 幻与灭:绝望如魑魅般跟随 希望渺不可及

作家东西是个悲观主义者,在他的写作基因里,常常就有这种悲观的情绪。《篡改的命》中,悲观之中透露着是深深的绝望。他期望悲伤如洪水猛兽般敲打着良心以唤起良知。一字一句,触目惊心。“绝望啊,绝望的都想撞墙。”汪长尺喊冤无效,绝望透顶;“一股血直冲他的大脑,凝固的伤口忽然一热,他失望到出血。”汪槐恨石不成玉,彻底绝望。每一次的跌倒再站起都是以头破血流为代价,每一次的希望的火苗都硬生生的被现实掐灭。“所谓的听天由命,是一种得到证实的绝望。”梭罗如是说。所有的爱都可以生生掐掉,只要你足够绝望。于是,被绝望折磨的奄奄一息的汪长尺以自我牺牲成全了儿子的幸福生活,成为一位“影子爸爸”。 他们在绝望之中匍匐前行,在绝望之中嘶吼,最后在绝望之中缴械投降。汪长尺的命不是注定就被篡改的,他不服,他艰难的改变命运。东西也承认小说里的这种绝望:“每个人都想改变命运,这其实蛮难的,小说就是写的这种艰难。”一切终究归于绝望,但这不是作家本身的目的。悲伤的温暖最感人,绝望的希望更珍贵。失望的故事仍需唤起人们的善良。这种绝望使我们永远对未知抱有期待与敬畏,永远热爱这个残忍又可爱的世界。书中的人物仿佛也在“等待戈多”“:希望是存在的,但要等待希望的是现实未知的,等待就意味着幻灭。尽管如此,人类还是应该“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东西于绝望之中给读者留下一道希望之光,不愿将人类推入痛苦的深渊。这与鲁迅先生的观点“绝望之为虚妄,正与希望相同。”很像。希望是虚妄的,绝望也是虚妄的,那么,既然绝望和希望同样的虚妄,与其采取绝望的态度对待一切人生事物,又为何不采取希望的积极态度,对待一切事物呢?书中的绝望如影随形,人物的大起大落、情节的跌宕起伏,将绝望推至一个高潮。在我们为汪长尺的篡改的命叹惋悲愤的的同时,也不禁停下来反省内心,省视自己。

希望是本无所谓有,无所谓无的。对于黑暗的旧社会,鲁迅先生反抗绝望,追寻那一丝的希望之光。汪长尺在黑暗之中徘徊挣扎,最终被黑暗吞噬。希望并不是用“有”或者“没有”来定义,而是在于是否看见希望并向其不断靠拢。

l 虚与实:现实荒诞巧妙融合 一字一句触目惊心

汪长尺将儿子千辛万苦的送给了仇人林家柏抚养;汪长尺死后,汪槐做法终于将他的灵魂投胎到了城市里。就内容而言,作者东西把荒诞的情节放在了日常生活中,放在最平庸的环境里,在故作平淡无奇的日常形式中表达出反常的内容,给读者以很强的虚构感和可笑感从而省视内心。

就思想而言,《篡改的命》直接反映了社会的种种弊端:冒名顶替、金钱至上、亲情撕裂……将荒唐和人性的异化看作是历史条件下人类社会不可避免的现象,赋予作品浓厚的悲观主义情调。荒诞的手法和黑色幽默在小说中层出不穷,使冰冷的结尾多了一丝“等待戈多”的意义。

而在东西的小说《后悔录》中,荒诞感更加强烈,营造出一种冷幽默与滑稽的气息。在对生活无奈时,冷幽默无疑是最好的表达方式,也是小人物对抗这个世界的方法。《后悔录》中的曾广贤、《篡改的命》中的汪长尺,他们的命运就是一个荒诞的黑色幽默。

卡夫卡《城堡》中的土地测量员向着一个从不存在的上帝诉求失败,无法拯救自己,平静稳重而彻底的绝望。而汪长尺也像是陷入城堡这样一个未知的荒诞世界,一切都是未知的,一切都是徒劳的,永远也达不到任何目的。这种心酸的荒诞,揭示了一个现实道理:草根阶层想要改变自己的命运,还得靠投胎。就写法而言,作者多处运用渲染、象征的手法,使主人公汪长尺的命运与周遭环境相一致,凸显出其无奈痛苦的命运。被篡改的表面上是汪长尺的大学志愿,实则是生活在大城市中的小人物无法摆脱的命运:没有金钱与权力,你都不能做自己的主宰。

l 命与运: 追寻生命的意义 纠正篡改的命运

“对现实的权利和财富还有摆脱不开的贪婪,也不容易领悟,这就是一个时代这么多的读书人走向山水的意义吧。”蒋勋如是说。在作家东西的小说中,小人物们抉择、承担,躁动的生命空无依傍地经历荒谬和悔恨,最终认命。汪长尺的命被人篡改,原本属于他的大学教育、他的飞黄腾达、他的妻子儿女,都被剥夺。他不认命,继续迷信着他的迷信,这是弱小者对自己命运的抗争。

弗兰克《追寻生命的意义》是一个人面对巨大苦难时,用来拯救自己的内在世界,同时也是一个关于每个人存在的价值和生活的社会的思考。对于这个时代,许多人无法由自己的存在中找出意义与责任感,于是迷茫痛苦,自身毁灭。如果人生有一点目的,痛苦和死亡必定有其目的。而这,正是存在主义的中心所在:活着便是痛苦,要活下去,便要由痛苦中找出意义。“人所拥有的任何东西,都可以被剥夺,唯独人性的最后自由——也就是在任何境遇中选择自己的态度和生活方式的自由——不能被剥夺。”

《篡改的命》承继了东西一贯的写作手法,对小人物的塑造、对作品的构思、社会环境的描写,都表现出十足的象征意味。汪长尺和曾广贤在社会的大潮下丧失了自我和本质,丧失了个性,这是他们悲剧人生的必然性。但是,人不能脱离社会群体而独立存在。人类的文明越超前发展,人的异化程度越深,人堆自然和整个物质世界也越来越感到焦虑、困惑、苦闷、绝望。人物异化的背后总隐藏着许多因素,这与当时的社会环境是分不开的。“恶棍型”的人物肆意压榨,造成手无寸铁的小人物更加畏缩、谨慎、痛苦。正是这样的民众社会才造成汪长尺、贺小文的堕落,整个是非善恶完全颠倒了、混乱了。他们是在试图摆脱外在的异化过程中,走向内心的异化。

东西对此感同身受,饱含同情,他痛切的书写见证着人们在贫瘠困窘中维护精神尊严的斗争。长的是磨难,短的是人生。读《篡改的命》,就好像站在万家灯火的窗前,透视生活在城市角落里的每一个孤单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