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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待岁月深处解(八)

来源:中国作家网 | 婉末  2018年03月29日11:28

老菜把儿来到王村支书胡岩的家门前,看到胡岩的老婆在门外猪圈里喂猪,就上前点头哈腰地向支书女人问好。

支书女人愣了一下,一时没想起来他是谁,就问:“老哥,你哪村的?有事儿?”

“鸡鸣村的,是春光她三叔,”老菜把儿不得不打出了他的侄女牌。他说的春光,指的是岗洼大队的妇女主任李春光。

在大队支部班子里,李春光跟支书胡岩走得最近。胡岩的一举手、一投足,哪怕是一个眼神,李春光都能够心领神会。不管好事、坏事,她都能和胡岩心有灵犀、默契配合。

老菜把儿见支书女人脸上露出了笑容,就紧着问:“支书在家吗?”

“哎呀,三叔,真不巧,他出去了,也不知去哪村了。要不,我给你传个话?你看方便吗?”

支书的女人见“多”、识“广”,忙改口叫老菜把儿为“三叔”,但分寸还是要拿捏的,她嘴上叫得亲切,却没让老菜把儿进她家屋子里。

小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老菜把儿看支书女人就站在雨地里跟他说话,正犹豫着,支书女人说:“三叔,天下着雨,你还跑来,肯定有急事,是不?你如果不方便说,就等天晴了再来吧。”

老菜把儿想:“不行,天晴了生产队就要分粮了,分粮了,就要扣粮了。再说了,我茶喝了,咸鸭蛋、花卷馍路上我也吃了,我回去咋向丁姑娘交待啊”。老菜把儿想到这儿,就忙递过笑脸说:“方便,方便。”

“噢,这天也不大好,那你就三言两语先说个大概吧,等我当家的(男人,下同)回来了,我给他学说一下,你看行不?”

支书女人淋着雨也有点着急,但她又知道自己的男人是大队支书,是靠踩百家门、管百家事儿吃饭的主儿。甭说是李春光她三叔,不管哪庄、哪村、哪营的群众来她家找支书,她都能分人、分事地接待、应酬,阿庆嫂般做到了既不伤老亲、老邻的面子,又能为支书胡岩做挡箭牌——不让群众鸡毛算皮、芝麻粒的小事儿,都一古脑地给她的男人添麻烦……这女人可说是支书胡岩的好妻子、好管家、好秘书。比如现在,支书胡岩就在他家里的竹躺椅里躺着呢,门口二人说的话,支书胡岩是听得一清二楚的。

老菜把儿在支书女人的催促下,往前挪了一小步,小声嗫嚅着说:“我们村的王军子私分粮食,并且不入账本。”

“啥时分的?”支书老婆也向老菜把儿跟前凑了凑,小声问。

“麦头里。”

“麦头里?那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啊。大概你们村里有人断顿了吧?”支书女人寻思着、试探着问老菜把儿。

“嗯,是有几户断顿了,但他王军子记账用的是个小本子!”

“小本子?大本子?有啥不一样吗?”支书女人皱了一下眉头思量着,却掂量不出这“小本子”里到底有没有问题。

支书女人思量的霎时,一扬笑脸说:“三叔,你今天来,为的就是这事儿吧,那好,等我那当家的回来了,我一定把你的话儿学说给他,你先回吧。”

“行,那麻烦你一定把我的话传到。”

“哈哈,三叔,你老放心吧,看你这一身水、两脚泥的,来一趟多不容易,我一定给你的话传到。”

支书女人用满面笑容催促着老菜把儿。

老菜把儿点头哈腰,向支书女人道谢了半天,才转身向鸡鸣村走去。

胡岩女人回屋后,板着脸嗔怪胡岩说:“你都听见了吧?干个支书有啥殏好?成天让我也不消停,破事儿一箩筐一箩筐的。那个李春光的三叔,就是个‘事妈’,连生产队会计记账用个小本子他都要来告人家的状,这算个屁事儿啊?也来找你?你真成了岗洼大队的婆婆了吗?你?!”

“这是天助我也!女人家,头发长,见识短。你懂个屁啊?!”支书胡岩腾地一下,从竹躺椅上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呵斥着他的女人。

“嗨,这啥破事儿啊?还扯上了天助你?!”

“女人家,问恁多干啥?我出去一趟。”

“又要去找李春光,是吗?啥事儿都要跟她搅和在一起,我看她就是你的魂,离了她,你就活不成了!”支书女人打翻醋瓶子一样,气恼地说。

支书胡岩出了家门,就直接去了大队部,他递给通讯员小张一张字条说:“去鸡鸣村通知李春光妇女主任到大队部来开会”。

李春光接过小张送来的字条,念道:“马上到大队部来开会”。

“嘿?这都快吃中午饭了,还马上、驴上地下命令,这人真是的。”李春光的老妈听到她念胡岩的通知,责怪地说。

“是啊,他这人就这样。”李春光接她老妈的话嘟囔了一句,但凭她对胡岩的了解,她还真是不敢怠慢。她麻利地放下手中的针线活儿,换上雨鞋,就去了大队部。

半个小时后,李春光来到大队部,看到支书在小会议室等她。她“哈哈哈”,先冲着支书朗声一笑,又紧着问:“我没来晚吧?”

“没有,速度很快。”

“这泥里、水里的,叫我火速来,啥事儿呀?”

“开会呀!哎呀,大小姐,我可不敢命你火速哟。”

“开会?大会、小会呀?”

“就你、我,你说呢?”

“看把你着急的,都不让人吃中午饭?”

“着急的事儿,还分时候吗?”

“去你的,油腔滑舌,没个正经!”李春光两指头点着胡岩的头娇嗔地说。

胡岩顺势一把拉住她,把她摁坐到他旁边的椅子上,转身轻轻将门一掩,小声说:“我问你,你是木瓜,还是傻瓜,或者是有意瞒我?”

李春光惊讶地歪头看着支书,飞快地在脑子中检索着她近来说的话和做的事,她不解地回答:“没有啊,你说的是啥事啊?”

“没有?肯定有!你是知道的,你再想想。”胡岩装出一脸严肃。

李春光更迷惑了,她着急地说:“那你就直说吧,别卖关子了。”

“近来,你们生产队发生了啥事儿?”支书胡岩提醒说。

“没有啊。这连阴雨天都快一星期了?能有啥事?”

“好,那我再问你,你们村里是不是私分粮食了?”

“哈哈哈,原来你说的这事儿啊。”李春光如释重负般一阵朗笑后,嗔怪地说:“看你把人吓的,差点把莫须有的罪名加在了别人的头上。

“这分粮的事儿啊,起初,我也不知道。后来,听说了,已经开始割麦了。这麦忙天,你又不是不知道,打场、归仓、交粮,忙得不亦乐乎。才刚喘口气,这雨,一下就是一星期。你说,我哪有空来见你啊。见不着你,又没有电话,我咋跟你汇报这个事儿啊。

“再说了,这鸡鸣村分粮的事儿,又不是我的主意,谁也没跟我通个气,我有必要瞒你吗?”

李春光伶牙俐齿,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不是理由的理由和胡岩周旋着。

其实,李春光没给胡岩说生产队“分粮”的事儿,也有她的私心;而胡岩半真、半假诈她的话,也有他的用意。难道这就是官场耍弄的既勾肩搭背、相互利用,又言语试探、相互设防的伎量?连最基层的大队干部胡岩与李春光之间也不例外?!

支书胡岩见“火候”到了,话锋一转,安慰李春光说:“看把你急的,我没生你的气,是三叔老菜把儿来找我告的状。他说,你们生产队会计王军子‘私分粮食,并且不入账,记在一个小本子上?’”

“哦?那天分粮,我不在场。”李春光一惊,脸子一沉说道,“嗨,我那三叔的话你也敢信呐?嘻嘻,我是听说过这个事儿。现在就你、我,说句公道话,要说也不算私分。麦收前,村里有几户断顿了。当时给全村人讲好了,这等于是借生产队的粮,麦后新粮下来了,是要如数扣还的。这前、后也就一个来月的时间……”

“哦?原来你不认为是私分粮食?我跟你说,这可是原则问题!你不会是非不明吧?”胡岩把眼一瞪地说。

他这个“三板斧”,竟然上岗上线地“砍”到了李春光的头上了。

“按原则说,储备粮是不能动。但也得看情况,是不?”

李春光是谁呀,她也不是胡岩随意就能捏扁的小女人。她微笑一下,盯着胡岩的眼睛,不卑不亢地说。

“私分储备粮,是违犯‘广积粮’政策的大问题。我跟你说,这是大是大非的大问题,你竟然小瞧了这个事儿?唉,你是大队干部,又是鸡鸣村的人,如果你和这个事儿的界线不划清的话,上级如果追查下来,你可是要负连带责任的,那时,你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这是胡岩惯用的第二板斧——吓唬伎俩。在他不达目的时,就连跟在他屁股后面的李春光也不例外。

李春光不但长得漂亮,脑瓜子也灵光,算得上是个聪明的女人!

然而,再聪明的女人,都会因“爱”障目,看不清男人本来的面目而被男人所利用。别看胡岩平时总是姐长姐短地叫她,她也不怕岗洼大队群众世俗卑睨的目光,总暗地里骂她是支书的小尾巴之类的难听话,在胡岩工作遇到困难时,她总是和胡岩拧成一股绳。而现在胡岩的话里话,虽说让她感到刺耳、别扭,但碍于她与胡岩的交情,并没有斟酌胡岩把这事儿上岗上线的意图,更没有用脑子认真分析这个事儿,是胡岩因与王军子的个人恩怨而在感情用事!

李春光听着胡岩上岗上线的话,看着他半真、半假生气的表情,仿佛一清纯小女人般温婉地向胡岩一笑,也不去深想这是胡岩递给她的一把看不见的刀,是想借她的手去“杀”了王军子。相反,她轻率而讨好地说:“行,行,我划清界限还不行吗?我跟你这么讲,我三叔啊,他没这个心眼,我知道他爱去丁婆娘家,他爱听丁婆娘跟他叨叨村里的人和事儿。我估计这事儿八成是丁婆娘的主意。既然丁婆娘让我三叔找你告状,是不是她已掌握了王军子那个小本子有问题?我回去找丁婆娘了解情况后,再向你汇报,行吗?”

“行!”胡岩用赞赏加感激的目光,热辣辣地看着李春光,让李春光感到如沐三月春光般美好,她带着支书胡岩那别样的目光,醉意朦胧地离开了大队部,而她却不辨这是胡岩使出的第三板“斧”!

岗洼大队支书胡岩向来不明里整人,他总会巧妙地把“箭”递到别人手里,他却在暗地里为拉弓者支招、加油鼓劲。

老话说过,明箭易防,暗箭难躲。这次,他就是利用李春光是大队妇女主任,又是鸡鸣村人这个双重隐蔽身份去找丁婆娘的,真可谓是一箭三雕:一来给丁婆娘捎信,支书重视老菜把儿汇报“私分粮食”的事儿,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二来避免引起二叔王军子的注意,以便捉到二叔的把柄,彻底把二叔整垮;三来为他一旦整不倒二叔、落个倒上桥的尴尬结局留条后路。

中午饭时,李春光回到了鸡鸣村。她按照胡岩的吩咐,暗暗着手开始调查二叔王军子去了。

与其说是李春光找丁婆娘调查,不如说是李春光在胡岩那只看不见的手的操控下,让丁婆娘与他们一道合谋、合力,一起去整二叔!

姜,还是老的辣啊!李春光没揣透支书胡岩是想借力丁婆娘这块鸡鸣村的“老姜”啊。

自解放以来,丁婆娘一直担任鸡鸣村的妇女队长,还有她在鸡鸣村与队长杨一枝、副队长李同然盘根错节的关系,足见其牢不可动的位置和撑控鸡鸣村的力量!

支书胡岩连哄带吓地给李春光布置完“工作”后,当天下午,就去了上坡公社,去找包片干部郑一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