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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既要看见光,也要看见光背后的黯淡

来源:谢有顺说小说微信公众号 | 谢有顺  2018年03月30日11:38

这个会议主题有个词叫“新时代”,我想,这不完全是一个政治词汇,于文学而言,这些年来也有新变,甚至是巨变。在文学写作、生产、传播的各个环节,都有巨变,我们是否做好了应对这一巨变的准备,至少我自己是没有多大信心的。

回想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甚至更早的时候,作家的写作往往是和杂志社、批评家、文学史以及大学课堂紧密联系在一起。一个作家著名与否,经典与否,往往是由上述这几种力量共同塑造的。一般是杂志上先发表,接着评论家评论,然后写进文学史。从中可看出杂志社、批评家、文学史构成三位一体的力量。

但是这些对新一代作家,特别是网络文学作家,似乎失效了。

网络文学作家不是通过杂志社筛选出来的,也不是通过某个评论家评论出来的,也不太考虑文学史讲不讲他们。他们完全与传统的塑造作家的力量不搭界。这样的网络作家群体非常庞大,他们依赖网络,与读者直接互动。

这种新兴群体正在改变整个文学格局,也改变了我们对文学的传统看法。

过去我们对文学有清晰的看法,比如我们认为写小说、讲故事起源于无所事事,起源于闲暇,现在很可能是起源于商业。我的一个学生在网上写作,每天给自己定的标准是八千字,她安装了一种软件,约束自己每天要完成任务,完不成八千字,电脑就会自动锁死。

过去我们还认为,写作诞生于孤独的个人,现在你会发现,这种看法对新一代写作者也毫无意义。他们的写作不追求孤独境界,更多是追求共享、互动,甚至读者的回应会决定他的故事往何处走。比如他们在网上写作时,有评论说不能把女主角写死,他就得遵从读者的要求,不能把女主角写死。这就好像是回到传统意义上的说书,听众的反应会影响说书者往哪方面用力,在哪个情节上逗留更久。

这些都在改变我们的文学生态。

我和网络作家也有一些交流,发现在网络上写东西看起来是文学发展的新阶段和新现象,但奇怪的是,这些作家的价值观往往是非常陈旧、保守的。他们创造了新的写作形式,包括玄幻、穿越、盗墓等,用新的技术手段写作,但是他们中很多人的价值观非常旧的。比如他们写单纯的爱情,就是先锋作家们不屑于去写的,写纯爱,他们会觉得虚假;又比如他们讲故事的方式,普遍传统而老实,并无叙事探索的热情。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

但是他们对写作空间的开创值得我们重视。过去讲到写作,强调地方性,强调具体的生活空间,但是在当下,出现了没有故乡、地方性、现实感的写作,这已成为非常普遍的写作现象。大量的网络文学,是没有地方性的。不强调故乡,不重视地方风俗、地方体验的描写,甚至没有具体现实所指。这种空间开创,正在产生新的文学写作类型。

如何面对这些类型,也是一个问题。

文学空间开创一直是文学革命的主题。比如说意识流小说对时间的处理,包括多种叙事角度并行,本身也是对空间的一种拓展。传统意义上的地方性写作,会有一个情感倾向,故乡就是家园,这是一种比较恒定的文学情感。但是在新的文学空间里,比如说在广州和深圳这种移民城市,有很多异乡人汇聚在一起,会对空间产生更复杂的反应。网络空间的开创,使得写作不与具体的现实、地方、故乡发生关系,也导致新的写作现象的出现。

这些年文学领域已经产生了很多新现象和新问题,它们改写甚至颠覆了我们的文学观念。如何面对与阐释它们,是一个重大的问题。

也许,一个写作的“新时代”已经来临,但是作为真正的写作者,不该被一种潮流卷着走,他在任何时候,都应保持着一个凝视时代、省思时代的视角。这令我想起阿甘本的一个著名论述:“真正属于其时代的人,也是那些既不与时代完全一致,也不让自己适应时代要求的人。⋯⋯正是通过这种断裂与时代错位,他们比其他人更能够感知和把握他们自己的时代。”因此,理解一个时代,不仅要理解自我与时代的一致性,也要理解自我与时代的差异和错位,既要出新,也要警惕新背后的审美惯性,既要看见光,也要看见光背后的黯淡。

(根据“新时代与文艺原创力”会议上的发言录音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