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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笑天,你给我站住

来源:中国作家网 | 罗银湖  2018年04月04日10:39

陆笑天斜躺在客厅里那张半圆形的真皮沙发上。

此时的他,心烦意乱,头昏脑胀,心里装满了恐惧和惊悚。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逃过这一“劫”,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应该何去何从,如何抉择。

他仰着头,两眼凝望着客厅顶部的那一盏闪闪烁烁的组合式吊灯。这盏吊灯是时下最流行的LED灯。共有七种颜色,不住地变幻着。如果是平时,陆笑天心情高兴的时候,就会打开冰箱,从里面拿出两瓶冰冻过的啤酒或是饮料,叫上老婆马丽萍,在灯光下,一边看电视,一起喝上两口。可今天,他完全没有了这种闲散的心情。

现在已经是晚上十点多钟了。透过窗户,城市的街灯隐隐约约地在摇曵。客厅里的空调开着,室内的温度保持在17摄氏度左右。可是陆笑天却感觉到自己的额头和身上有微微的汗水在往外渗。

他没有抽烟。平时他偶尔抽几口,但不是一个人抽,而是发给那些他认为应当发的人抽,于是,自己也陪着抽几口。

老婆马丽萍这会一个人在卧室里呆着。她也不能入睡。老公要出大事了,她的心里也没了辙。平时,陆笑天有什么棘手的事,只要跟她一讲,她便在客厅里踱几步,然后,双手往上一甩,主意便来了。陆笑天听后,觉得还真的挺实用的,两人便对视着会心一笑,相拥着舞上几圈。

可此刻,陆笑天和马丽萍都没有这份闲情逸致了。

陆笑天在沙发上翻了个身。现在他有些讨厌这些闪烁的灯了。他觉得这些家伙们,就象是一个个窥视他内心秘密的小爬虫一样,在一点一点地往他心里钻。他有些恼怒,拿起脑后的遥控板,对着吊灯按了几下,灯熄灭了。

客厅里暗了下来。陆笑天陡地站起身子,在客厅里来回走动起来。其实他的心里是很惧怕黑暗的。在这黑暗里,他看不见自己的手,看不见自己的身体,仿佛自己进入了远古的洪荒时代一样。他不希望自己过这样的生活。他觉得自己依旧还是喜欢光明的。于是,他又拿起遥控板,又准吊灯,连按几下,吊灯又开始闪闪烁烁起来。他的心里也光亮了许多。

陆笑天努力想平静自己的情绪。可是却怎么也平静不下来。张书记的影子始终在他面前晃动。

几个小时前,确切地说,应该是下午三点钟的时候,市纪委的张南平书记和纪委办公室的一位科员,来到了他正在办公的市水利局局长办公室。

张南平书记直截了当,开门见山地对他说:“陆笑天同志,近段时间以来,市纪委接到了大量群众来信来访,反映你的有关情况。为了甄别真伪,给双方一个公正的交待,市纪委决定对你的相关情况进行调查和了解。希望你能积极主动地配合我们,将你的情况实事求是地向纪委汇报,以便能公平公正地处理问题。”

陆笑天忙不迭地点头。还不住地陪着笑说:“您,您请放心!张书记!我陆笑天一定做一个诚实守法的人!我会老老实实地向组织上说明我的情况。”

“那好!希望你能说到做到!”张书记一脸严肃,“你是有三十多年党龄的老同志了。希望你能本着对党负责,对自己负责的态度,严肃认真地对待此事。我们等着你的答复!”

说完,张书记一转身,便走出了门外。

陆笑天在办公室里足足呆坐了一个多小时。

张书记从走进他的办公室,到走出他的办公室,前后不过半个小时,整个过程,氛围都是严肃的。张书记脸色凝重,不苟言笑。给陆笑天留下的感觉是:自己要出大事了。

而且,张书记走的时候,也没有像往日一样,和自己握手。唯独让他还有些暖心的是,张书记还没有直呼其名,还是称呼自己为“同志”。

此刻,陆笑天似乎觉得张书记的眼睛里象有一团火一样,在向自己的五脏六腑喷射。他怕这团火,会把自己灼穿。

“笑天,时候不早了。睡吧!”老婆马丽萍心事重重地走了过来。“该来的迟早会来。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只得走一步算一步了。”马丽萍劝慰着陆笑天。

“张书记说,有人来信来访举报我,究竟是谁呢?为什么要这样做?”陆笑天把自己心中的疑惑告诉了马丽萍。

“算了,都到这份上了,知道了又能怎样呢?”马丽萍沮丧地说。“听天由命吧!不过,我还是希望你没事。”

听马丽萍这样一说,陆笑天也在心里为自己祈祷起来。

“睡吧!笑天!”马丽萍把陆笑天从沙发上扶起来,往卧室里走。

“你先睡吧!”陆笑天挣开老婆的手,“你别担心了。不会有事的。我在这坐一会。”

老婆拗不过他,便走进卧室,和衣躺在床上。陆笑天则继续躺在沙发上,眯着眼睛,望着头顶的吊灯发愣。

突然,他脑子里闪过了一个人:会不会是她?吴琴芳。

提到吴琴芳,就要提到陆笑天现在正躺着的这一套组合式沙发了。

这是一套进口真皮沙发,价格不菲。虽然已经有三年多的时间了,可却依然光洁如新。

这套沙发是新加坡一家家具公司生产的。皮料是选用巴西青牛皮精制而成。款式新颖,做工讲究。这套沙发就是吴琴芳送给陆笑天的。

那是三年前的夏天,陆笑天家的这套新房子已经装修完毕,就差购置室内家私和电器产品了。这套房子是以女儿陆绵绵的名字登记的。

当时女儿在北京一所著名的大学读博士研究生。女儿打来电话,要老爸陆笑天一定要为她购置一流的室内设施。因为她的男友是一位澳洲籍在华留学生,与她一起,师从同一位导师,攻读博士学位。

接到宝贝女儿的“钦命”,陆笑天夫妻不敢怠慢,他和马丽萍一起,来到了全市最有名的一家家私连锁店,挑选自己喜爱的家私。

这家家私店的总经理就是吴琴芳。吴琴芳身材苗条,一米七的个子,瓜子脸,柳叶眉,一双杏眼让人过目不忘,一张小巧玲珑的嘴唇,说起话来婉约动听。吴琴芳三十出头,穿一套很工整的淡蓝色工作服。见陆笑天出现在她店里,热情地迎了上来。

“欢迎欢迎,”吴琴芳很有礼貌地伸出左手来,“陆局长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失敬了。失敬了!”

吴琴芳手下的一位迎宾小姐,马上从办公室拿来几瓶“椰汁”饮料,分别递给陆笑天和马丽萍。

陆笑天一边推辞着,一边感激地说:“谢谢谢谢,客气了!”并不伸手去接。陆笑天努力地在记忆中搜寻着吴琴芳的影子。

“您忘记我了吗?”吴琴芳有些尴尬地笑笑,“公安局的刘远金是我舅舅啊!”

陆笑天还是有点摸不着北。

“去年元旦节我表弟刘生发结婚时,您还和王正坐在一起呢!”吴琴芳提醒道。

“哦哦,对不起,对不起。”陆笑天一边讪笑着,一边给吴琴芳道歉。“我记起来了。你是王正的……”

“是呀是呀!王正就是我老公啊!”吴琴芳高兴起来。“您快过来,到我办公室坐坐!”

陆笑天夫妇随吴琴芳来到了她的办公室。落座后,吴琴芳按照广东人的饮茶习惯,泡了几盏茶。淡淡的茉莉花香,优雅娴熟的动作,让人不饮自醉。

随后,吴琴芳和马丽萍促膝长谈起来。陆笑天则一个人在家私展厅里徘徊。他东瞅瞅,西望望。那些琳琅满目,款式各异的家私,令他眼花缭乱。他一边欣赏着满大厅的家私,一边回想着去年元旦节到刘远金家的情景。

刘远金是市公安局副局长。他儿子结婚时,正赶上市委狠煞大操大办铺张浪费歪风。为了避人耳目,刘远金在乡下老家举办宴席,陆笑天也在受邀之列。席间,刘远金把外甥儿子王正介绍给陆笑天。王正和陆笑天同座共饮,当时吴琴芳好象也在场,只是自己没太在意,加上平时自己接触的人多事多,也就没有什么印象了。

当满堂宾客喝到正酣时,刘远金向各位来宾敬酒致谢。他来到陆笑天面前,先敬了陆笑天一杯,然后俯下身子,指着王正,对陆笑天低声说道:“这是我外甥王正,自己办了一家建筑公司。陆局这边项目多,请多多给予关照。小弟自当感激不尽。”王正也过来不住地给陆笑天敬酒。

自此后,在刘远金的一次又一次“撮合”下,陆笑天斗胆将水利局负责监管,价值共计几百万元的桥梁涵闸的施工合同,让王正顺顺利利地“中标”。当然,王正也很懂“规矩”,对陆笑天也进行了“安抚”。

吴琴芳陪着马丽萍,也在展厅里左顾右盼地看着。最后,他们仨同时来到了陆笑天现在坐着的这套组合式沙发面前,吴琴芳含笑说:“陆局长,这套沙发可以说是沙发中的上品,您看得上吗?”陆笑天在厅里转了很久,看中的正好也是这套沙发。“行!就要了这一套!”双方一拍即合,就这样尘埃落定。

搬运师傅小心翼翼地把这套沙发搬到车上。

陆笑天夫妻来到收银台,陆笑天从皮包里掏出一张信用卡来,递了过去。

“您这是怎么了?跟我客气什么呀?”吴琴芳忙伸手拦住了陆笑天。

陆笑天坚决要让吴琴芳刷卡,吴琴芳就是不肯刷。

“那哪成呢?”陆笑天不停地摆手,“不行不行!”

吴琴芳最后笑了笑,神秘地对陆笑天说:“其实,这套沙发是王正专门为您订购的。他知道您家装修完工了,本打算这两天给您送去的。您今天来了真是再好不过了。”

吴琴芳说到这里,故意显出一副娇嗔的神情来,“陆局长,我们家王正劳您费了不少心,这就算是我们对您的一点心意,不成敬意。请您一定收下。以后需要麻烦您的地方还多着呢!到时只要您能行个方便,我们就感激不尽了!”

陆笑天拗不过她,只得作罢。

站在旁边的马丽萍,听到吴琴芳的一番话,本能地皱了一下眉头。

回到家,马丽萍揪了一下陆笑天的右胳膊,有些疑惑地说:“笑天,我看这女人很不简单。你可不能被她坑了啊。”

“我自有分寸的。你放心。”陆笑天不屑地说,“她还能变成白骨精吃了我不成?我和她老公打交道也有些时日了,不怕的!”

“好好好!”马丽萍也平静下来,“你自己小心就是了。”

这套进口真皮沙发,不但陆笑天夫妇很喜欢,女儿和她的洋男友也十分满意。凡是来陆笑天家里串过门的那些亲朋好友们就更不用说了。

因为这套沙发,王正夫妇与陆笑天一家的关系近了一层。

之前,陆笑天并不认为王正是在以此迎合他,讨他欢心,进而向他撷取更大的利益。

陆笑天认为,王正的舅舅刘远金是该市颇有名望的公安局副局长,王正也是在道上混得很不错的人物,单凭他们自己的名头,有什么想做的事,他们做不了?至于自己为王正“中标”的几个项目,又不是什么特重大建设项目,谁也会做,谁做不是一样呢?何不买刘远金一个面子?到时候,自己有什么难事找他帮忙,不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吗?更何况,他外甥王正也没有怠慢自己。两全其美的事情,何乐而不为呢?

这样想着,陆笑天心里也就觉得坦然了。

一个礼拜天,陆笑天刚刚起床,王正的电话就打来了。

“陆局长,快下来,今天我们一起去钓鱼,野炊。就等您了。”王正的话语很轻松。

钓鱼是陆笑天最喜欢的一项业余爱好。自己从小就在排北河边长大,摸鱼踩藕抓泥鳅是自己的拿手好戏。所以一听说去钓鱼,陆笑天便高兴得象个小孩子。他吩咐妻子马丽萍多休息会,如果不愿呆在家里看电视,就到楼下的活动室去和雀友们去玩麻将了。马丽萍不置可否。陆笑天一溜小跑下了楼。

同来的有王正的舅舅刘远金,建设局的一个副局长王大毛,还有一个五十来岁的小老头,但陆笑天不认识。

让陆笑天做梦也想不到的是,王正夫妇还给他们每人请来了一个陪钓。

这是四个十八九岁的少女。她们个个都穿着一套白得发亮的超短裙。修长的腿上绑着一双肉色的长丝袜,脚蹬一双淡红色的跑鞋。每人头戴一顶白色的太阳帽。有如刚刚出水的芙蓉一样,鲜嫩娇美。

一个叫慧敏的女孩陪在陆笑天的身边。他把钓鱼线抛出后不久,眼看着鱼钩在往水底使劲地下沉,水面荡起一圈重重的波纹。女孩一下子抓起鱼杆,慢慢地把鱼钩线往上收。动作十分娴熟利落,象是一个有多年垂钓生涯的老手一样。

“看,好大的一条鱼!”女孩高兴地跳起来。“你真行!陆局长。”

女孩用戴着塑料手套的手,麻利地把鱼装在胶桶里,弄了弄鱼钩上的钓饵,又把钓鱼线抛向水里。

这个时候,陆笑天觉得自己反倒象个外人了。

整个过程他都显得很不自在。他一直没敢抬头正面看那个女孩的脸。他的心情很复杂。他想到了自己的女儿绵绵,想到了自己的妻子马丽萍。

他始终猜不透,王正为什么要这样做?要带那些女孩子来做什么?几个老头子,自个儿钓钓鱼,踏踏青,看看乡下的田野,小路,蓝天,白云,吃一顿乡下的柴禾烧的饭菜,岂不美哉?这样子搞,算咋回事呢?

陆笑天看看那几个男人,他们却是一个个心旷神怡,眉飞色舞,有如返老还童了一般。

这顿饭,没有野炊,而是由渔塘的那位主妇自己做的,全部是原汁原味的乡下菜。当然,钓上来的鱼和虾还是必不可少的。

大家吃得很开心,喝得也很雷。

刘远金和那个女孩先行离开了。另两个则和女孩们手挽着手,肩并着肩,还时而做几个亲昵的飞吻。陆笑天连看那个女孩都没有正眼看,他心里有一种犯罪的感觉。

之后不久,王正又从陆笑天这里拿到了排北河灌区虾子口泵站的施工合同。

几年的秘密交易,可以说都进行得天衣无缝。那么问题又出在哪里呢?

陆笑天想到了一件事。难道真的是这件事,让王正夫妇对自己耿耿于怀?要置自己于死地吗?

那是春节刚过,省厅下达了一份重要文件,有一个投资近三千万的国家级重点建设项目:排北河连接汉江的一个重要泵闸杨柳湖泵站将公开招标。这是一个关系到几千万人口生命安全的重大工程建设项目。

王正和刘远金多次跟陆笑天打招呼,王正还送来成件的名烟名酒和几件古玩,但都被陆笑天断然拒绝。陆笑天清楚地知道,这个项目是由国家水利电力部审批,将由省市相关部门领导亲自督阵,严格按照程序进行招标。到时候,自己恐怕连发言的资格都没有,更谈不上给他们揽活了!

陆笑天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原原本本地给刘远金和王正做了解释。刘远金倒还很明事理,他笑着说:“万一不行,就不难为陆局了。记得以后有好事,大家通融通融。”只是那王正夫妇,显得一脸不悦。像自己欠了他家债似的。

可是,王正夫妇都是在世面上混的人,不会连这一点道理都不懂吧?

陆笑天越想越烦。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得罪了谁,要落到这种地步?

陆笑天实在是太累了。他有些坚持不住了。他的一双眼皮在直打架。“这要是上战场,一定会是个胆小鬼!”陆笑天在心里自个儿骂着自己。客厅正面墙上那块流动着的电子显示屏上,时间已显示为三点四十八分了。

陆笑天走到卧室,妻子马丽萍已经沉沉入睡。她躺在床上,一副愁容满面的样子,即使已经睡着了,也很明显地写在脸上。

说实话,陆笑天对马丽萍打内心里是心存感激的。

想当年,他们在同一所大学读书的时候,马丽萍是很多男生追逐的对象。

她不仅漂亮,温柔,大方,而且各科成绩都很优秀。而出班上所有同学意料的是,她却独独看上了老实巴交,不修边幅,出生农村的他。他很疑惑,始终弄不懂其中的原因。

后来他们结婚了,马丽萍向他讲了实情。她说:“你老实巴交,说明你根本没有装模作样,完全是自己本性的流露。你不修边幅,说明你根本不想用华丽的外表去吸引异性,人都有爱美之心。难道你没有,你肯定有。如果你就这样,说明你对你自己有足够的自信。至于说生在农村,这个根本不重要,因为我也是农村出来的。所以我选择你作为我的终身伴侣,完全正确。”

马丽萍的话让陆笑天感激涕零。

因为他们两人都是学的水利电力专业,所以都分配到了水利局工作。由于两人都勤奋刻苦,工作踏实,所以受到了领导的青睐。入党,提干都很顺利。而且,女儿也聪明伶俐,不但考取了国内一所知名的大学,还顺利完成了硕士学业,现在博士学位也即将完成。这是多么令人喜悦激动的事呀!可自己却偏在这个时候出了情况,陆笑天真有些茫然不知所措了。

妻子马丽萍睡醒了,她睁开矇眬的睡眼,心痛地对陆笑天说:“睡会吧笑天。无论到时候是什么结果,我都会站在你这边的。”

“你别瞎操心了,丽萍。”陆笑天示意妻子睡下,“让我多想想。该怎样做,我会考虑清楚的。”

马丽萍无奈地又躺下了。

陆笑天走进书房,他打开抽屉,从影集里抽出一来照片,仔细端详起来。

照片上,自己和一个满脸带笑头发花白的老头并肩站在一起,他的右手搭在老人的肩头。两人站在一座水泥大桥的正中间,身边还有一群过路的人在经过。

照片上的老人就是自己的父亲。这张照片是十年前拍的。

而这座水泥大桥,则是自己上任水利局长后,为自己的家乡修建的第一座桥。

陆笑天很清楚地记得,他小的时候,自己家门口的这条小河——排北河上,有一座木板搭起来的小桥。也不知道这座小桥是什么年代搭建的。只知道那站立在水里的木柱子,由于长年的风侵水蚀,已经变得斑驳陆离。桥面铺就的一块块杉木,有的已经爆烈,有的则完全断掉,落进河里,桥面上露出许多缝隙,人走在上面,颤颤惊惊。如果逢上起风下雨,一不小心,就有跌落下去的危险。

这座木桥成了村民们的梦魇。后来,一场百年不遇的大水,把木桥的桥面冲得无影无踪了。村民们只得长年累月靠渡船过河了,来往极不方便。

小河对岸是一条烂泥路,一逢下雨天,就被来的行人踩得坑坑洼洼,凹凸不平,人称“晴天一把刀,下雨一团糟”。小路弯弯曲曲,经过三十多里的路程,才能到达集镇。所以村民们很少赶集。如果有事出门,只得劳驾两条腿了。

陆笑天就任市水利局局长后,村里的老老少少们,几乎都把期望的目光投到了他的身上。因为他是这个村里最大的官,也是方圆几十里地,人们公认的最有能耐的人。

陆笑天也的确有这个愿望,他希望能为家乡的父老乡亲们做点事情,同时也显示一下自己的成就感。

于是,陆笑天凭着自己局长的权威,顺理成章地为家乡的乡亲们架起了一道水泥桥,铺就了一条通往集镇的水泥路。

在小桥和公路峻工剪彩仪式上,乡亲们敲锣打鼓,载歌载舞,欢笑声,鞭炮声,响彻云霄,大家都把陆笑天敬称为”恩人”,对他的功德表示由衷的赞美。为了表示对陆笑天的敬意,大家把这座水泥桥命名为“连心桥”,公路则被命名为“致富路”。

每逢节假日,陆笑天和妻子马丽萍回老家的时候,乡亲们便这家送几个鸡蛋,那家送几斤菜油,还有的把自己家里种的豌豆,花生,甚至冬瓜南瓜都摘了拿过来,说是让陆笑天尝尝鲜。

他的父亲陆大方老人,平日里则被乡亲们众星捧月似的,人们奉茶,敬烟,即便是平时家里来了个三亲六故什么的,也是要请上老爷子,去喝上几杯。

村里的大人们平时教孩子们时也是这样说:“你看看,看看人家陆爷爷的儿子陆笑天多有出息啊。你将来长大了,能够象人家一样就长脸了。”

多么纯朴的民风啊!多么友善的村民啊!陆笑天曾为此感动过,自豪过。他曾想过:一个人,一个有点权利的官员,能够为老百姓办点实事和好事,老百姓是这样的感恩不尽。这说明,我们的人民,是多么地渴望当官的能够真心实意地为他们当家做主啊。他也曾在心里发过誓:一定要在自己权利允许的范围内,为老百姓多做些好事和实事。

为了永远记住这份荣耀,陆笑天的父亲陆大方,专门要儿子和他在桥上合影留念。

父亲是脑出血突然去世的,几乎没有任何征兆。父亲去世的前几天,曾经把陆笑天叫到跟前,声音低沉地对他说:“天儿啊,你晓得,我们陆家世世代代都是泥杆子,我和你姆妈苦了一生,就是为了把你培养成人。你现在当官了,有出息了。你爹着实是高兴啊!爹不求你升好大的官,发好大的财。只要你能本分做人,老实做事就行了。你一定要听爹的话,不能犯糊涂啊!”

陆笑天那时候听了父亲的话直想哭。他一个劲地点头,连声说:“爹,您放心,儿子不会给陆家,给您丢脸的。”

可现在,自己竟弄成这么个样子了,自己怎么对得起死去的爹啊?

陆笑天这么想着,眼里流下了几滴泪水来。

父亲去世后,陆笑天回乡下老家的次数也少了。只在清明节的时候,才回去给老人们烧烧香撒撒纸钱。

一个周末,陆笑天正在家里看新闻,门轻轻地响了几下。陆笑天走到门口一看,是老家的村支书刘先仿。陆笑天忙递烟倒茶,连声说:“稀客稀客!”刘先仿从公文包里摸出一大串钥匙来,放到陆笑天面前。刘先仿笑着说:“笑天哥,有个事跟你说,”刘先仿喝了几口茶,接着说,“为建桥修路的事,乡亲们都很感激你。我们几个村干部商量了好几回,没经过你同意,就在排北河边跟你建了一栋房子,准备你退了休后,到那里养老。这是钥匙。”陆笑天听了后,怔了好长时间。他当时什么也没有想,也没有说什么。和刘先仿到酒店吃过饭喝过酒后,两人便坐的士到了老家。陆笑天看到那装饰豪华,粉刷一新的平房,被铁栅栏紧紧包围着。地面上长满了绿化草,房子四周还栽着桂花树,桃树,枣树等风景树和果树。他心里一阵大喜……

陆笑天想:也许,就是从这一刻起,自己己经开始蜕化变质了?

想起曾经过往的点点滴滴,陆笑天的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现在,他感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他也没心思再去深究是谁举报了自己,都举报了些什么。

他现在最想解决的问题是:自己到底应该怎么办?应该如何应对组织上对自己的调查和处理。

“跟组织上请假,说自己心脏不好,或者是有高血压什么的,要做体检,然后,找刘远金去办个护照,再偷偷地出国。这样行吗?”陆笑天想着,“刘远金终于可以派上用场了。平时,都是我陆笑天帮你的忙,这回,关键的时候,你刘远金也该帮我一回了。”陆笑天想着想着竟笑出声来。“难怪人家都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的。真的是很有道理。”陆笑天觉得自己这些年对刘远金的付出没有白费,自己这回有救了。

可这个念头在心里盘旋才三分钟,陆笑天又泄气了。他想起前些日子看过的电视,那个谁呀,对了,辽宁凤城市的那个市委书记王某强,不是卷了两个亿到美国去了吗?最后还不是被抓回来了?还有高什么呀,杨什么珠呀,谁谁谁的,不都是被逮回来了吗?

看来这条路是走不通了,应该说是绝了。再说,这人哪,墙倒众人推。自己都这个样子了,那刘远金还会再和自己称兄道弟?帮自己不成?

想到这里,陆笑天一时觉得自己竟无路可走了。想到自己平时帮过多少人谋利,到了关键时候,竟想不到一个可用之人,一种悲哀的感觉袭上他的心头。

怎么办呢?陆笑天走到窗口,突然一个荒诞的想法涌上他的心头。但他马上又否认了:“陆笑天哪陆笑天,你真是个孬种!你以为这样做你就万事皆休了吗?”他抬起右手,狠狠地捶打着自己的头顶。

“笑天,笑天,你这是怎么了?”妻子马丽萍不知什时候来到了他的身后,她抓住陆笑天的手,脸却伏在了他的怀里。“笑天,你不能做傻事啊!如果你有个三长两短,我们母女该怎么过呀……”马丽萍哽咽着说。“想开些。笑天,天塌下来,有我陪着你!”

“丽萍!你多虑了!”陆笑天把妻子也紧紧地搂在怀里,喃喃地说:“我说过的,要陪你一辈子的。还有我们的女儿,女婿。”陆笑天深情地说,“我说过,我要让你享一辈子福的。我怎么会一个人走呢?”

马丽萍擦了擦泪眼,抬起头来,凝视着陆笑天,“你向我保证!”

“丽萍,我陆笑天向你保证,从今以后,一定……”陆笑天举起右手,发誓着。

“什么都不用说了!笑天。你看,”马丽萍忙打断了陆笑天,她指着墙上的电子钟,认真地说,“现在刚刚六点,天也快亮了。”

她拉着陆笑天的手,来到厨房。“笑天,现在还早,你赶紧去洗个干净澡,我帮你弄早餐。”

陆笑天很听话地来到卫生间,他扭开淋浴器,全身上下擦上沐浴露,开始冲洗起来。他要好好地冲一冲,洗一洗,他要干干净净地做一回自己。

妻子己经做好了早餐。

是陆笑天最喜欢吃的荷包蛋煮面条,里面还放了手磨芝麻油,一股清香袭来,沁人心脾。

“来!笑天!这是你最喜欢吃的早餐了。”马丽萍把滚烫烫的荷包鸡蛋面端到陆笑天面前,“可是我却从来没做给你吃。”马丽萍说到这里,泪水又滚落下来。“每次倒是你做好了端给我吃。我,我不是一个好妻子……”

“怎么了?丽萍,搞的跟生离死别似的!”陆笑天装着很放松,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好吃!我都快吃完了!你也吃啊。”

陆笑天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衣,一条淡蓝色的西裤,还配了一条紫红的领带。这一身打扮很庄重,很得体。

他拉开门,神情很轻松地走了出去。

“等等我,笑天。我陪你一起去!”马丽萍在里间叫道,“我的衣服也换好了。”

小区的前面是市体育馆。偌大的广场上,有好多老人,少年,还有学生,他们正在做着各自喜爱的体育运动。马路两边的绿化带上,青翠的草,鲜艳的花,都在拼命地吮吸着那一闪一闪的晶滢的露珠。香樟树,桂花树,白玉兰等风景树,散着微微的清香,在黎明的空气中弥漫。有三三两两的百灵鸟和乳鸽,在天空中飞过。还不时传来几声鸽哨和歌吟。

太阳刚刚升起来,很鲜,很嫩,很柔。给人一种亲切的,甜蜜的,温暖的感觉。

体育馆往右拐个弯,不到十分钟,陆笑天和马丽萍就来到了市委办公楼门口。

现在是七点三十五分。

远远的,他们看到市纪委的张南平书记,迈着稳健的步伐,向纪委办公室走去。

马丽萍紧紧地捏着陆笑天的手,深情地凝望着他的脸。

“新的一天就要开始了!”陆笑天抬起头,望了望正在徐徐升起的朝阳。

“是啊!”马丽萍会意地点点头。

“有阳光的日子真好!”

陆笑天说道。他又一次深情地望了望马丽萍,然后,猛一转身,大踏步地朝市纪委办公室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