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樟树的赞歌

来源:中国作家网 | 匡列辉  2018年04月04日10:42

第四节的教室里,春天的空气有一点点沉闷,人都有了些困意。看着外面,四月初的春日,全然没有前两个月的温婉与柔和。晒在马路上,黑的路起着白花花的亮,照在树叶上,嫩黄的新叶耷拉着向下垂,老的绿叶却也闪起了一点点刺眼的白光,仿佛那光里边就是一个小小的中午的太阳。于是,我放下讲义,问了一个问题,有谁知道本市的市树吗?一个地方,人们总是喜欢评一评当地人最爱的花啊、树啊的。马上,一个女孩扬起她闪亮的大眼睛,笑着大声说,老师,我看就是樟树。

是的,就是樟树。我家乡的一种树。

在荒山野岭里,在大街小巷中,甚至在人家房子的墙角处,随处都可以见到樟树青葱而高峻的身影。它不需要人的娇声呵护,不需要择地才生,就只要那么一粒种子,也不管是风而把它吹到那里,也不管是鸟儿把它衔到何处,只要等春风一吹,就会唤醒它顽强而乐观的生命力。在沟港边,在马路旁,它都会蓬勃地生长,长着,长着,就成了参天的大树,就成了一大片一大片供小孩游戏时抵挡酷暑的清清荫凉。

女孩说樟树就是市树时,她的脑海里早就印下了樟树那春意盎然的青春形象。因为,就在我工作的单位学校,几乎每一处都有樟树,它们或是在人行道旁一排排地,如同列操的士兵肃穆地静立;或是在空隙的荒地处,为树底下的小花小草撑起一顶顶绿的小伞。就这样静静在春的阳光里,在春的暖风中,愉快地和人们一起呼吸着这人间四月天里的春之气息,繁茂地生长着呢。我想,如果,要是再评个什么校树的话,无疑,年青的孩子们一定要把手中的票毫不悭吝地投给她的。

我在这个单位工作了十多年了,其实第一次特别注意到樟树就是这几天。以前为什么没有想到对樟树发出一点点礼赞的歌声呢。是因为她太常见了吧,是因为她太默默无闻了吧。想起这些,内心里就不由得生出些愧疚的感觉来。这几天,在上课下课的马路上骑着自行车缓行,看着这新意满枝头的樟树,一来二去地看着,我突然发现了她的不平凡起来。

校园里很美,听说,还有人专门把本校放到网上去参评最美校园了呢。就是因为,春天里,校园里有着各种各样的花和树。当正月的腊梅刚刚将它们或红或白的花朵从光光的树枝上谢下,山茶花就迫不急待地张开了它们那红的笑脸,有时会有一阵寒的风和雪不期而至,于是,它们整朵整朵的娇艳的红花,便会哆哆嗦嗦起来,在瑟瑟发抖中委然于地,留下满地的残红。当翠屏山上枯草丛中的嫩蕨偷偷地钻出它们毛茸茸的褐色小脑袋时,满山的樱花就开了。吸引着附近几十里路的市民都忍不住这灿然如霞的山头花海诱惑,纷纷跑来拿起手机又一次地将这山的名气传到了更远的地方。花,我是喜爱的,对于樱花,我却心里疙疙瘩瘩的有一种不太愉快的微妙情绪,所以,尽管武大的同学再三的年年相邀,我也打起去看的兴趣。

当这一切花的繁华过后,满目的浅紫绯红变成一片又一片的葱翠的绿时,我惊奇地发现,樟树开花了。早晨的校园很安静,除了有几声小鸟的鸣叫,便只有轻轻爽爽地晨风微微地吹。走在樟树下惬意地行走,我突然觉得鼻子有一点点幽幽的香在如丝如缕地绕。驻足闭目,徐徐用力缓缓地吸,顿觉万千条淡淡的又似乎带着一点点粉味的清香便如从春山里的小泉眼里一般,无声地细细地流进了我的身体,甚至似乎又充溢着,要从的身上的每一处张开着的皮肤的小毛孔里要慢慢地渗了出来呢。闭着的眼前只感觉一片金黄地光明,身上却有了一种说不出的舒坦。睁开眼,早晨的太阳已经从教学楼的一边升了起来,放眼望去,只见满树满树的鹅黄或者是浅酱的嫩的樟叶上头全是一簇簇、一丛丛如米粒般大小的开着浅浅黄色的樟树的小花。这一簇簇、一丛丛,你挤我,我挤你,开得十分的热闹,似乎是要把下边的嫩叶和枝桠都要给压下了一些。我突然想起了那个几百年前的袁枚,看到屋后见不到了阳光的绿的苔藓上伸出那么几枝小小的花儿,也要吟唱一首“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的春天的歌,尽管看到的是春天的花,可是我们读到的是坚强里的一点点忧伤。倘是他见到这也是如米一般,密密匝匝在春风里、在春天的阳光里快乐盛开着的樟的花,他的心情不会是如这枝头的怒放着的花一般,挺是快乐的吧。

花在清晨无声地、热闹地开着。有时,没有风,一朵,两朵小小的米粒般地淡淡地浅花黄地花也会悄然地从枝头穿过浓密的枝和叶落下来,有时候,会静静地落在年青的女孩子乌黑的长发上一支精巧的发结边,跟着那一闪一闪地发着亮的长发一直走着、走着。更多的时候,它们悄然无声地一朵两朵地将整个黑色的马路铺满一小半边,于是,远远地看出,校园早晨的马路也变得特别的温情起来,像是一条有着温暖的黄和沉着的黑柔软地织成的长长的彩色的什锦一般的飘带,人走在上面轻轻的漫步,脚步不会是十分的轻快么。

南方的四月,有时来一阵风,很冷。但也有时,太阳出来,昨天,还穿着小袄的人,突然全身燥热起来,火急火急地赶忙将厚的衣裳脱掉,感觉穿着夏天的短衣短裤才觉得舒服。是的,前几天温度还还只有十几度,今天便一下子直窜到了三十一度。下了课,我有意等同学们走了以后才走出教室,又走在这两旁整整齐齐地长着樟树的马路上。

太阳似乎有点刺目,我推着车,借着樟树铺下的荫凉在走,头脑突然觉得轻爽了许多。远处,樟树的花还在开,绿的叶子在阳光下闪着光。但是,樟树的身上好像出现了另外一种姿色。是的,就这几天,在阳光下,在春风里,樟的浅黄深绿中,已然缀满了鲜艳的红色。而且这红色一天比一天浓烈,之前还是星星点点,现在却越来越密,越来越浓,和着丛生的绿荫与枝上的黄色的米粒般的花朵,樟树着着色彩斑斓盛装,仿佛成了热力四射的四月里的春天的姑娘,朝着过往的行人在笑。我看过颐和园边香山的红叶,总感觉那一种霜叶红于二月花的煎熬之下的血与泪;我又看过紫薇村里那带着暗红的重重叠叠的紫薇,像加过人工似的一幅幅图案画,又总是觉得不太自然。我留心着这樟树枝头的红叶,它们在阳光下,随着风,轻轻的舞动,一天比一天红起来,红得是那样的纯粹,不着一点尘埃,也不杂一点点其他的颜色。有时风大一点点,它们就成群的从枝头勇敢地飘落了下来,伶伶俐俐地,将生命最精彩的一刹那展示给世人以后,便不再留恋着枝头,飘落、飘落。只在四月里头几天的功夫,在春风里,樟树的枝头,红与绿,痛痛快快地就完成了一次生命的接力。潇潇洒洒,留给大地的,是那一让人钦佩的、惊艳的惊鸿一瞥。使人一年到头看到樟树的,无论是在酷暑,还是在寒冬,总是那么绿色葱茏,那样生机盎然。

行到图书馆的拐角处,我又看到了那几株重金购来的银杏树,四月的阳光下,还是光秃秃的,灰黑色的枝间还缠着几根有前些年给它们输送营养液残留下来的线。于是,我便明白了,为什么樟树被人叫市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