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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待岁月深处解(十一)

来源:中国作家网 | 婉末  2018年04月11日16:54

如果说胡岩是怕二叔成为他的“对头”、老菜把儿和二叔是有一钗之仇的话,那么,李春光和丁婆娘的叫嚷,则不为别的,只为二叔正直的个性,把账目整理得太清楚了,清楚得不能让他们在各种招待的幌子下“混”账,而多要、多拿、多占,这才使他们视二叔为眼中钉、肉中刺,这才是他们要清二叔账的根本原因。当然,还有二叔看不惯李春光与胡岩麻花般的关系。

真没是神速。第二天上午,岗洼大队就成立了清账工作组,在胡岩的率领下进入鸡鸣村。

清账工作组由岗洼大队会计高全担任清账小组长。

除鸡鸣村外,工作组成员由胡岩抽来的王村、坡村、洼里三个生产队的会计组成。

查账地点,设在丁婆娘家。

在鸡鸣村群众大会上,在清账工作组岗洼大队会计高全的主持下,胡岩在大会上冠冕堂皇地讲:“咱们岗洼大队这是第一次成立工作组清账,不单单是针对鸡鸣村,而是要在全大队进行全面清账。我们清账的目的是进行无产阶级专政,捍卫党的政权,时刻提高警惕,不要让一小撮阶级敌人和破坏分子有机可乘,把集体财产攫为己有,揣进个人腰包。

“一旦清查出哪个生产队的会计有问题,决不手软,一定向上级汇报,等待处理结果。”

“啪啪啪——,丁婆娘带头鼓掌拥护胡岩夸大其词、不着边际、逻辑混乱的讲话。

高全在会上宣布清账方案:清账工作中,鸡鸣村的会计王军子不能参与其中,但要在家候着,要做到随叫随到。鸡鸣村另推选两位年轻人参加清账工作。

“那就叫杨果和杨豪参加吧”。李春光提议说。

“好。”老菜把儿拍着巴掌,向丁婆娘示好地高叫着。

“我看行。杨果和杨豪都是有文化的人,不比谁差。”三婶子伸长了舌头,还不忘刺刮一下二叔,这女人真是坏透了!

“哎呀,我初中没上完,小学没毕业,谁敢说我没文化?”顺子哥又当众以他的俏皮话,聪明、巧妙地表达他对问题的看法。

不料,顺子哥的话却惹恼了巴解丁婆娘的三婶子:“你连小人书上的字都认不完,你也配叫有文化?人家杨果和杨豪可都是见过大人物、大世面的啊。”

“嘿,进过一趟城,在县城大人物门前站一会儿,就叫见过大人物、大世面呀?”顺子哥不服气地小声说,“那悟空一个筋头十万八千里,去过东海,见过老龙王;去过天庭,见过如来佛祖……阿哈,那才叫见过大世面哩。”

“小屁孩尽说些没睡醒的胡话,谁叫悟空啊,老子活半辈子了,都没听说过这个人,你做梦瞎编的吧?”老队长倚老卖老、恼怒地训斥着顺子哥。

顺子哥用无奈而又轻蔑的目光,反抗地看着队长,摇摇头,耸耸肩,摊开两手,他聪明地用肢体语言不屑地告诉队长:没文化,真可怕,不可同日而语!

没走出过鸡鸣村的顺子哥,虽没见过现实生活中的大场面,但爱到处搜罗闲书看的顺子哥,在书中却看到过鸡鸣村某些人穷其一生都不曾见到过的“大场面,”他的思想活跃在那些大世道、大场面、大思想里,他感到其乐无穷。

顺子哥在读书时,遇到不懂的知识或专有名词,他都会主动向二叔请教。二叔在擀面条做饭时,他会主动帮二叔抱柴烧锅;在无数个夏天的晚上,他会端着饭碗凑到二叔家门前,寻找一切机会向二叔讨教。比如啥叫“计程车”、啥叫“卑职”、啥叫“寡人”等等,总有他问不完的东西,惹得大婶子总是站在门前指桑骂槐:“顺娃子——,人家那里有你的魂啊?打死你个‘里懒外勤,喜死外人’的东西!”

二婶子听着大婶子捎带着的巧骂声,有时候,她会压压气,不吭声。但有时候,她也会和大婶子接上火刺刮她几句:“谁也没把你的顺娃子捞来、绑来,有本事,你把他拴在你裤腰带上啊”!

顺子哥不顾他妈的阻拦,也不介意他妈总是和二婶子吵架、两家不和睦,还是爱和二叔走得近,爱到二叔家来串门。他不是傻瓜,他知道,只有从二叔那里,他才能得到知识的濡染,以补充他青春年少无学上的知识营养。

当然,在鸡鸣村,也只有十五岁的顺子哥,最了解、最体谅二叔。每当“妖怪”出现在二叔面前时,顺子哥总是以他稚嫩弱小的力量,聪明地拿起他的“金箍棒”,尽力去保护二叔。

但这一次似乎不同往常,顺子哥手中的“金箍棒”非比悟空手中的金箍棒,它是除不了“妖”、降不了“魔”的。虽然杨果和杨豪分别是杨一枝的儿子和杨一曼的儿子,但大家都清楚他俩是亲兄弟,都是杨一曼和丁婆娘的儿子。

还是在那年夺权大会上,第一天,二叔有理有据精彩的发言,赢得了参会所有人员的好评和拥戴,大家纷纷推选二叔当革委会主任,却把胡岩当时的革委会委员积极分子的帽子给挤掉了。情急之下,胡岩向丁婆娘承诺,只要她能在大会上揪出二叔的问题,他会带着她的两个儿子杨果、杨豪去县城拜见造反派组织“八·一八”的头头——他的同学张松芝,让张松芝提携她的两个儿子。

人常说,“人巴结有钱的”。那时的丁婆娘对胡岩并没有多少了解,但她一听说县城“八·一八”组织的头头张松芝是胡岩的同学,他为了两个儿子能出息,能在革命的洪流中扬帆破浪,出人头地,她豁出老命,疯狗一样地咬住二叔有个“曾经”的大舅不放,为胡岩立下了汗马功劳。同时,胡岩为了挽回他革委会成员积极分子的帽子,他带着杨果、杨豪,就仿佛他的保剽似的去了县城,见到了“八·一八”组织的头头张松芝。

他向张松芝汇报了他的工作,低三下四,“下跪”求情,请张松芝保他的革委会积极分子那顶帽子。

张松芝说:“我知道了,没事儿,你回去吧。”

胡岩带着杨果、杨豪回到岗洼大队后,逢人便夸杨果、杨豪进城见到了“八· 一八”组织头头张松芝,并得了张松芝的夸奖。

谁都能听明白,胡岩这是在夸别人?等于在炫耀他自己!

不过,杨果、杨豪两兄弟从此在岗洼大队算是出名了,他俩兄弟的老娘——丁婆娘很感风光,从心底感激胡岩啊。

既然有人提议,有人拍手赞成,杨果、杨豪自然进入清账工作组。

工作组组长高全坐阵丁婆娘家,他对杨果、杨豪说:“你俩一起去王军子家,让他交出自担任鸡鸣村两年来所有的账本子,你俩把所有的账本子都搬到这里来。”

高全县官审案般,把鸡鸣村两年的钱、粮账簿共四本摊开在丁婆娘家的大桌子上。

高全开腔说:“王村、坡村两个会计算第一组;洼里和我,杨果、杨豪辅助,算第二组。现在,我们要清查的是王军子担任鸡鸣村会计以来两年的账。第一组清查第一年的账,第二组清查他第二年的账。

岗上、坡村的两位会计认真地查看着第一年夏、秋两季的粮食账簿:从账目的格式上讲,抬头、细目,相对应,清清楚楚。

从账目内容上讲,哪年哪月收A斤小麦,杂粮:大豆B斤、红薯C斤等,上交公粮M斤,余下X斤;生产队扣除Y斤,余下N斤;再刨除各项招待粮(饲料、杂项除外)W斤,最后剩余Q斤,按照人头、工分“四、六”分法,把粮食分给大家W斤。

再从细目上看,比如有子叔家,一年总工分多少,应分多少斤粮,再加上人头粮,一共多少斤粮等等,这些账目的细项,在账簿上写得详细、清楚,并且都有备注或说明。

王村、坡村两个会计还进一步把每户分的粮食与其他相加,比如张三S斤,王五G斤……,最后,钱、粮各项相加,跟钱、粮收入的总数分毫、斤两不差!

王村、坡村两个会计仔细查看了一天二叔的账簿,跟高全汇报说:“别看他是新会计,这账做得仔细、清晰、准确。说实话,比我们这些老会计的账做得都要好,我们没从账面上发现任何问题,我们只看到六个字:”认真、准确、无误”。

坡村的会计年龄较大,他壮着胆子跟高全说:“别听他们瞎诈唬,这不是明摆着故意找茬儿整人家的吗?……”

高全听后也没说其他的,就“嗯”了一声,可能是因为杨果、杨豪在侧吧。

第二天,胡岩又来到鸡鸣村,亲自过问查账情况。

高全笑笑说:“没发现问题”。

胡岩问高全:“查过他那个小本子了吗?”

“啥小本子?”高全问。

“嗨,我给你们说,问题可能就在那个小本子上,你们这两天不是瞎子点灯——白耗油了吗?”

高全不示弱地说:“查账,不查账簿,查小本子干啥?”高全虽嘴上反抗着,但支书胡岩的“指示”他不能不服从。

两天来,高全一班人被指责为是瞎子点灯白耗油,劳而无功,他气哼哼地对杨果说:“去,把王军子叫来!”

二叔来到丁婆娘家,站在他们几人面前,没人搭理他,更没人招呼他坐下,晾了一会儿后,高全唬着脸问:“你就这几本账簿吗?”

“是啊,就这几本。”二叔肯定地回答。

“你家里到底还有没有别的账本?你要老实回答!”

嘿?猴子戴上乌纱帽,这大小是个官啊,变脸比脱裤子都快,官威比虎威都耍得凶。以前,见二叔十分客气的高全,此刻,假支书胡岩之威,突然绷着脸,学着胡岩的腔调厉声吓唬二叔。难道高全问二叔的声音就不能平和一些吗?二叔是来配合“工作”的,难道就不能给以人格尊重?让他小学生一样站你们面前,被审问啊?!

“没有,就是没有!”二叔也不示弱地回答。

“我们如果从你家里搜出来还有别的账本子咋说?”高全言辞毫不客气地紧逼二叔。

二叔明白他们是在逼那个小本子。其实,那小本子何罪之有?只不过二叔是不想任他们摆布罢了。

二叔说:“请你们说话客气点、自尊点。啥叫‘搜’啊?我一没偷,二没抢,三没有犯国法,你们凭啥‘搜’我家呀?你们懂不懂国法?难道你们要执法犯法吗?”

高全看一眼胡岩,胡岩的老鳖头又缩回到了他的肚里了,他奸狞地一笑,对二叔说:“王叔,过来,坐下,你别生气嘛,高全既然这样问你,肯定是有根据的。我实话告诉你,你们村有群众向清账工作组举报你有一个小的记账本,要是真没啥问题,你就拿出来让他们查一查,多简单的事儿啊?”

这是胡岩作风的另一“三板斧:“哄、骗、激”!二叔太了解他这德性了。

二叔接过胡岩的话说:“是啊,本来简单的事儿,是谁搞复杂了?本来没有的事儿,为啥要兴师动众,兴师问罪呢?有法可依吗?”

二叔在鸡鸣村里,虽然由于弟兄、妯娌间不和睦而势单力薄,能避的事儿,就尽量躲开,更不说他无故招惹事非了。但是,如果真有不明、不白的事儿欺负到二叔头上,二叔可并不是软柿子——好捏的!二叔嘴嘴带毛的话,拽得胡岩咧着嘴,他奸笑着给高全递了个眼色。

高全最了解胡岩软、硬兼施的手腕了,他红着脸站起身,拍拍二叔的肩膀说:“对不起,别生气,走,我去你家喝茶去。”

二叔是厚德仁义之人,并不计较高全刚才在胡岩面前,猫脸装虎地耍威风。他说,“行,喝茶,那是没说的。”

高全到二叔家后,二叔让二婶子去烧开水,他拿出了仅有的一点信阳毛尖茶沫,给高全泡了一杯茶。

二人喝茶、吸烟,谁都不愿先开口说话。沉默,在他俩之间打着转。

还是二叔先开腔,他坦诚地对高全说:“我和胡岩的矛盾在咱们岗洼大队是公开的,他召集你们来是为了查账吗?我的账,我自己清楚;你们也查了,你们也清楚,有问题吗?他胡岩的根本目的,就是为了坏我的名声,他说的小本子,是故意捏个蛆,放我碗里——恶心我的!”

“哦?是吗?我可没往深处想,你别生我的气。”高全对二叔说。

二叔说:“我不生你的气,你也是奉他之命,这一点,我不是傻瓜。你高全是大队会计,也不用脑子想想,查账,不查账簿?查那个小本子干啥?

“我实话跟你说,麦前,我们生产队有几户断顿了,我们商量着先分一部分仓里的储备粮,等麦后了,再如数退粮归仓。这等于是大家先借生产队的粮,那天,我就顺手拿了天祥的作业本先记上账。你说,我们如果是借你家的粮,那个作业本子记的账,不就是等于给你打个借条吗?等麦后分粮时,如数扣除后,这笔账不就销了吗?就这么简单明白的事儿,真搞不懂他们为啥想那么神秘”。二叔向高全重复了麦前分粮的事儿,并说明了他用小本记账的来龙去脉。

“噢,原来就这么点事儿啊?那个小本子上没记别的账吧?”高全似有所悟,但又不放心地追问了一句。

“没有!你说,他揪着小本子不放,这不是故意找茬儿的吗?再说了,他胡岩咋知道我用小本子记账的?是谁跟他说的,我心里跟明镜似的。他们这是鸡蛋里面找骨头,我都懒得搭理他们。”二叔把心里话和盘端给了高全。

二婶子在一边接话气恼地说:“这不是秃子头上捉虱子——明摆着的吗?胡岩、李春光、丁婆娘、老队长,他们向来都是一个鼻孔出气,相互借力,他们还利用那个老土匪李三娃,‘黑、恶’拧成一股绳,想勒“死”你,一来替胡岩出口恶气,二来让丁婆娘的大儿子杨豪当会计,能方便他们‘黑市’‘交易’。你越说你的账算得清、记得准,这才是越招他们恨你的根本原因”。

一介书生的二叔,根本不去思考二婶子的话,他抢断二婶子的话说:“ ‘官无大小,凡事一个公字。’我既然当了鸡鸣村的会计,就得为大家着想,就得把账做清、做准了,哪能让他们混“账”?他们简直是在昧着良心整人!

二婶子又抢过二叔的话说:“那个丁婆娘,简直就是我们村里的老家长。她定的规矩,不让王军子晴天算账,让雨天算账或夜里点灯算账;不让他一个人算账,让她的儿子杨豪一起算账。甭说我话说得太直白,这杨豪和王军子一起算账有两层意思,一是监督,二是学能。”

“是啊,之前,鸡鸣村的会计是杨豪啊?”高全插话说。

“那你还不清楚他杨豪的账头清吗?”二叔说。

“哈哈哈,是的,那简直就是鸭子圪哒泥!稍稍复杂一点的账,他都不知咋算的。”高全嬉笑着说。

二叔看看高全说:“哈哈,说老实话,我也不是啥会计专业学校毕业的,也没受过正规培训,也只是把账记清、算准确。”

二婶子说:“现在那杨豪是不是行了?这两年啊,每当王军子算账,丁婆娘明里是说一人不能算账,其实是想让他儿子偷学艺的。他们让你当会计,也不过是让你教会了人家儿子后,就卸磨杀驴!

“算了吧,别狗咬愣怔人了,你难道看不出来他们是在磨房里找驴蹄吗?咱不干了吧,咱一分钱的好也没得到,还倒贴工夫、点灯熬油地算账,咱家娃子又多,忙上加忙不说,还受他们的冤枉气,这是图的啥啊?”

二婶子越说越生气,把小儿子往二叔的怀里一塞,怒气冲冲地去了丁婆娘家。

“你看,她就这直性子脾气。”二叔不好意思地向高全说,“不过,老实说,她说的都是实事。咱就是为群众着想多一点,关键是咱太清正了,不会睁只眼闭只眼,不吃他们那一套,却遭他们的嫉恨、挤兑。不过,我也清楚,清正有啥用,粮仓、秤杆子不都在他们手中吗,这村里挨饿的,不就是村东头这几家和西头猫子家吗?麦前分粮就是这几家揭不开锅了……”二叔沉默了一阵儿又说:“他们这样胡闹,我再干这个会计确实没啥意思了”。

“别呀,你可不要撂挑子。咱们岗洼大队每年组织生产队会计估产,不是你,还真弄不成事儿哩。这一点,我可清楚。”高全和胡岩虽然官官相护,但总算为二叔说了句肯定的话。

“有你这句话,我已满足了。”二叔哈哈一笑说。

“走,拿上你那个小本子,咱们一起去让他们看一眼。”

乖乖,高明的高全,喝了二叔家半天茶,听二叔说了半天那个“小本子”,但他仍没忘记胡岩的指示。

二叔抱着小儿子和高全一起走向丁婆娘家,老远就听到丁婆娘高声说:“……,你有冤屈?有本事去日天告府去,跟我姓丁的没关系。”

“……杀人还要找递刀的,跟你姓丁的就是有关系。”二婶子直言不讳、见血见肉地回敬丁婆娘。

“算了,都别吵了,吵来吵去也解决不了问题,是不?”高全大路站中间地劝说,“不听你俩吵了,我们还有正事儿哩,军子,你把那小本子掏出来。”

二叔当着胡岩的面,把小本子 “啪”往桌子上一扔,“看吧,看究竟有啥问题!你们简直是听风都是雨。”

嘿,胡岩不但不看,反而起身出去了——他是高高端着支书架子不屑一看,还是怕一旦找不出问题自己脸面上不好看?这家伙就是牛角上抹油——又“奸”又滑!

王村、坡村、洼里三个生产队的会计,几乎同时把头凑到那个小本子上:“哈哈,这是个孩子的作业本,不就是你们生产队麦前分粮记的账吗?”坡村生产队会计笑着问二叔说。

“是啊,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不是明摆着故意找茬儿,捏扁人的吗?”

不料,二叔的话刚一出口,正在和二婶子交火的丁婆娘赶紧掉转她的机枪口:“谁?谁故意找茬儿捏扁你了?你王军子给我说清楚!”

“我王军子有必要给你说清楚吗?你以为你是谁呀?!”

看来,二叔着实是气恼了。他的话中带着对丁婆娘的蔑视与恼恨——恨她总是上窜下跳、无事生非;恨她恃强凌弱、“独大”鸡鸣村。“哼,兔子急了也会咬人,何况人呢?!”二叔又补了一句。

二叔一反常态的反击,使丁婆娘先是一愣,紧接着,她挥舞着她妄自尊大的胳膊,撒泼耍赖、一蹦八丈高地大骂道:“我是谁?我是你老娘!”

“呸!他老娘早埋土里了,我咋没听说他还有个小妈呀?”二婶子嘴上也不吃亏地和丁婆娘对骂道。

虽然二婶子比丁婆娘年轻,但她哪是丁婆娘的对手。一来她肚里饿着,二来她还在病中。只见丁婆娘又像上次在二叔家池塘边那样,疯狗般向二婶子扑来,双手揪住二婶子的头发就往下拽,然后,用力猛地一推,二婶子摔倒在她家的门槛上,头上立马鼓起了一个大包。

二叔把怀里的娃子往地上一扔,扶起二婶子后,向上撸撸袖子,指着丁婆娘的鼻子问:“你想打架是吗?来呀!”

“是啊,来吧,老娘不想活了。”丁婆娘说着,就像老菜把天天儿牵的那只老山羊般,把头撞向了二叔的胸口,她的两个儿子杨果、杨豪一人拽着二叔的一个胳膊,把二叔拉到了门外。

王村、坡村、洼里三个生产队的会计拉住了丁婆娘。

高全把二婶子拉向门外,并劝说道:“你回去吧,有啥问题,跟我们说!”

惯于坐山观虎斗的胡岩,在丁婆娘家门前溜跶着,他看到蓬乱着头发的二婶子,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地说:“嘻嘻,王婶子,气大伤身,你能不常年生病吗?”

“我问你,你们查的啥账?你们叫黄鼠儿狼给鸡拜年——根本没安好心!你们是在故意找茬儿,是平白无故整人!我跟你说,那几个账本子我们不稀罕,王军子的会计不干了!你想让谁干,就明说让谁干,为啥磨房里找驴蹄?兜着圈子整人?让人难堪?”二婶子一竿子插到底地说。

“王叔,你看王婶子说的,哪能遇到问题就撂挑子不干了?”胡岩人面兽心假惺惺地说。

“这是被逼的,没法干了。”二叔抱着孩子气恼地扭头看着丁婆娘说:“你也太狗仗人势了。这都是一个村的人,亏你还是生产队干部,吵一次架,你就动手打一次人,真是无法无天了、欺人太甚!”

向来走树下都怕树叶打头的二叔,总担心二婶子那直性子脾气惹事儿,这次总算替二婶子说了句出气的话。

“好男不跟女斗,哪能跟她们一般见识?”胡岩正人君子般地袒护丁婆娘说。

二叔气恼地对胡岩说:“账本子你们查过了,小本子你们也看过了,有问题吗?你们瞎诈唬啥哩?这晴天白日的,你们响的是啥炸雷,你们到底是何用心?难道别人不清楚吗?”

这真是‘青蝇一相点,白璧遂成冤’啊!”

二叔一手抱着小儿子,一手扯拉着二婶子往家走。他边走边说:“账本子放这儿了,我不干了,行了吧。你们再有权,总不能日后连社员也不让我当?!”

没想到,二叔一句自我淡泊的话却被他说中了。此后,他的“社员”日子还真的不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