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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伯驹:百代高标,千秋丛碧

来源:人民日报 | 齐鲁京  2018年05月30日08:26

一部中国收藏史跌宕起伏,群峰连绵。有3位先生将毕生精绝藏品捐献国家,尤为后人景仰:陶瓷者冀州孙瀛洲;古籍者东至周叔弢;书画者项城张伯驹。

张伯驹,名家骐,别署丛碧,河南项城人,是中国现代史上极富传奇色彩的文化名人。刘海粟曾回忆说“丛碧是当代文化高原上的一座峻峰。从他广袤的心胸,涌出了4条河流,那便是书画鉴藏、诗词、戏曲和书法。4种姊妹艺术互相沟通,又各具性格。”在书画鉴藏方面,张伯驹眼光卓绝,魄力宏大。根据其自撰《丛碧书画录》里的不完全统计,在1960年前,收藏有书画117件,其中唐代及以前的6件,宋代13件,元代11件,明代40件,清代47件。特别是他收藏的30件晋唐宋元书画,从大诗人李白、杜牧的手卷,到宋徽宗、钱选的丹青,都是中国艺术史上的璀璨明珠。更广为世人所知的是,在新中国成立后,张伯驹把这些书画珍品捐赠给了国家,一如他在给周恩来总理的信中所说:“我所藏主要珍品,遇人民爱戴,政治修明之政府,应不以自私,捐归公有。”

“予所收蓄 永存吾土——张伯驹先生诞辰120周年纪念展”在故宫刚刚结束,展览汇集了经张伯驹鉴藏并捐赠给故宫博物院、国家博物馆和吉林省博物院的33组书画。国家文物鉴定委员会主任委员傅熹年的一番话让人印象深刻:张伯驹当年把西晋陆机《平复帖》和隋展子虔《游春图》捐献给国家,使故宫博物院拥有了传世最早名人法书和传世最早山水画,这对于确立故宫在书画领域领袖群伦的地位,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说:古今之成大事业、大学问者,必经过三种之境界。“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此第一境也。仍以张伯驹为例,在得知前清恭王府后人藏有西晋陆机《平复帖》后,他先后三度尝试购买,最终抢在日本人之前,得到这件存世最早名人法书,使其没有步唐代大画家韩干名作《照夜白图》后尘,流向国外。能达到“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这第二种境界的,并不多。相传南宋人赵孟坚曾携带“五字未损本”《兰亭序》乘船,不料突遇狂风,舟船倾覆落水求生之际,赵孟坚还手握这卷兰亭,所幸“造物见护,存一线生意不死”。这即是著名的“落水兰亭”的掌故,诚所谓“性命可轻,至宝是保”。张伯驹也有类似“为伊消得人憔悴”的故事:1941年春,他在上海遭人绑架,绑匪索价300万伪币赎金。生死关头,张伯驹仍正告夫人潘素:“宁死魔窟,决不许变卖所藏古代书画赎身。”他的女婿楼宇栋后来记述说:“岳父对国宝之爱早已超过了自己的生命。如是僵持了近8个月,土匪见敲诈无望,自动将赎身价降到了40万。经过岳母多方奔波借贷,总算赎出了岳父。”经此一劫,张伯驹对《平复帖》更加呵护,正如他自己所说“帖藏衣被中,虽经乱离跋涉,未尝去身。”

生命诚可贵,至宝价更高,在此基础上“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能达到这第三种境界的收藏家少之又少。留下《历代名画记》《法书要录》两部经典垂范后世的张彦远曾说,“爱好愈笃,近于成癖。每清晨闲景,竹窗松轩,以千乘为轻,以一瓢为倦”。谁曾想到1000多年后的张伯驹竟与其暗合道妙,有着类似的体悟:“每于明窗净几展卷自怡。退藏天地之大于咫尺之间,应接人物之盛于晷刻之内,陶熔气质,洗涤心胸,是烟云与我相合矣。”

展卷自怡独乐乐外,张伯驹尚能“与人乐乐”。1947年,当时才33岁的王世襄正在故宫博物院工作,想对当时还收藏在张伯驹处的《平复帖》进行详细研究。说明来意后,张伯驹不但答应他的请求,更爽快地表示:“你一次次到我家来看《平复帖》太麻烦了,你不如拿回去仔细地看。”后来王世襄回忆说:“《平复帖》在我家放了一个多月,才毕恭毕敬地捧还给伯驹先生。”

不仅“与少乐乐”,张伯驹更做到了“与众乐乐”:1952年,他将《游春图》让与故宫博物院;1956年,复将《平复帖》在内的8件珍贵法书捐献国家……1973年,他撰文感慨自己“一生所见山川壮丽,人物风流,骏马名花,法书宝绘,如烟云过眼,回头视之果何在哉,而不知当时皆在雾中也。”是的,即使在最艰难的岁月里,他也只是说自己以为“人生万事无不在雾中”。作为收藏家的他,行行重行行,早已登上峰巅。

张伯驹生前曾郑重起誓:“予所收蓄,不必终予身为予有,但使永存吾土,世传有绪”。和张伯驹一样,古籍收藏家周叔弢也曾郑重声明“数十年精力所聚,实天下公物,不欲吾子孙私守之。四海澄清,宇内无事,应举赠国立图书馆,公之世人”,为此他先后4次将珍藏的古籍善本4万余册和历史文物1200多件献给国家。作为陶瓷收藏大家的孙瀛洲虽讷于言但亦敏于行,1965年将精心收藏的各类文物3000余件全部捐献给故宫博物院。他们践行自己的誓言,从而突破了古今之成大事业者的第三种境界,也因此超越过往1000多年来的大收藏家,成为20世纪收藏史上青青碧色的劲柏坚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