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荒废的时光里,你们一点儿都没有浪费
来源:《诗刊》2017年11月号上半月刊“方阵”栏目 | 李轻松 2018年06月04日08:47
嗨,小虫子
你们在我的窗外活了一个朝夕
这比针尖还细的、比米粒还小的虫子
有翅或无翅、六爪或无爪、一对触角
幸运的还有复眼。你们陆生或水生
当然也有寄生的。你们这圆的、扁的、
带壳的、斑点的、鳞片的虫子。
你们这蜕皮的、变色的、发光的、
跳舞的、鸣叫的精灵
你们从花蕊上爬过,就沾满了这世间的蜜
从树叶间起飞,摩擦振动
就把求偶的花粉洒了满天
许多植物都因此而开了花
许多人都因此而结了果
在荒废的时光里,你们一点儿都没有浪费
飞的飞、爬的爬、蠕动的蠕动
潜伏的潜伏、冲锋的冲锋
繁殖的繁殖。也许能借阵风上天
也许被一滴雨打入地狱
除了这河滩、草丛、天敌之外
谁也不知道你们走到了哪里
一只猫的春天
小满来了,小满鸟儿来全了
吹柳笛的少年呜呜地跑过去
满院子的风,满街的孩子们
满天的鸟儿遍地的虫子。
如今能空的都空了,而你独醒
有时在房顶上留下梅花瓣
有时到屋后的坡上看看主人
孤坟寂寞,春风荒草
你深一脚浅一脚地来到河边
那时野猫成群,在草间起伏翻滚
那擅长勾引的叶子也成了精
那为驴的、为马的、为人的、为鬼的影子
都在随风起伏、游荡、停顿
母鸡们抱了蛋,耗子们打了洞
人畜相依的好光景——
如今这人迹罕至的人世间
你已多久没被人爱抚过
没被猫嗅过,没被耗子躲避过
你依然卧在山间、水畔、草丛
能活一个时辰都是奢侈
那狸猫的叫春、那灿烂的花草
那广阔的河流和大地
都被你看成了一条缝儿
那些坟茔
这里埋着我的祖先,家史与灾难
不知道多少代,那些被埋没的
那些塌陷的、那些削平的
骨殖和历史。它们长出了树木
花朵、青草和后代
有的墓碑是斜的、有的没了字迹
有的倒伏于地。对于没有子孙的故人来说
山风与野兽都延续了他们的生命
在墓地与人间,只隔了一层窗纸
那漫长的飘动着的荒野、人和牲畜
一个挨一个的清晨
在每座坟前插上一炷香
为他们叫一回魂儿,哭几声
扶着那一段香火,遇着寒夜里煨火的人
酒后冻死的人、朱门前饿死的人
他们纷纷从墓地里站起来
我答应着他们,却没有看清一个人
与飞禽对视
有你的世间是美的。在院落里
在月亮中,或在树梢上
你倒挂着或蹲伏着或站立着
我对你的惊扰是善意的。别怕
我也有母亲的怀抱。如果你愿意
我们都是初生的婴孩
这世上从来就没有弱者。你当然不是
你那未动先飞的羽毛是美的
那易露的敌意也是美的
请看清我没有翅膀,也不会鸣叫
更没有空中哺食与水上漂飞的绝技
当空气微颤,露水破裂
你的听觉与视觉都是一场盛宴
星象和气象形成你的美学
让我细看你身上的花纹吧
是模仿了豹子还是蜻蜓?
而我模仿了你。你逆行的风声覆过山川
这被携带的基因或命运——
我追赶未及。你闪避的样子
让我想起倭瓜花、含羞草
想起我那未凿的天真。那墨中的黑白
那被掀开又被遮掩的眼帘。一个小人儿
开窗闭窗,里面坐个俏姑娘……
入冬了……
大地结了白霜,河流爬上了山冈
湖水没有了波纹相接
“我心胸狭窄,在一些白雪中勾兑色彩”
村庄里住着呼啸的童年
村外的路上长满了蒿草
“比我还高,漂浮在欲壑之上”
我爱她飘雪的,会绽放的手指
每一朵来不及厌世就凋零的花
“想象她的融化,仿佛血水横流”
只有时间永远在反抗自己
能覆盖我的总是低于我的尘埃
“我的身体,全是旧情人的补丁”
我在草尖上掐下清晨
却遗落在更深的冬夜里
“我久别的人生,仿佛再次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