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江西诗歌创作论:凝聚着生命意识的五个方面
来源:《创作评谭》 | 刘晓彬 2018年07月19日08:58
在文学创作中,无论你的思路如何,主题是什么,归根结底只有一条,最终都会回到人性和生命这两个方面。同样,诗歌创作也不例外。关于诗歌创作,生活经历的体验与主体心理的构成等方面的融合度,则决定了诗人应该具有一种独特的艺术感知能力,而这种独特的艺术感知能力也相应地会影响诗人在创作中的审美视野等。因此,对于生命意识,他们都会有着自己不同的理解和感受。纵观2017年江西诗歌创作,江西诗人对生命意识的理解和感受,凝聚在“自我生命状态意识的苏醒”“心灵归属”“生命哲学”“生命情感状态的纯粹性”“生命中的日常经验”等五个方面。
一、创作中生命状态的意识苏醒
诗人的创作动力和源泉,来自于诗人对生活直接把握之后的那份创作意识苏醒的自觉,而这种创作意识苏醒的自觉又源自于诗人那种自我生命状态意识的苏醒。比如程维、吴素贞、水笔、布衣、王剀、凌翼、老德、唐纳、陈克、丁群、老城、赖建文、林师、李佩文、落莎、茗子川、万洪新、牧斯、邓涛、如月之月等人的许多诗作。
诗歌创作中的移情论认为事物本身没有情感表现性,事物之所以看上去似乎有情感,乃是因为诗歌的创作者把自己的情感移入了对象的缘故,是创作意识苏醒的自觉,以及自我生命状态意识的苏醒。一首作品的形成,也不仅仅在于诗人的艺术直觉和创作灵感,而在于它能从人生与宇宙意识的最高关系上来表现诗歌的内在生命意识与宇宙意识。在2017江西诗歌创作中,有一部分是发自心灵的生命歌吟,他们用诗歌记载下各自对世间风云和万般人物深入而独立的探悉,这里面包含着对生与死、爱与恨、亲与疏、聚与散等方面的生命思考。比如程维对生命的种种思考,用诗意的文字,表达了对中国古典哲学、文学、历史以及现实生命等多方面的深刻理解。在《老之将至》等诗中,程维借助某种物象将生命的深刻思考默默地从诗行中溢出来。德国著名诗人若瓦利斯曾指出:“诗所表现的是精神,是内心世界的总和。”程维正是这样理解诗歌的,他的作品也就成了我们理解他独特思考生命存在的重要途径。
对生存与死亡的思考,诗评家张德明这样阐释道:“真正的作家和诗人应该是一个哲人,他必须面对并思考生存与死亡这种本真问题。”在2017年,许多的江西诗人对此进行了沉思,比如吴素贞的《祷词》《母亲》、水笔的《游戏》《白眉红》、布衣的《流星》《尘土》、王剀的《打一口压水井》《空巢老人》、凌翼的《飘荡的灵魂》、老德的《上吊未遂的人》、唐纳的《在一位老农家做客》、陈克的《游戏》、丁群的《那里是他的摇篮,也是他的墓冢》、老城的《几只撞网而亡的鸟》、赖建文的《追思一片飘逝的彩云》、林师的《生命,岂容轻漫》、李佩文的《鱼救活了水》、落莎的《诀别词》、茗子川的《事件:发生在石灰坑里的惨剧》、万洪新的《表哥的死》等诗作,以及牧斯的《老父记》用几乎直白的方式发出了沉埋心中的“因为他躺在床上,与死神斗争”的生命回声,不时地震撼着我们的精神世界。而且他们的这些诗作,令人感动的也是其中流溢出来的滚烫的情感。面对死亡,怎样的生存才更有意义?邓涛的《活着》给了我们很多的思考,这首诗作也是他创作中生命状态的意识苏醒。
另外,近年来进步比较快的如月之月,她的许多诗歌专注于一种生命意识的表达,这也是她自我生命状态意识的苏醒。比如《给夜空拔钉子的人》这首诗,她以丰富的想象力把自我对夜空的一种独特的感受呈现在读者面前。应该说,如月之月以女性的丰富情感,通过对心灵世界的反复酝酿,努力让诗意向着生命的意义不断延伸,让灵魂向着一种更加广阔的世界和更加深邃的境界贴近,使个体生命与这一境界融为一体,表达出自己对生命存在的理解。
二、创作中生命感喟的心灵归属
社会的大工业打破了人们狭隘的生存空间,也打开了人们的眼界。许多乡村已经变成了城镇,各种各样的生活方式展现在大家的面前。处在这样的时代中,我们的诗歌创作是否会感到一种疏离感,一种被遗弃和冷落的感觉?然而,部分江西诗人诸如渭波、林莉、徐勇、陈明秋、龚杰、欧阳福荣、彭生茂、苏群辉、杨启友等诗人却从人文关怀和文化传统的视角着眼,以诗人的良知关注和感喟生命,表现出他们对乡村自然形态的憧憬和追寻,以及对当下老百姓命运的终极关怀。他们创作出的这些作品即是对当前生存环境的拷问,又是对我们灵魂归属的渴望,这也是“向人的既艰难又平庸的生命更真实地靠近了一步(徐敬亚)”。
渭波的诗,浸透着深邃的人文主义情怀,闪烁着强烈的社会批判精神。他的大部分诗作均在不断反复抒写“生命”这个主题,即是对当前生存环境的拷问,又是对我们心灵归属的渴望。比如《洪水》等作品。在诗人眼里,对生命的终极关怀,获取了一种情感的升华和仰视的高度。同时,诗人对现实的生存理解与独特的生命感悟,使得诗歌作品的描写透溢出一种意蕴的深刻,并借助诗歌作品中的某些物象将这种对生存的深切渴望与生命的深刻思考静静地漫溢出来。同样,陈明秋、龚杰、欧阳福荣、彭生茂、苏群辉等诗人的诗,以其对快速城市化而被肢解的故乡的关注,建构起自己的精神主旨和文化内涵。比如陈明秋的《故乡的命运》《炊烟》《农民兄弟》、龚杰的《乡愁》《归宿》、欧阳福荣的《半日晴》《村庄,犹在病中》,彭生茂的《家在信江河畔》《中秋夜,拾荒者流落街头》、苏群辉的《立秋令》《上山》《山村清晨》等诗作,以自己的良知关注,表现出对故乡自然形态的憧憬和追寻以及对自己灵魂归属的渴望。
林莉的诗,大部分都高扬着生命意识,力图运用自己超越地域文化的大视角,对现象世界进行一次又一次的审美把握。她在诗中所描写的是乡村与城镇之间诗意空间的不断转换,细节的渲染使其置身于世俗生活的真实状态。诗人在作品中蕴含着一个及其丰富的内心世界,包括对山乡文化的现象世界的审美把握和心灵的归宿。比如她在《我醒来时,麝鹿已消失》一诗中所表达的“刺骨之疼,时有发生”的这种对生命的疼痛,时不时就在诗行中漫溢出来。与渭波等诗人的诗歌创作一样,徐勇的作品同样表现出对生存的抗争与生命的终极关怀,而且多从哲思的角度不断进行挖掘,所以他们的诗歌作品多了一些让人思考的反省与说教。比如他的《路过打铁铺》等诗作。诗人在作品中强调活着的感觉,这种感觉的外延思考所呈现给读者的是一种具有追求人的理想和人的本质力量。因此,诗歌在这里就超越了感觉,超越了意象,达成了诗人所追求的理性的象征。
三、创作中天人合一的生命哲学
生命哲学的最高境界就是实现恬静与嘈杂的和谐统一,这也是生命的根性内核。因此,在诗歌创作中对世界万物的意象选择的描写中浑然和谐,表现天人合一的生命哲学,是当前部分江西诗人部分诗歌创作的一大特点。比如颜溶、傅菲、熊国太、范剑鸣、白海、万建平等诗人的作品。
颜溶的诗作,在隽永优美的意境里,蕴含着人生的感悟和生活的百味,既有深刻的理性思维,又有浓郁的艺术感觉。他的作品不是对人和事某个片段的简单陈述,而是诗人内心世界和灵魂深处复杂的象征性的表达。而傅菲的诗歌,无论是在山水、在田野、在乡村,诗人选择的意象所表达的意境都是淡泊、恬静、空灵、飘逸的。他的诗有一种超越现实束缚的犹如庄子的“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的人生境界,因而得到了一种精神的升华和生命的自由舒展。与傅菲的天人合一的生命哲学创作角度不同的是,熊国太更注重从内心与灵魂作反省式的深入挖掘。因此,熊国太的诗歌作品,都有着不同的价值形态。在这些形态的审美焦点上,由表面外在客观的叙事性描写转向内心世界与生命意识的表现。
向万物致敬,是范剑鸣在诗作中不断向我们打开不同的万物状态的画面,这些画面是形象的、生趣的。他将万物的寓意用诗意的语言表达出来,并把自己的思想刻入这个事物。作品里有着诗情画意,却暗透着生命的哲思。这无疑显示了范剑鸣诗歌创作的一大进步,也是他艺术观察能力不断提高的重要表现。
白海的诗则是在把他所看到并有所感触的社会现象经过思想的过滤凝练成的,虽然他写的是生活,但提炼出来的却是对生命思考的人生哲学。当然,这些既不是在于深层的揭示,也不在于现实的本身,而在于诗人组织起来的复杂的情感和情绪,比如《北京,我来了》所反映的环境与生命既是当前的一种社会现象,又是一种已经存在的客观事实,更是一种需要我们每一个人担负起责任的社会需要。又比如《写下暮春》这首作品,在一行行释放生命的诗句中,蘸满了“一片枯叶挂在风的枝头/在春天最后的怀抱/回望人间”表露出诗人对生命轮回的独特体悟与沉思。而万建平在他的组诗《赣江物语》中对与赣江有关的意象的深度描写,有着自己独特的对生命的理解和深入灵魂的透彻,率直而真诚,毫无矫揉造作之态。
四、创作中生命情感状态的纯粹
追求一种生命情感状态的纯粹性,这是优秀诗歌作品创作的一个显著特质之一。虽说诗人表现于作品中的性质不同的纯粹情感,有时是他的生命情感世界在某一瞬间的一种特殊形态,但在读者眼中,则是诗人“明确的情感状态表明生命个体对外界的明确态度(黎志敏)”自我形象一次亮相的特写镜头。比如水笔、林珊、朱仁凤、童心、王玉芬、婧苓、卢游等诗人的作品。
水笔在他的《春天虚无主义者》组诗中,借助春天的意象,旨在孕育和重组裂变的世界,以期达到生命情感状态的纯粹性,笔调看似轻松,实则内藏调侃和无奈。林珊在她的《深山记》等三首诗歌中,以你、我山中问答为主线,对花亊、林中小径、山中来信、读书、寺庙钟声等进行串联,让尘世之爱获得方外的授权,剪不断理还乱的生命情感,读来有种别样的景致和婉转。而朱仁凤则在她的《写给春天的一封信》两首诗歌中,强调“比生活更狠,确实没有比它更狠的”纯粹情感。诗人打破了一般语言能指与所指之间的固定关系,作品中的语言也有一种言不意尽的生命情感状态的纯粹性。但是,在童心的《所幸我还能端起一碗酒》三首诗作中,我们从她由轻而重的诗意生发中,感受到了她举重若轻的词语能力。作为一个情感丰富的女诗人,童心毫不掩饰自己对人生的思索与生命的挚爱。对于王玉芬的《白司马花径》三首诗歌作品,我们看到了她是在努力追求现代生活的古典意蕴,在诗歌中使用了诗词作品中那种简约的白话语言,并从中提取古典意蕴来构建作品的精神世界。
对于婧苓和卢游两位诗人,婧苓的写作是“自觉疏离、隐匿式的”,她的诗以一种远离外界喧嚣的宁静心态表达了自己生命情感状态的纯粹以及对世界万物的感知,透溢出中国传统女性的特有韵味。诗歌中舒缓的描述犹如横峰赭亭山的溪水和信江流水般轻盈,这是诗人内心丰富情感的抒发,而这种内心的精神世界,使得她丰富的内心感受不断引导着读者在阅读中安静从容地向善。来自父辈的影响也可以说是“天性或基于遗传”成为了婧苓心灵深处的情感源泉。而卢游在诗作中以生命情感状态的纯粹性向读者展示了他内心世界的丰富。诗人对生命和生活的感知与感悟,让我们感受到了他正在从几年前的稚嫩逐渐走向成熟,这种逐渐的成熟不断绵延在他的诗行深处。
五、创作中生命意识的日常经验
将创作的视点投向现实生活中以及生命意识中的容易被人忽视的一些琐碎的日常事物和经验,善于“在形而下的物象和表象中发掘被遮蔽的诗意(罗振亚)”。也是江西诗人2017年所创作的部分诗歌作品的一个明显特质。通常来说,作为诗人,“如何在最为日常的经验中发现诗性并有效地表达它,才是一个诗人最大的写作难题(谢有顺)”。当然,诗人在创作中,还要能摆脱生活经验材料的牵累,借助生命的意识和诗性的跳板飞腾起来。比如杨景荣、王彦山、殷红、采耳等诗人的作品。
杨景荣对那些生命意识中容易被人忽视的日常事物和经验则在诗歌创作中试验一种反向用词法,以制造新鲜感,比如《反骨》这首诗,事物总是矛盾的,也总是二律背反的,总是有无数的可能,亦有无数的不可能。同时,他在试验创作类似《灰机》这样的诗歌作品时,就是想把类似“灰机”这样的生造的网络的词组粗暴地植入到诗歌中去,让它合法化。而王彦山的诗,出古入今,日常生活中的语词在掌控中流窜,艺高境阔。殷红则善于捕捉和处理日常生活中的一切细节与经验,比如《地图》这首诗作,诗人摄取了“一片银杏树叶/被我夹在一本诗集里”这样一个生活中很随意的细节,以此切入,达到了出奇制胜的效果,特别是“银杏树叶”这个意象的选用,让这首诗作的主题得到了强化,这是一个隐喻。然后,诗人顺着这个意象不断铺陈,让诗意一步一步得以加强,再“从银杏叶的脉络/我看见回家的小路”到“而面南的家,没有关上大门”,让内涵进一步深刻。
如何抓住日常生活中碰撞出的思想火花,在采耳的部分诗歌作品中,我们可以感受到,诗人是在借助日常生活中常见的事物和一些琐碎的经验,利用暗示与隐喻在扩充诗歌作品内涵的深度。这里主要体现在对含蓄的遮掩和装饰,以期达到所表达的意义不外露。但是,只要你静心地品读,作品的意义就明朗了,内涵也就可以理解了。比如《在角落看见一只旧箩筐》《情忘书》《纸巾与蔷薇》等诗作,其中有一种对生活体验的思考,虽然没有十分鲜明的思想取向,但是诗作蕴含的意义不断穿插在生活的碎片中,呈现出诗人自身的精神世界与现实生活的互动,纷繁的思绪与生活的体验对应着当下生活的万千气象。
六、结语
对于江西诗歌整体性来说,每个年度有每个年度的延续,每个年度也有每个年度的变化。不过,对于江西诗人年度创作来说,有收获和成功,也有遗憾和缺失。收获和成功,大家都看得见,每当诗人有果实收获,大家都会给予鲜花和掌声。但遗憾和缺失,或许大家看在眼里不愿意说,因为这些在每个江西诗人身上都会或多或少地出现。过去的一年,许多诗人的创作有时在不断增强的现实意识里,又会穿越到历史的时空,在这个过程里却没有很好把握两者之间的灵魂交融,多数的创作缺乏视野的开阔和气场的宏大。另外,也许是由于当下快餐式文化现象的出现,让一些诗歌创作显得浅显而干瘪,读后没有回味,过目即忘。尽管这些创作暗合了时代的脉动,但却没有表现出时代的精神。
总之,回顾和梳理过去一年的创作,或许江西诗歌在中国诗坛表现的还不是那么突出,或许大家认为的优秀文本被遮蔽,或许还有很多优秀诗人在等待发掘,但随着传播手段日益便捷并多样化,我相信很多沉潜的诗人及优秀的文本会自然地散发出其自身的光辉,没有任何人有这个能力去遮蔽这些光辉,因为优秀的文本一定会经得起时间的检验,优秀的诗人也一定会耐得住寂寞和孤独。我们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