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中的暖意
来源:文艺报 | 唐新运(蒙古族) 2018年08月03日11:07
相 识
从2014年开始,新疆组织“访民情,惠民生,聚民心”活动,因为这样的机缘,我得以走到大石头乡,与哈萨克族牧民结对认亲,同吃、同住、同学习、同劳动。
前几年,我们经常去铁尔萨克村,这是大石头乡的一个村。我早就知道大石头乡的石头大,否则怎么会叫大石头乡呢?现在,我要去的是乡里的另一个村——阿克阔拉村。
那天下午,我独自一人来到了卡格巴提的家。卡格巴提看起来60岁的模样,有很多白头发。卡格巴提的白发之上,还戴着一顶白色的花帽。我叫他叔叔,他叫我兄弟。
我们聊起了彼此家里的情况。卡格巴提说,他1962年出生,有3个子女。其中,有个女儿叫巧力范,上大学之后就留在乌鲁木齐了。
这个地方和铁尔萨克村一样,不但石头大,风也很大。到了夜晚,我终于知道,大石头的雪更大。雪已经没过我的膝盖。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雪。我在雪地里打了个哆嗦。
第二天凌晨8点,我听见卡格巴提铲雪的声音。许多年前,我的父亲下炕扫雪,我就跟在他的身边。今天,卡格巴提独自一人在院里扫雪,我怎么还能躺在床上呢?
马跑了
卡格巴提去喂自己的牛羊。我就走在他的身后,他不让我帮忙,说会脏了衣服和手。我说,这些活儿我都会干。小的时候,经常和父亲喂牛喂羊。可是卡格巴提不大听得懂,他从小到大都说哈萨克语,只会讲几句简单的汉语。我们两人说话再加上手势比画,依然说不清楚。如果不是两个人脸上的笑容,邻居会错认为我们在吵架。
卡格巴提住的是牧民定居房。前面是院落,后面是牲口的棚圈。他的后院,有大小三头牛,十来只羊,还有一匹马。
我们走进后面的棚圈,牛哞羊咩。卡格巴提弯下腰身,把麦衣子从口袋里倒出来,倒在一大块塑料布上。这块塑料布很是奇怪,有盆沿,却不是盆,还能够折叠。卡格巴提在麦衣子上面均匀地洒上清水,又从旁边的口袋里盛出一碗玉米碴子,撒在麦衣子的上面。他戴着一双橡胶手套,直接用手不停地搅拌。等卡格巴提搅拌均匀了,我正好上手,提起塑料布、兜上草料,直接进了羊圈。在此之前,我已经把羊槽收拾得干干净净。
卡格巴提看见我干这活儿甚是熟悉,就开始喊我陆续给他帮忙,再不那么见外了。
我们伺候好牛羊之后,一起走向后院门口的那匹马。
哈萨克族是“马背上的民族”,哈萨克族的生活和马有着不可分割的密切关系。我在新疆生活多年,时时处处都能深切感受到哈萨克族与马的情缘。卡格巴提家自然不能例外,对马更是高看一眼,因为家里的这匹马,居然有自己单独的小屋子!
卡格巴提白天把马拴在后院里,想来是让马晒晒冬天的暖阳。
马屋里,地面上结了厚厚的一层冰,马粪和马尿混合冰冻在一起。卡格巴提手拿一把铁锨使劲剁冰铲雪,我在旁边拉着马的缰绳。突然,卡格巴提恍然大悟般地想起了什么。他小跑过去,又小跑回来,手里拿了一把铁镐。
铁镐就是专门用来对付冰雪的,也就是一支烟的工夫,我就把冰雪全部刨了下来,积攒成一堆,这时候铁锨刚好派上用场。卡格巴提用铁锨把冰雪粪便铲起来扔出去,一锨一锨又一锨,看着干净的马房,我们有配合默契的得意和舒心自在。
我们一起去拉马进来,马呢?马在哪里?马不见了!它戴着缰绳和笼头跑了,跑到山脚下去了。
这匹马从出生到现在,从来都没有真正奔跑过。可马,天生就喜欢奔跑。这次,趁着我们不留意,它开心地跑远了。这个时候,我和卡格巴提会心一笑,心想,马肯定会回来。它认得回家的路。它喜欢自己干净的房子。
可爱的恩娜
第二次到卡格巴提的家,我注意到墙角站着一个小姑娘。她的名字叫恩娜。她是卡格巴提的孙女。父母常年在外放牧,恩娜一直生活在爷爷奶奶身边。她在村里的双语幼儿园上大班,明年就该一年级了。我教她用汉语写自己的名字。
这次来的时候,我给卡格巴提家里买了一大包蔬菜。我想村里肯定会有水果店,到村里再买点水果。我让恩娜带我去买水果。她穿了大衣,戴了漂亮的棉帽子。我们走出去一会儿,卡格巴提一路小跑过来,把手套挂在了恩娜的脖子上。
恩娜说,阿塔!手套不对!爷爷奶奶总是欺负我。阿塔,是哈萨克语对爷爷的称呼。我心想,我有那么老吗?可是恩娜把我当爷爷一样信任,我的心甜蜜得无法形容。我赶快停下自己的脚步,把她的手套又重新收拾了一遍。
恩娜一路上不停地说话,有时候是汉语,有时候是哈萨克语。我问她,爷爷奶奶怎么欺负你啊?她说,他们总是把我的手套挂错了,就是欺负我。虽然他们总是欺负我,但我长大了,要保护爷爷奶奶,这是我爸爸说的。
整个村子都没有水果卖。早知道这样,我就在县城下车的时候,把什么都准备周全,现在后悔死了。
我们走到村里惟一的商店。我和恩娜站在商店里的最中间。我告诉恩娜,你想吃什么,想买啥,你自己选。
她既不主动要,也似乎并不拒绝。我指着货架上的东西,问她,这个?她摆手。我转过去,指着另外一个,她还是摆手。
告别与祝愿
卡格巴提的房子大概80多平方米,还有前后院落,再加上牲畜棚圈、围墙,大概一亩七八分地。房子外面都贴了瓷砖。此刻,正是严冬,雪一朵又一朵坠落。这个毡房安静地呆在那里,任雪不停地落在身上。它一动不动,忘记了把自己身上的雪随时抖落。
我临走之前,给卡格巴提买了一吨煤,堆放在卡格巴提的家门口。这些煤加上他原来的煤,足够他一家烧到来年,烧到春暖花开。就算大雪封门,这些煤足够把门口的雪化开。
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卡格巴提居然会熟练地使用手机微信。在那个风雪之夜,我们互相加了好友。
我回到家里,过我如旧的生活。有一天,卡格巴提微信发过来一张图片,是一张迎风飘扬的五星红旗。这时是早晨9点,我正走在路上,我不知道该回复些什么。我只能按照以往的习惯,双手作揖,抱拳问好,希望他们一家一切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