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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南文学》2018年第9期|刘羊:山门镇

来源:《湖南文学》2018年第9期 | 刘羊  2018年09月26日08:18

 

刘羊,生于70年代末,湖南省洞口县人,毕业于湖南师范大学中文系。有诗歌作品见于《扬子江诗刊》《绿风诗刊》《作品》《湖南文学》《滇池》《诗歌世界》《人民日报》《湖南日报》等刊。出版诗集《小小的幸福》《爱的长短句》两部。主编《二里半诗群30家》《二里半诗群作品集》《诗歌里的长沙》等诗歌选本。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湖南诗歌学会常务理事、副秘书长。

山门镇

横亘在云朵里的雪峰山

在此打开一扇门

允许天马伸长脖子,往黄泥江里饮水

浅浅的黄泥江

用她四季白皙的肌肤

浮起一个清凉小镇

天还未亮,山民们就翻山越岭赶场来了

有的赶着羊群,有的赶着

云朵,有的赶着

一串淌着露水的歌声

山里人削尖脑袋往山外跑

山外的人则怀揣着山里的世界

他们每年都要回到这个心心念念的地方

掏出一身脏腑,从里到外洗干净了

再闭上眼睛,把雪峰山的风

吸进骨头缝里

晚上,他们在江边品茶、饮酒

在小镇里四处游荡

直到所有的红灯笼都熄了

才懒懒地踱回去

去做一个高头白马的梦

黄泥江

这条在雪峰山谷里长大的小河

光着洁白的身子,吹着欢快的口哨

走走停停,一路嬉戏

她要到资江去

到大湖大海里去

我和调来此地任职不久的河长

从牛场码头往北,打算进洞门口

经桐山、麻塘山,到白马山

一路寻访黄泥江的上游

我们到来之前

山里的放排人巡过

山外的日本人巡过

山上的白云飞鸟巡过

多少年过去

放排人留下了一江资江号子

日本人留下了无数盔甲尸首

只有白云飞鸟千年不绝

留下一个绿意葱茏的国度

 

蔡锷公馆

初到此地的时候,他年纪尚小

这座人来人往的大宅子,名唤武安宫

父母在这里打豆腐、蒸酒,结交四方朋友

他在楼上读书习字,一时兴起

便有一串好句子脱口而出

那时,他是远近闻名的神童

路边村的秀才、纸笔店的老板、宝庆府的知府

一个个打着问号来,都被他扳成惊叹号

他的对子就像山间云彩斑斓飘逸

  天衣无缝

十三岁那年,他从牛场码头出发

带着黄泥江的涛声进宝庆、经长沙、赴日本

从此天南海北。几经辗转,他声名日隆

而脸颊越来越瘦,正如手中那柄宝剑

寒光闪闪,直指苍穹

等他再度归来已是一尊铜像,永远定格在

三十三岁。大楼门额高挂着他的名字

深深的庭院里,戏台上空空荡荡

青石板青筋毕露。一切仍是故乡的样子

秀云观香火不断,廻龙街人流如织

老 街

槽儿媳妇说,老街多冷清呀

刘聋子家没几个钱吧?都搬走了!

但袁娭毑死活不愿意离开这里

她喜欢木房子的空旷

喜欢下雨天

钉鞋踩在石板路上的感觉

一到晚上,只要袁娭毑合上眼

老街就热闹了:裁缝店的学徒

给各家送去新布料子。河边的打铁铺

重新拉响了火箱。老酒坊、香油店

把浓郁的香气密密麻麻铺满了整条街

隔壁酒馆杨老板的大儿子

一天到晚都是醉醺醺的

袁娭毑还看到从前一干姐妹

成群结队花枝招展走在街上

她们总爱围住洋货铺子的小伙计问这问那

一问就是老半天

袁娭毑真想追上去骂她们几句

可她们一转眼就不见了

 

黄泥江上的桥

黄家桥是长子,目光远大

肩宽臂粗。办事不问轻重,待人不论亲疏

无论外面怎么熙熙攘攘,他都不言不语

默默承担着家族的盛衰沉浮

观音风雨桥是小妹,声音甜美

光彩照人。当她提着篮子走过河边的时候

每条狗都朝她摇尾巴

每个男人都想讨得一枚笑容

龙井大桥是家中老二,长得人高马大

但性情怪癖。他后来到山里做了一名教书匠

一身傲骨,两眼望天,对人爱理不理

只把清风鸟语拢在袖子里

马颈石桥,水东老桥,分守黄泥江的

上游和下游。那是爷爷辈的人物

皱纹纵横,老态龙钟

很多事情已经记不清了

只记得1945年5月,一队队日本兵

急匆匆走过,等到完全走进包围圈

正是残阳如血之时。那一夜,黄泥江两岸的狗叫

不依不饶。人们还没有合眼,天就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