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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创作引领西方人体悟中国的眼光 从蒋彝的 《巴黎画记》中,寻找中西调和的绘画路径

来源:文汇报 | 邹佳睿  2018年10月12日08:32

作为散文家、画家、诗人和书法家,蒋彝旅居英美四十余载,以“哑行者”出版了隽永的系列画记,文画互映、诗书交融。他先后任教于伦敦大学、哥伦比亚大学、哈佛大学等世界一流学府,堪称“中国文化的国际使者”。

读蒋彝半个世纪以前的游记 《巴黎画记》,丝毫不觉无趣和老套,反而在他清新的插图与闲适的文字中感受到与这城市不断相遇的惊喜和欢愉。

初读 《巴黎画记》,便于蒋彝笔下的巴黎生出几分亲切,因其勾勒的图景并非仅是高高在上的艺术殿堂或是时尚之都,而是充满了历史与生活的体验感。他在书中大多描绘的是日常生活所见平凡景象。 “冬季之仲夏夜”一章中,蒋彝言及自己喜吃蛙腿,却由于童年祖母的告诫之说 “凡杀生并啖之者,在投胎转世时将会变成其中的一种生物”,便觉得面前桌上的蛙腿白花花的颜色和形状看上去和人腿很像,而配合此章的若干青蛙插图,或拟人化的或一两只手舞足蹈、成群结队地举杯共饮,甚为荒诞可爱。

蒋彝试图将中国传统笔墨的表现形式与西洋绘画的视角技法相融合,流露出穿越般的幻觉感

看书中的插图,大部分随文章一起,近似于速写和漫画的结合,但行笔有节奏感,许多人物的动态和衣纹的线条表现很有传统中国绘画的风韵。

《蒙马特的爱与虔诚》中近景处传统花鸟画手法的小鸟,呼应着远处的西式建筑; 《文森森林动物园里的猴山》中分散的透视视角和远方墨青色晕染的小山,呼应着写实主义的枝叶表现。纵览蒋彝的插图,能够从巴黎风光的背后隐隐窥见他血脉里的中国画传统。

生于清末的蒋彝,成长于江西九江的传统家庭,幼时接受私塾教育。他的父亲原是九江县税契房职员,收入低微,业余以画扇面出售,添补家用。幼年时期,父亲绘画,他站在旁边看,逐渐对绘画产生了兴趣,也跟着画起来。于是,父亲一边画,一边教,便成了他的启蒙教师。上学以后,他的四叔祖请江州名画家孙墨千入府教自己的儿子绘画,其子没有学会,蒋彝却通过旁听、观摩、练习,打下了坚实的传统笔墨基础。在他15岁的时候,就开始帮人画罗汉观音,吸引许多僧人常常上门求画。1922年,他考入当时著名的东南大学化学系,后北伐军进驻南昌被任命为新成立的江西省教育委员会委员。此后,又先后在安徽省芜湖、当涂两县和江西九江担任县长。

1933年,蒋彝远赴英国伦敦大学经济学院学习,之后旅居海外40多年。尽管生命的后半部分在海外度过,但少时的中国艺术和文化传统深深植根于他的眼中,巴黎的湖光山色、社情人文便成了中国眼光之下的改造物,这是中国艺术家对西方文化理解之后的新诠释。蒋彝试图将中国传统笔墨的表现形式与西洋绘画的视角技法相融合,尽管描绘西方建筑、城市并非技法纯熟,却流露出丰富的艺术性与真挚的个人情感。

事实上,自20世纪30年代起,蒋彝以 “哑行者”的名义出版了一系列游记,包括 《湖区画记》 《伦敦画记》 《都柏林画记》 《爱丁堡画记》《牛津画记》 《三藩市画记》等。 《湖区画记》时,他的绘画尚且仍充满了中国画的范式,虽表现的是英国湖区风光,但呈现出的却几乎是完全的中国传统山水面貌。用他的话说,是“在缺乏西方技法及媒材训练的情况下,我试着以我的中国笔、墨和色彩,以及我们传统的绘画方式,诠释英国景色。”当回顾他在 《湖区画记》里的独特尝试之时,相信不管是半个多世纪前的欧洲读者,还是当下的中国读者,都会被一种穿越般的幻觉感深深吸引。

20世纪一批重要的中国艺术家都在探寻中西调和的绘画新路径,他们以自己的方式为中国艺术的新面貌而探索

到了 《巴黎画记》中,传统中国画样式渐渐隐入到画面中去,更多呈现出中西融合的面貌,这与他多年在国外的游历与学习不无关系。蒋彝在书中就谈到曾拜访方君璧与潘玉良两位留法的女画家,并与他们相约一同去画室做人体试画,即付入场费后进入画室面对人体模特自由作画,其所描述的这种非学院内的自由画室——“在蒙帕纳斯的艺术家们甚至会为邀请到最好的模特儿竞争”,即便在当下的中国也很难见到,可以说为我们管窥巴黎作为艺术之都的成熟机制和浓厚氛围提供了一则例证。

20世纪以来,徐悲鸿、林风眠、刘海粟等一批重要的艺术家几乎都在探寻中西调和的绘画新路径。不论在多大程度上接受西方艺术,他们都在以自己的方式为中国艺术的新面貌而探索、奋斗。蒋彝也不例外,他在与徐悲鸿的交往中多有流露自己关于中西融合的艺术观点。他曾发表的 《国画改良刍议》,对中国画的发展提出八点要求:一、画中有物;二、不仿古也不泥古;三、不分雅俗;四、不废笔墨纸绢;五、要有个性;六、要有时代性;七、要有了解性;八、要有永久性。其中第六条下附解说: “徐悲鸿研究西法多年,又善用中国笔法和墨色来描画其动态,可算富有时代性的作品。”由此可以看出,他推崇的正是中西结合式的画法,同时期望有更多的艺术家沿着这个方向继续探索。

蒋彝的特别,在其为中西艺术和文化交流所做的是向西方人提供东方人的视角和眼光。20世纪以来以西方文化向内输入的探索者多,而向外输出者少,蒋彝可算其中代表之一。他以游记的形式,以独特的东方视角透过巴黎高雅而流光溢彩的表面,让花园里的场景变成乾隆时期的花瓶、让法餐里的蜗牛变成小人儿拉扯的马车......让西方人眼中平淡而熟悉的事物变得似曾相识而又有些陌生。

作为20世纪少数以英文写作的中国作家,他的游记引领西方人体悟一种中国的眼光,在为人所熟悉的风景中呈现非同寻常的感受。他笔下的巴黎对东西双方的人们而言,都是一次值得重新审视的特别之旅,读之仿佛在纸上的一场绮梦。这意韵正如书中第一章的一首小诗:此行不为寻春至,却值春深物象奇。我自赛茵河畔立,依稀重认旧巴黎。

(作者为艺术评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