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城》2018年第5期|宝树:妞妞回来了(节选)
来源:《花城》2018年第5期 | 宝树 2018年11月05日09:04
四
妞妞是在两岁生日前一天出的事。
爷爷奶奶要过来给妞妞过生日,所以沈兰决定把房间好好打扫一遍。本来妞妞有一个保姆看着,可不巧那天保姆请假了,董方又在公司加班,所以沈兰只能自己一边带娃,一边做家务。
一架微型无人机跟着妞妞,总是停留在她眼前一米左右的地方。无人机的大小和蜂鸟相似,上面有一个摄像头。这种蜂机主要是为了监控孩子研发的,这年头保姆都不太靠谱,父母因为太宝贝孩子,总要随时看到她才放心。当然也不仅是监控保姆,摄像头远程连接着董方在公司的电脑,董方的电脑屏幕下方有一个小窗口,随时可以查看无人机所拍摄的画面,所以隔着半个城市,董方也能随时看到女儿的笑靥,想到自己赚钱是为了让女儿明年上一个好的幼儿园,工作起来也多了几分干劲。
所以,董方和沈兰同时目睹了那一幕。
妞妞在客厅的塑料垫上玩着一种智能积木。这种新研发的玩具能自动变形组合拼接,变出千奇百怪的花样,很受幼儿的喜欢。最近妞妞可以心无旁骛地玩上一两个小时,所以沈兰也就很放心地干自己的家务,再说如果有什么危险举动,蜂机也会发出警报。她为了扫地方便,把一把椅子随手拉到了飘窗边上,飘窗的窗户也拉开通风。
过了一会儿,妞妞抬起头,看了一眼窗子,显然一个有趣的念头在她脑里闪现,她嘻嘻一笑,爬起来,朝那边奔了过去,嘴里嘟嘟嗒嗒叫个不停。当时董方见到了这一幕,但蜂机的摄像头对准的是妞妞的脸而不是后脑勺,他无法判断妞妞要干什么,也没留心去想,他手头还有一个报表急着要完成。
妞妞以前爬不上椅子,而且飘窗边上有为防备幼儿设的护栏,照理几乎不可能出事。但妞妞每一天都在成长,每一天身体都在变得更壮,她这次轻松爬上了椅子,又借助椅子翻过了护栏,走到了窗边,还在继续向陌生领域探索。等到沈兰发现的时候,妞妞的一只脚已经越过了窗沿,跨坐在窗户上,和外面的世界之间不存在任何隔挡。完成了这一系列高难度动作,她很开心,朝着沈兰甜甜地笑着,嘴里叫着,妈妈!妈妈!让沈兰看看自己的壮举。
沈兰回过头,看到了这惊心的一幕,她慌忙朝妞妞奔去,两三步就到了飘窗边,去抓妞妞的手臂。与此同时,在公司里,董方的目光移到了屏幕下方的小窗口,看清了妞妞在哪里,手一抖,手上的一杯咖啡落地,摔得粉碎。
本来这一切还有机会止步于一场虚惊,但这时候蜂机坏了事。它的智能系统终于判断出小主人处于危险状态,发出醒目的红光,伴着尖锐刺耳的报警声。这却起了反作用,妞妞受到了惊吓,身子一抖,本能地朝窗外躲闪,打破了脆弱的平衡。一瞬间,她小小的身体从七楼的窗口消失了。
沈兰去抓妞妞的手只差了一步抓了个空,她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软软地倒在了窗边。
她比董方还幸运一点。董方呆滞的目光随着忠实追随妞妞俯冲下去的蜂机,看到了女儿的最后几秒钟。大楼的外墙向镜头外飞掠,地面的行人和车辆迅速变大,宛如电影特效中的惊悚场面。妞妞的瞳孔中映照出天空上的白云,她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显然是受到了惊吓,手脚乱动,扁了扁嘴,想要哭出声来。以前每次她只要这样一哭,就可以得到亲人们最温柔的拥抱和照料。
但这次不会了。大地迎向镜头,随着一声沉闷的撞击声,她的表情永远凝滞在了将哭未哭的那一刻。鲜红的颜色迅速充满了画面的其他部分。
董方摇摇欲坠,扶住茶几,闭上眼睛,又睁开眼睛。闭上眼睛,他看到当年的女儿,睁开眼睛,又看到眼前的妞妞。她们一模一样,难以辨别。
但妞妞已经死了,董方想,火化了,下葬了,我亲自埋葬的。但她的模样又一直在这里,不断地勾起我不堪的回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这是怎样残忍的生活啊?我为什么还要忍受?
狂怒在他心头涌起,他伸手扼住了沙发上那个小女孩的脖子,一手把她提了起来。你不是我的妞妞,他咬牙切齿,从来就不是,假的,骗人的!
他稍用力气就可以捏碎她的脖子,那是她身上最脆弱的构造之一。但细嫩的脖颈虽没有脉搏,却还带着人体的温暖,女孩闭着眼睛,面容宛如在母亲子宫里一样恬静,如在沉睡中。没有人会忍心伤害这样柔弱的一个孩子,不论她是真是假。
力气从董方的手臂上消失了,他长叹一声,把她扔回到沙发上。低声咒骂了两声,将电池装进女孩的后脑部,又把翻起的脑壳合上。妞妞迅速活了过来,翻过身,对着他奶声奶气地喊,爸爸,爸爸。一直以来,这声音仿佛塞壬的歌声迷惑着他,把他诱向毁灭的漩涡。
你不是妞妞,董方喃喃说,我再也不会上当了。
妞妞无辜地眨了眨眼,又喊了一声:爸爸。
五
妞妞出事以后,大部分的压力都落到了沈兰头上。毕竟妞妞是在她眼皮底下匪夷所思地坠下了高楼。她在邻居的窃窃私语中被警察带走,呆呆地仿佛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她险些以过失致人死亡被起诉,但警方最后放弃了追究。董方接她出来的时候,发现她披头散发,神情恍惚,憔悴得不成人形。
董方你相信我,她一上来就抓住他的胳膊,边哭边说,我不是有意的,我真的真的没想到,我怎么就那么蠢呢,我想死的心都有了,爸妈一定在怪我,是不是?你是不是也在怪我?
董方把头转向一边,干涩地说,算了,这都是命。爸妈那边,我跟他们说过了,他们回老家去了。董方说。没有提到他爸高血压发作住院的事。
那就好,那就好。沈兰看上去松了一口气,擦了擦眼睛,那妞妞怎么样了?她在医院吗?她摔出疤痕了吗?她这几天看不到我,有没有想我?
董方停下了脚步,愕然盯着自己的妻子。
你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吗?
你难道不知道,妞妞——
没事的,妞妞一定没事的,沈兰神经质地打断了他,她在家里等我呢,我们赶紧回去,回家。
有一刹那,董方觉得是自己出了毛病,妞妞好好的,什么事也没有,是自己做了一场噩梦。他恍恍惚惚地跟着沈兰回到家里,渴盼着保姆把她抱出来,但是没有,哪里都没有妞妞的影子。然而妞妞的尿布、衣服、玩具和图画书还散落在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她仿佛随时会从卧房里或者沙发后面跳出来一样。这几天他都不敢在家里待着,一切几乎还是维持着那一天出事前的样子。沈兰一进门,一分钟没休息,就开始扫地和收拾房间,甚至开始擦洗妞妞的玩具。
董方定了定神,终于开口说,兰,你在干什么啊?妞妞已经——
妞妞跟爷爷奶奶回老家了,沈兰抬起头,对董方说,过几天就回来了吧?她的声音表面平静,却在微微发颤,眼神里带着绝望的希冀,像是一个即将渴死的人在哀求最后一滴水。
董方想喝止她,想怒骂她,想告诉她别再自欺欺人,但最后只是移开了目光。对,爸妈带妞妞回老家去了,过一阵子回来。
董方给一个当心理医生的老同学打电话,向他咨询妻子的情况。同学告诉他,沈兰只是暂时无法接受女儿的死,拒绝承认这一切,只要不刺激她,过一段时间就会好了。
董方理解沈兰,他自己又何尝能够接受呢。但时光会戳穿一切幻象,抹平一切伤口,让每个人都面对真相。给她一点时间吧。
不久后,他又经过那家咖啡馆,他忽然决定进去,再去看看那本《妞妞》。这本曾令他恐惧的书这次却奇妙地给他以某种慰藉。他的妞妞走得很快,一切就是瞬间的事,她应该是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没想,就结束了一切。对她来说就像是睡着了,不会有任何痛苦。至少比书里那个受尽病魔折磨的孩子幸运多了。
人生就是不断地死去。董方有时想,他见过自己两三岁时的照片,也听父母说过那时的情景,但他一点也记不起来。当时他住在南方一个小县城里,最初学会的是吴侬软语,不过四岁的时候,他就跟着父母一起搬到了北方,造就一口标准的普通话,有时候回到老家,听旁人说方言,几乎是一点也听不懂。
那时候的董方,那个天真稚嫩,一口南方土话的孩子,当然早已经不存在了。童年的董方,少年的董方,甚至认识沈兰之前的董方也都不存在了。如果妞妞还在世,现在也是一个六七岁的孩子,都该蹦蹦跳跳地上学去了,再不是那个走路都不稳的幼儿。所以当年的妞妞也相当于死去了,被一个又一个新的妞妞取代。如此说来,又有什么好难过的呢。
但董方知道这是诡辩,他失去的不是一个妞妞,而是许许多多个妞妞。三岁的妞妞,五岁的妞妞,十岁的妞妞……她们宛如逆着时间之流的方向跑来,风一般掠过董方和沈兰身边,脸都看不清楚,就一个接一个跑进了无法追回的过去,跑回到那个在风中坠落的孩子身上,烟消云散。董方想,生命是如此漫长,他的未来还会与一个又一个本来存在过的妞妞擦肩而过,十五岁的妞妞——不,那时候应该叫董清宛了——二十岁的董清宛,三十岁的董清宛,四十岁的……她们会带着自己的人生和事业,性格与爱恋,欢乐或忧伤,从他们本来会相遇的一个个时间点掠过,返回过去,返回那个悲剧发生的时刻,在那个瞬间,一切的她们都不存在了。
但这种痛苦仍然给他以某种安慰,仿佛有另外一个世界,而妞妞在那个世界还在长大成人。也许世界从那一刻开始就分成了两个,在一个世界里沈兰抓住了妞妞,所以什么都没有发生,他只是不幸掉到了另一个世界里。他和妞妞就此分别,渐行渐远,再也无法相见。但在彼此的世界里,他们都能有各自的新生活。
而不像现在这样。
妞妞还在左右扭动,董方把她的耳朵旋了半圈,她立刻就睡着了,这是他设置的快捷方式,不过从未告诉过沈兰。她无法忍受他把这个“女儿”当成玩具一样对待。
他把妞妞抱回卧室的床上,沈兰迷迷糊糊地搂住了她。妞妞每天都要换一次电池,虽然也可以直接充电,但那需要的时间会更久。换电池是最煞风景又不得不做的事,董方只有在沈兰熟睡的时候才去进行。多年来,沈兰从未醒来,他有时甚至觉得,沈兰或许是故意的,至少是潜意识里有着共谋。她不愿意面对自己其实心知肚明的真相。
董方躺在她们身边,睁着眼睛盯着头顶穿不透的黑暗,几乎整宿无法合眼。这已不是第一次了,而且最近越来越多。每次当他失眠的时候,都会想起一个名字,一个从未存在的人的名字,却从未从他脑海消逝。
董士轩。
六
董方再次想到董士轩这个名字,是在妞妞走了半年以后。
对董方来讲,沈兰的癔病不完全是一件坏事。他至少找到一件可以做的事,帮她从自己的悲痛中走出来。他开始翻看心理学和精神病学方面的书,想出治疗妻子的方案。首先是把妞妞的东西都收起来,他告诉沈兰,这次妞妞要跟爷爷奶奶住上很长一段时间,这些东西要寄过去。沈兰没有阻止,也没有和公婆联系,要求和妞妞视频通话之类的。董方觉得同学的话是对的,沈兰在心底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不肯接受。
那段时间,妞妞所有的用品和玩具都被董方封进了箱子,装了十几箱,他想扔掉,但却下不了狠心,最后放进了储藏室的角落。渐渐地,沈兰也越来越少提到妞妞,只是长时间地对着墙上挂着的几张妞妞的照片发怔。最后董方试探地把那些照片也取下来,沈兰没有说什么,董方只是有一次看到,她对着空白的墙壁悄悄抹泪。
他们谁也没提妞妞的死,但董方感到沈兰已经默默承认了这一点。他们的家恢复到了妞妞出生前的样子。董方想起没有妞妞时他们的生活,并不太久却已恍如隔世。董方在伤感中也有一丝释然,他们的婚姻回到了原点,也会再次出发。
他开始试着向沈兰求欢,她半推半就地应许了。此后每周偶尔那么一两次,过程也是清汤寡水,兴味平平,双方大部分时间内都沉默着,如同欲望都只剩下了尸体。但在床上,婚姻多少回复了它最基本最朴素的意义。他们不再是新晋的父母,只是一对还没有老去的男人和女人,能在彼此身上收获暂时的快乐和满足。当然,董方开始想,也许还会有别的收获。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董士轩几个字又在董方脑海中浮现。他想,也许那不只是一个名字,也是一个预示。也许他仍然可以让这孩子来到人间,敉平他们所有的伤痛。也许妞妞的一切只是他们生命的插曲,而董士轩才是真正的华彩乐章。当然不一定是男孩,也许还是个女娃,谁知道呢,女孩可以叫董诗萱。一个新的孩子能拯救他们的人生,一个新的,孩子。
不过生孩子的事还没正式提上日程,董方知道这事急不来,沈兰还没有做好准备,那个命中注定的孩子要等待更美好的时机才能来到他们的生命中。他精心安排了一次二人的邮轮之旅。邮轮会开到南太平洋的好几个岛国,见识异国风情。这本来是他们在婚前曾计划过的蜜月旅行,但因为囊中羞涩而放弃了。如今董方重拾起这个计划,一下子就得到了沈兰热烈的响应。董方看到沈兰的眼中放出消失了许久的少女时代的光彩,这让他更加兴奋。他们讨论了好多天该带什么,要去哪些地方,怎么玩,怎么吃,说到高兴时笑成一团,就像两个孩子。
董方渴望着这次梦幻般的旅行。有整整两个月的时间,他们可以在南方的熏风下经过蓝得沁人心脾的海面,白天鲸豚伴游,夜里星河闪耀。他们会抵达一个个异域风情的海岸,去领略那些完全不同的生活。他们还可以在暴风雨的大海上做爱,或者在无人的白色沙滩上亲吻。生命将重新焕发光彩,翱翔天际。
出发前三天的晚上,董方为了赶工完成上面交代的项目,连轴开了好几个会,九点下班时,才发现有个长得怪异的陌生号码给他打了七八个电话,但他因静音没有听到。董方拨回去,却无法接通。他没有太在意,多半是工作上的事。他只希望不会干扰到他已经计划了几个月的旅行。
所以他毫无防备地回到家,一开门就看到一个头发半白的妇人站在自己面前,不认识又似乎在哪里见过,也许是哪里的亲戚?
您是……
妇人微微一笑,董先生,你不记得我了么?声音沙哑而富有磁性,很特别,很熟悉,很像他的祖母。
一声惊雷在董方脑中炸响。他想起来在哪里见过她了。事情已经过去了快一年,他几乎以为那是一场梦。
董方结结巴巴地开口,吐不出完整的句子,你……你是……难道……
爸爸!
妇人背后响起了一个童声,声音稚嫩而响亮,更熟悉得不能再熟悉。这声音曾千百次在他梦中萦绕,让他在午夜惊醒,发现泪水打湿了枕巾。他一阵晕眩,忘却了周围的一切,如梦游般走向声音的来源。妇人自觉地闪到一边,他看到沈兰就站在那里,怀抱着一个小女孩,脸上全是泪痕,却露出他见过的最美丽的笑容。那女孩喊着“爸爸”,朝他伸出小小的手臂。
妞妞,他听到自己说,妞妞!妞妞!
董方扔下公文包,冲向母女俩,把她们揽在怀里,号啕大哭。这一刻,他感到幸福得无以言表,什么工作,什么旅行,什么董士轩,都毫无意义。妞妞回来了,旧日的幸福时光回来了,一个完整的家回来了,这就是他人生最高的意义,唯一的意义。
但是我错了,四年后,董方睁开眼睛想,我大错特错。
他到早上五六点才蒙眬睡去,等醒来,时钟已经接近九点,好在今天是周六,不用上班。外面传来了幼儿的喧闹声,沈兰已经带妞妞起床了。董方从卧室出来,看到桌上放着吃剩下的早点,妞妞已经吃完了早餐,沈兰给她穿上了漂亮的粉红小裙子,要带她去楼下的小公园玩,她正兴奋得手舞足蹈。这一幕在董方眼中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妈妈,猫猫,董方在心中念叨。
妈妈,妞妞指着门外说,猫猫。意思是她要去外面看猫猫,实际上她分不清猫和狗。沈兰哼着轻快的歌曲,把妞妞放在幼儿车上,给她系上安全带,又亲了她一下。
嘻嘻。
嘻嘻,妞妞笑出了声。
哦哦哦哦!
哦哦哦哦!妞妞高兴地叫道。
挥手。
妞妞抬起双臂,兴奋而笨拙地挥舞了起来。董方知道,每一个看似不经意的动作和声音,都像数学一样严格和精确。
兰,董方忍不住开口,我有点事要跟你说。等我回来再说吧,沈兰蹲下来给妞妞整理着衣服,妞妞急着下去玩呢。
董方想说什么,但忍住了没开口。烦躁宛如背景噪音般袭来,他看到桌子上放了个红艳艳的苹果,随手拿起来就要往嘴里送。
沈兰忽然横冲过来,把苹果抢到手,哎呀你这人,这是给妞妞带的,你跟女儿抢什么吃的。
董方不禁气往上冲,脱口而出,什么女儿?谁的女儿?
你吃错药了?说什么呢。沈兰头也不回,一边说一边往外走。
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她根本不是你的女儿,她根本不是——人。
沈兰的眼神黯淡了一下,声音也低了下去,但仍然很坚决,现在不说这个,对我来说她就是妞妞,这就够了。
董方终于爆发了:你他妈别骗自己了行吗?妞妞不会永远长不大,不会今天长牙明天又缩回去,不会今天会走明天又只会爬了!你和我一样清楚,这就是一台机器,一个玩偶!你还抱她下去玩……你知不知道邻居和保安背后都在怎么议论我们?这种日子我受够了!
董方的咆哮让妞妞“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手臂慌张地伸展着,寻找母亲的怀抱。沈兰不及反驳董方,忙心疼地把女孩抱起来,柔声细气地安慰着她。自己的泪水也潸潸而下,妞妞哭得更加伤心了。董方的怒火宛如被一桶凉水浇灭,还带着热气,却也燃不起来。父性的怜爱又在他心中滋长,他明知道这是一种错觉,却无法遏制。为此他更恨自己了。
沈兰抹了抹眼泪,瞪了他一眼,像躲避洪水猛兽一样抱着妞妞出了门,砰地关上门,董方听到她的脚步迅速地远去。
怎么会变成这样的?董方想,这一切的开端曾是奇迹般的美好。妞妞是回来了,不是吗?但这一切的代价,却是如此可怕。他们被困在了早已消逝的过去里,无法逃脱。就像掉进了一个扭曲时空的黑洞。
如果当初没有答应那个人,也许一切都会完全不同吧。
……
作者简介
宝树
科幻作家,北京大学学士及硕士,出版有《三体X:观想之宙》《时间之墟》等四部长篇小说,于《科幻世界》《银河边缘》《小说界》《花城》等刊物发表数十篇作品并多次结集出版。屡获华语科幻星云奖、中国科幻银河奖的主要奖项,多部作品被译为英、日、西、意等外文发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