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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江文艺》2018年第11期|樊健军:白铁皮幻想史

来源:《长江文艺》2018年第11期 | 樊健军  2018年11月26日08:00

导读:

敲打白铁皮的白铁皮,在制作皇室银器的计划失败,却以替人写情诗引起本城一些人青年人关注后,却突然消失了。许多年后,他再次出现,却已经成了外地一所大学的中文系教授。他的这一转变是如何可能的?他有没有伪造学历?本城的人们在悠长的日月中什么都可以忘记,可是披上了孔雀的外衣的白铁皮也能吗?他该如何面对当年的皇室银器、当年的诗歌和当年的自己呢?都只是幻想吗?

白铁皮就是个敲白铁皮的。

白铁皮敲了三年零八个月单七天白铁皮。白铁皮敲白铁皮时,长枪同他二叔在一块炒五香瓜子,孔雀在卖油条,矮嘴瓶在推销一种浸泡了金樱子的白酒。白铁皮敲打了两个月白铁皮,就被本城人唤作了白铁皮。作为工匠的白铁皮,日常生活被锤子敲打得又扁又薄,仅剩的几块碎片就同长枪、孔雀和矮嘴瓶厮混在一起。长枪用报纸糊的纸袋装来五香瓜子,孔雀卷来几根卖剩的油条,矮嘴瓶拎来半壶酒,白铁皮支张小桌,桌上铺张白铁皮,再摆几只白铁皮敲的杯盏。白铁皮也不白吃白喝,供水供烟,偶尔到巷子口买上半斤卤猪耳朵,七八两水煮毛豆。他们的话题很简单,但多少透着些野心,长枪计划将来办个炒货厂,炒五香瓜子,也炒花生炒蚕豆,能炒的都要炒。孔雀想开个酒店,不单卖油条,还要供大餐。矮嘴瓶没啥想法,不管卖啥酒,管饱就行。也聊女人,城东头聊到城西头,凡是见过的十六岁以上的女孩子都要拿锤子敲一遍,胖的敲,瘦的也要敲,少不得要敲出些水淋淋的话来。

白铁皮有白铁皮的想法。本城那些敲白铁皮的,无非敲水壶,敲撮箕,敲水勺,敲卖酱油卖散装白酒的量杯,敲蒸馒头的蒸笼,白铁皮跟着敲了几个月,就萌生了别出心裁的想法。他琢磨着要用白铁皮敲打出皇宫银器一般的器物,银制的烛台,银制的酒壶,银制的花瓶,上面刻有精美的花纹,在幽暗中会有银的光亮。他要将摆放样品的货架全部摆上那样的银器。他还要在白铁皮上刻出图案和花纹,把它作为图画挂在墙壁上。他的作坊会因这些装饰而散发无限光辉。有过一段时间,他将全部心思都放在这方面,希望通过不停的敲打把种种设想变为现实,变为精美的艺术品。他的双手和手中的锤子配合并不默契,敲出来的器物要么走了形,成了几不像,刻上去的图画更是山水不分,人兽无异。皇室银器的光辉在他的头脑中渐渐暗淡,那些奇形怪状的器物本城的人们拒绝购买,除了捡破烂的老头愿意接受他的馈赠之外,其他人即便白送也不屑带走。原计划打制的几只高脚酒杯,干脆就不要杯脚了,成了他们喝酒时的用具。余下的废物他倒是不怕面对,被扔在一个角落,长枪和孔雀常把它们当耻辱随手拈来取笑他。

白铁皮在沮丧中继续敲打白铁皮,既然敲不出皇室银器,只能退而求次敲打些市井生活的必需品。他的手艺并没有在敲打皇室银器的幻想中有所长进,那些由他敲出来的白铁皮玩意儿常有意外发生,要么提手脱落了,要么哪儿出现了裂缝。本城人嘴损,哪儿疼就朝哪儿戳,敲你爹个卵子壶,你爹前列腺漏水,他龟儿子敲把水壶也漏水。大概买水壶的中年男人同白铁皮的爹认识,把他爹前列腺炎的隐私也给抖露了出来。白铁皮窝了火没处发泄,将水壶掷在地上,一脚踏扁了,还不解恨,爽性就着铁砧,三锤两锤,把它还原成了白铁皮。

那些存储于脑海中的皇室银器没能给白铁皮带来荣耀,却给他招来了几个特别的人物。他们自称诗人,白铁皮多少知道诗人是怎样的一种人物,却不了解本城也有他们的存在。本城诗人同诗人有何区别,至少外表上没法甄别。白铁皮只在书本上见过诗人,本城诗人却活生生地暴露在他的眼下,包围着那一堆没能成为皇室银器的废品。一个留着长发,脑后扎了几条小辫子;一个趿拉着红色高跟拖鞋,棉绸裤像充气的玩具;还有一个下巴那儿留着胡子,小小的一撮,说话之前总要拿手捋一下,好像很爱惜它们,又好像在提醒别人注意他的美髯。一个被他们誉为本城李清照的女人,穿白色连衣裙,表情矜持,始终保持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好像恐惧那一堆废品弄脏了她的衣裙。

本城诗人们对着那堆废品指指点点,嘻嘻哈哈,一番热闹之后,胡子向白铁皮讨要纸和笔,白铁皮只得将一个空白的账本给了他,胡子也不在意,就在账本上笔走龙蛇,末了,将账本和笔掷于铁砧之上,转身大笑而去。那留着小辫子的一个,向白铁皮要了一只没能成为银器的铁盘子,说是当猫食盆。本城李清照捂着嘴窃笑。他们走后,白铁皮拾起账本,从那些藤蔓一般的字句中读出几句:

他是个敲打白铁皮的男人

他把自己当成了一张白铁皮

他不停地敲啊打啊

仿佛要把自己敲打成一件皇室银器

本城诗人们第二次造访时,给白铁皮送来了朦胧诗,胡子顺带撕下账本上写有诗句的那一页,说是要拿去本城的报纸上发表。后来,白铁皮找遍了本城的任何一个角落,也没有找到一张印有那些诗句的报纸。第三次造访时,给白铁皮留下一本脏兮兮的油印诗集,让他拜读他们的杰作。小辫子拿走了一把洒水壶,说要给种植在阳台上的玫瑰浇水。第四次造访时,白铁皮叫来长枪、孔雀和矮嘴瓶,他们围着那张铺着白铁皮的四方小桌,吃着卤猪头肉,嗑着瓜子,干掉了一壶十斤重的浸泡了金樱子的白酒。酒半醺时,红色高跟拖鞋半跪着向本城李清照朗诵了一首爱情诗,本城李清照在众人夸张的叫好声中喝下了整整一白铁皮杯酒。胡子夸下海口,说要把他们几个全都培养成诗人,他捋一把胡子,用手指点一下长枪,又捋一把胡子,再指点一下孔雀。轮到矮嘴瓶时,胡子不指点了,端起白铁皮酒杯,打着饱嗝说,未来的——李白,走一个!那天的后来,他们谁也没能走出白铁皮的作坊,一个个歪东倒西,全都歪倒在白铁皮上。本城李清照稍微斯文一些,背靠小方桌坐在地上,领口处开了一粒钮扣,半个乳房拱了出来。矮嘴瓶的一只手正好搁在她的大腿上,手里还捏着一片没来得及吃下肚的卤猪耳朵。

酒会散后,白铁皮将打造皇室银器的幻想抛去了爪哇国,他的专注完全被胡子他们带来的朦胧诗吸引。当初高考落榜将他的大学梦砸得支离破碎,但上高中时对语文课多少抱有些兴趣。他偷偷去了一趟本城的新华书店,抱回来一堆不同版本的诗集,包括好几种爱情诗选。往后,他边敲打白铁皮边翻看诗集,诗集就摊开在铁砧旁边,敲一下白铁皮,看几眼诗集。几本诗集翻过后,白铁皮梦想成为诗人的愿望比当初用白铁皮敲打皇室银器还要强烈。他尝试着在账本的空白处涂鸦,很快一本账簿就成了废纸。随后他买来一摞中学生用的练习簿,但这些练习簿在他成为诗人的热情跟前太过单薄了,没几天就被涂涂改改的字迹占领,没留下任何空白。他不敢确认那就是诗,更不敢拿出来示人。也没人察觉他的异常,他照旧同长枪、孔雀和矮嘴瓶一块海喝胡侃,照旧聆听本城诗人们慷慨激昂。那些自负的本城诗人大概做梦也没想到白铁皮下会藏着一位诗人。

白铁皮写诗的行迹被长枪他们偶然撞见,其实是他故意的安排。在长达一年多时间的阅读、模仿和练习中,他觉得那些写在练习本上的诗句同本城诗人留给他的油印诗集上的作品已无距离,甚至超越了他们的作品。他在厚达三四尺的草稿本里找出几首得意之作,工工整整誊写在一个新本子上。长枪在白铁皮的抽屉里翻找什么东西时无意中发现了本子,翻过几页之后,立马将本子转给了胡子,在本城诗人中胡子的地位明显高于其他三人。我的神哎,又一位诗人横空出世了!胡子的惊呼无疑确立了白铁皮跻身本城诗人的事实。那个本子上的几首诗作很快出现在一本新的油印诗集的末尾。本城诗人们适时举行了一场诗歌朗诵会,朗诵会的高潮让他们无一幸免再次躺倒在狼藉一地的白铁皮上。

随后的日子里,白铁皮作为本城诗人的一员,同胡子他们一伙频繁聚会,喝酒,即兴创作,朗诵,一次次重复着与本城群众日常生活绝然不同的场景。这种聚会宛如一个接一个的漩涡,白铁皮身陷其中,好像一只掉入酱缸里的老鼠,诗人的光环和皇室银器的光辉令他耳晕目眩。有一次,他险些同本城李清照发生肉体之亲,如果不是一只什么小动物在黑暗中奔过草地让本城李清照发出尖叫。为了从酱缸中脱身,他寻找各种理由,尽可能减少参加聚会的次数,慢慢淡出本城诗人的朋友圈。本城诗人们尽了最大努力挽留他,但最终还是放弃了他。白铁皮穿着散发酒精气味的工作服回到了铁砧旁,继续敲打着白铁皮。他在白铁皮和新购的诗集中获取创作灵感,真正拯救他的是那些爱情诗选,是它们让他得以新生,成为一位情诗写作者。他在爱情诗上展现出来的才华立马被孔雀证明。其时,孔雀正在追求北门招待所的一个服务员,叫沙茉莉,孔雀给她送了半年的油条和豆浆,都没找到半点亲近的机会。有一次孔雀送油条豆浆时蹭了一下她的手,沙茉莉竟然将豆浆泼在了他脸上,幸好豆浆只是温热,不然孔雀的脸就该开花了。绝望的孔雀让白铁皮写了首情诗,同一支不知从哪里折来的月季,用月季冒充玫瑰,一块儿献给了沙茉莉。不想孔雀用油条和豆浆没能敲开的爱情之门,被白铁皮短短几行情诗眨眼就给攻陷了。情诗送出去的当天晚上,沙茉莉就答应同孔雀一块去护城河堤上散步,在白杨树叶的遮挡下,在朦胧的月色里,孔雀第一次尝到了比豆浆更为香甜的爱情的滋味。

孔雀的成功让长枪跃跃欲试,没过几天,长枪真的凭借白铁皮的另一首情诗顺利同一个女孩约会。只有矮嘴瓶不为所动,或者是因为暂时没有理想的对象。白铁皮的爱情诗经过孔雀和长枪之嘴迅速在本城的男孩们中间扩散,特别是那些尚未征服女孩芳心的毛头小伙,想方设法通过各种途径接近白铁皮,期望从他手中获得只字片言,为他们的爱情点燃圣洁的火炬。本城的男孩们不管成功与否,对向白铁皮索求情诗之事守口如瓶,鲜有女孩知道本城有如此一位隐秘的情诗写作者。白铁皮被他们尊称为“情诗王子”。白铁皮似乎从中得到了无限的乐趣,完全沉浸在情诗的写作中,尽可能满足每一位求助者,哪怕他们第二次第三次没有止境地贪婪。

本城的爱情之火在一个叫蓑衣鱼的女孩出现之前达到了最高潮。当蓑衣鱼握着一纸由白铁皮创作不知哪个男孩献与她的情诗,在本城到处寻找诗作者时,本城男孩们突然都缄默了,内心的恐慌超过了失足掉进酱缸里的老鼠。这一天,白铁皮敲打白铁皮的生涯刚好三年零八个月单七天。当蓑衣鱼出现在巷子口,一步步接近白铁皮的作坊时,本城男孩们的心仿佛跳到了嗓子眼,随时有可能蹦出来。眼看着那位隐秘的情诗王子就要暴露在蓑衣鱼及本城无数女孩面前,他们束手无策,任何阻拦的措施也没有。而结局却是戏剧性的,蓑衣鱼竟然从巷子的另一端走了出来,依旧握着那张从中学生练习本上撕下来的写有情诗的纸张,纸张的一角因为日光的烤灼而卷了起来,好像失去水分的月季花瓣。白铁皮失踪了。当本城男孩们拥进那条巷子时,孔雀和长枪刚巧在白铁皮敲打过皇室银器的生了锈的铁砧上发现一张写有诗句的纸片:

一切皆有可能

石头会长出翅膀

泥土会涅槃为瓷器

屎壳郎会制造香水

白铁皮披上了孔雀的外衣

很长一段时间,长枪、孔雀和矮嘴瓶就像特工那样到处打听白铁皮的消息,但凡白铁皮有可能出现的地方,绝不放过蛛丝马迹。这种地毯式的搜寻也没能给他们带来好消息。他们怀疑他是不是同他们在捉迷藏,故意牵着他们的鼻子兜圈子。他们的怀疑没有结果,本城中的确没有再见到白铁皮。他们三个人慢慢有了分歧,最先退出找寻的是矮嘴瓶,他没有坚持的理由,找到白铁皮无非让他多浪费几壶白酒,此外没有别的好处。孔雀也渐渐淡了心,他同沙茉莉早已生米煮成熟饭,就算不再向她献诗,也不用担心她会失踪。孔雀的第一要务在于卖力地推销油条和豆浆,希望早一天攒够本钱,计划中的酒店就能早一天开张。他同沙茉莉会有个灿烂的前程。长枪的处境不同于矮嘴瓶和孔雀,虽然凭借白铁皮的一首情诗同女孩顺利约会,但那只是个开始,没有实质性的进展。长枪指望着从白铁皮手中拿到后续的情诗,去进一步赢得女孩的芳心。白铁皮的失踪无疑将长枪踢入了黑暗的深渊,那个女孩似乎在观望着,等待他的第二次表现。长枪发了疯似的在本城的大街小巷奔走,甚至把炒五香瓜子的时间都用来找寻白铁皮。他越是着急,白铁皮越是杳无音信。长枪几近崩溃,在绝望中甚至想过霸王硬上弓,不如直接武力解决那层横亘在他同女孩之间的隔膜,终究不敢付诸行动。

同长枪一样陷入尴尬境地的,还有本城的男孩们,他们同样因为白铁皮情诗的助燃同各自的对象有了一个良好开端,就在他们想象爱情道路上花团锦簇时,白铁皮的失踪给他们笼罩上了大片阴云。那些可爱的脸庞似乎一夜之间对他们产生了怀疑,嘴角挂上了嘲弄。对此,他们一筹莫展,甚至在沮丧中滋生了对白铁皮的诅咒和憎恨。白铁皮用情诗在他们的爱情中植入了一根骨头,这根骨头又因他的失踪而被抽掉了,从此他们的爱情暗淡无光,前途渺茫。有人捉刀代笔,幻想自己能写出像出自白铁皮笔端那样的情诗,无奈血液中不存在诗歌因子,那歪歪扭扭的字迹更像是精神病人的胡言乱语。绝望中,也有人找上了本城诗人们,可那些高傲的家伙对本城男孩们的处境无半点同情之心,不肯出手替他们遮羞。或者认为用情诗求爱,本应是本城诗人们的专利,不应该让凡夫俗子染指。这不是本城男孩们的耻辱,而是本城诗人们的耻辱。

本城诗人中那个叫胡子的诗人似乎没有忘记是他发掘了白铁皮的诗歌天赋,某天独自来到白铁皮的作坊,在蒙尘积垢的白铁皮中翻翻找找,将那些散落的写有诗稿的中学生练习本一本本捡拾起来,抹去灰尘,全部带走了。胡子将白铁皮的诗作一首首整理出来,投给诸多诗歌杂志,很快白铁皮的名字在诗歌界小有影响。当胡子捧着那一堆样刊再次来到白铁皮的作坊时,白铁皮依旧行迹无踪,只得将那些样刊原样抱了回去。胡子后来多次找过长枪、孔雀和矮嘴瓶,企图从他们嘴里打听到白铁皮的消息,可他们同他一样,对白铁皮的去向一无所知。一个隐秘的诗人,一个隐秘的情诗王子,正如他的出现一样,隐秘地消失了。

白铁皮的失踪对本城男孩们的打击不过如此,可带给那个叫蓑衣鱼的女孩的痛苦却是无法丈量。那个向她奉献情诗的男孩是个胆小鬼,白铁皮消失后他也不再在蓑衣鱼跟前露面了。那首情诗毫无疑问打动了她的芳心,起初蓑衣鱼在本城到处游走希望找到那个向她献诗的男孩,久寻未果之后,她忽然意识到那个胆小鬼绝不可能写得出如此优美动人的诗句。情诗的真正作者是谁,蓑衣鱼带着这个疑问再次投入到寻觅中。她寄希望于那个胆小鬼告诉她答案,但他始终避而不见。后来她偶尔打听到白铁皮的作坊经常有本城诗人聚会,当她找到那里时,却已是人去楼空,只剩下被灰尘掩埋的一堆白铁皮。之后,她找到了胡子,胡子对替人写情诗的事矢口否认,那也不是一个诗人该有的作为。她希望他能提供一些线索,可胡子爱莫能助,他对白铁皮替人写情诗的事根本一无所知。这期间,本城诗人圈也发生了巨变,本城李清照意外嫁给了一个建筑设计师,那个设计师在本城李清照同本城诗人之间用钢筋水泥砌起了一堵高墙,本城李清照看不到墙这边,本城诗人们也看不到墙那边。

往后,蓑衣鱼不知怎么遇上了红色高跟拖鞋,红色高跟拖鞋声称情诗系他所作,并且当场献首一诗。蓑衣鱼将信将疑,当她读过红色高跟拖鞋的诗句之后眼眶突然像被烧灼了,红彤彤的,泪水奔涌而出,一瞬间纸页上龙飞凤舞的诗句就被汪洋淹没了。蓑衣鱼同红色高跟拖鞋热恋了,两人形影不离,不出三个月就举行了婚礼。但他们的婚姻仅仅维持了一年零十七天,蓑衣鱼仍旧带着最初的那首情诗离开了红色高跟拖鞋,一个人在本城孤独地游走。究其原因在于,蓑衣鱼将红色高跟拖鞋的几首献诗同最初的那首情诗比较,从中看出了端倪,红色高跟拖鞋绝不可能是那首情诗的作者,他欺骗了她。

白铁皮失踪留下的后遗症不只如此,若干年后孔雀同沙茉莉的婚姻也差点因为情诗的事而破裂。当年沙茉莉收到孔雀的情诗和月季后,偷偷将月季花瓣烘干了,同那首情诗一起装在一只信封里,将它们作为爱情的见证珍藏起来。婚后,孔雀有次吹牛谈起当年如何用几根油条就将沙茉莉追到了手,沙茉莉就拿出那首情诗当着众人的面朗诵起来:

你是一朵玫瑰

时常开在我的身旁

沙茉莉的朗诵让众人开怀大笑,孔雀被羞臊得恨不能钻进地缝里。不能再留着那首情诗,必须把它给毁了。孔雀果真趁沙茉莉不注意,将那首情诗连同信封一块儿焚成了灰烬。后来事情败露,孔雀坚决不承认是他所为,沙茉莉因此同他冷战了两个月,最后孔雀凭借记忆重抄了一遍那首情诗才得到沙茉莉的谅解。

十几年后,本城早就将白铁皮敲打皇室银器的幻想和他的情诗扔进了下水道,连同排泄的快感一起冲走了。本城男孩们不再需要借助情诗来谈论爱情,手机通话,短信,QQ,视频,有足够的方式同女孩们沟通。如果哪个男孩执迷不悟,仍旧相信情诗的魔力,估计会被女孩们当成精神病医院偷偷跑出来的病人。在不留痕迹的遗忘中,很多人实现了自己的梦想,孔雀同沙茉莉的酒店开张了,除了供应大餐,还有几十间客房供本城热恋的男孩女孩幽会。长枪放弃了当初炒货厂的设想,创办了一家宠物医院,暗地里兼带斗狗赌狗。矮嘴瓶可能酒喝得太多,肝脏出了毛病,从医院出来后同人合伙开了一家素食餐厅。还有令人意想不到的,矮嘴瓶居然同离异的本城李清照走到了一起,当年本城李清照嫁给建筑设计师后,建筑设计师在她同本城诗人之间砌起一堵高墙,这堵高墙并没有能守护他们的婚姻。建筑设计师后来成了房地产商,将当年对诗歌和诗人的崇拜抛到了一边,转而拜倒在金钱和美女的石榴裙下。也有一种说法,在建筑设计师还没有成为房地产商之前,本城李清照就同矮嘴瓶有了一腿,对此本城李清照和矮嘴瓶都没有辩解。

总之,当失踪多年的白铁皮现身时,过往已经静寂,本城正沉浸在当下的喧嚣中。第一个见到白铁皮的是孔雀,虽然眼前这人穿着西装,结着领带,身体微胖,甚至鬓角过早地生出了几缕白发,但孔雀依旧一眼认出了他。相反,白铁皮一脸迷茫,不敢确认孔雀是旧时相识。随后,在特设的接风晚宴中,所有人无一例外对白铁皮失踪后的去向以及这许多年的生活,流露出无比的关切和好奇。他们都急于想知道白铁皮到底怎么了。白铁皮并没有立刻满足他们的好奇心,而是询问了他们一个问题,有谁还记得那首诗?众人面面相觑,不知他说的是哪首诗。

一切皆有可能

石头会长出翅膀

泥土会涅槃为瓷器

屎壳郎会制造香水

白铁皮披上了孔雀的外衣

白铁皮自顾自地吟出了当年孔雀和长枪在铁砧上捡拾到的那首短诗。白铁皮披上了孔雀的外衣。白铁皮微笑着摘下眼镜,环顾了一下众人说,这儿需要换两个字。哪两个字?孔雀问。将“孔雀”换成“教授”。白铁皮回答。随即从西服内袋摸出一只名片盒,给在座的每个人发了一张名片,名片上赫然印着“XX大学中文系教授”的字迹。这就是白铁皮现在的身份,用白铁皮的话说,如假包换。这个转变的弧度似乎有些过大,众人一时难以转过弯来,七八双眼睛懵懵懂懂盯着他。

这首诗未写完吧?本城李清照问。

为什么要完成?断臂维纳斯,岂不是更有趣么?白铁皮以反问作答。

在酒宴的进行式中,白铁皮用慢条斯理的语调将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和盘托出。那年的某天,他为自己有限的生命浪费在一张极薄的白铁皮上忽然心生悲寂。他从众人的视线中悄然而逝,躲避到一个安静之处复习高中课程,后来上了大学,读了研,辗转再三,最后落脚在沿海一座城市,成了某大学中文系的教授。众人对他的经历半信半疑,从一个敲打白铁皮的小工匠到一所大学中文系的教授,虽然那所大学并不怎么出名,但毕竟其中的跨度超过了常人的想象。从时间上掐算,他的经历并无什么漏洞,此外,他们也没有觉察到其他破绽。他们表面上为他的成就而赞叹,但肚子里仍旧难以完全信服。这种复杂的心态全部托付给杯中之酒,长枪更是一杯接一杯地劝酒,当年他追求的女孩因为后续的情诗跟不上,女孩成了别人的新娘。他现在的妻子是后来请来炒五香瓜子的帮手。长枪将他对白铁皮的憎恨藏到了酒里。到宴席结束时众人差不多都醉眼蒙眬,满世界摇摇晃晃,什么也不真切了。

后来,关于白铁皮那些年的生活有另外一个版本在本城流传。这个版本出自孔雀之口,在一场酒宴快要结束时孔雀因为酒精的刺激而兴奋不已,说出了其中的秘密。白铁皮失踪后返回本城的那一次就住宿在孔雀的酒店里,一个晚上孔雀同白铁皮喝酒谈心时,白铁皮可能喝高了,才把自己隐瞒的事实吐出来。白铁皮失踪那年刚巧认识了一个办假证的,那人帮他伪造了学历证明,他凭借那份假冒的证明进入了一所大专院校任教。当时他唯恐校方不相信还编造了一个凄美的爱情故事,说他为了追随大学时的女友才甘愿来到这么一个偏僻之地。也许是他的爱情故事太让人感觉美好,也许是那份伪造的学历太过逼真,总之他敲开了那所学校的大门。后来,几经调动,多次转折,白铁皮才成为现在这所大学中文系的教授。

一切皆有可能,孰真孰假并不重要,白铁皮成为大学教授已是不争的事实。

孔雀他们宴请白铁皮之后,胡子才得知他回城的消息。胡子找到白铁皮时,白铁皮正同孔雀一块儿在巷子里故地重游。白铁皮的作坊早就易主了,当年留下的那堆白铁皮被房东当废品处理了。作坊现在的主人是对夫妻,替人缝缝补补,也给人做皮鞋保养。想想要用白铁皮敲打出皇室银器的幻想,白铁皮多少有些感慨,当初离开时可能有过顾虑,会不会有一天重新回到这里继续敲打白铁皮。胡子的到来打断了他的幻想,他给他带来了那一大摞用白铁皮的笔名发表诗歌的样刊。许多年来,胡子始终没有停止对诗坛的观察,寄希望于从数以万计的诗作中找到白铁皮的蛛丝马迹。但胡子的热情被白铁皮兜头浇下的一盆冷水给熄灭了。这是我写的诗?我会写诗?这太可笑了!白铁皮仅仅扫了一眼那些样刊,就不再有任何反应。只剩下胡子孤零零地站在原地,他的脸完全被迷雾遮蔽。

白铁皮的异常孔雀也不想深究,白铁皮不承认自己会写诗,这正好掩饰了当年孔雀向他借情诗向沙茉莉献殷勤的真相。或许本城男孩中有太多人藏有类似孔雀的想法。

蓑衣鱼是最后知道白铁皮重现的一个,白铁皮有可能还不知道她的存在。这许多年,蓑衣鱼始终没有放弃对情诗作者的找寻,她不止一次接近过胡子,但胡子给她的答案每次都是否定的。她靠近过小辫子,一个爱占小便宜的男人更不可能写出那样感人的情诗。后来她接触过各式各样的人,没有谁能够同那首情诗对上号。她的心力似乎在找寻中耗尽了,那点支撑她内心的光亮越来越暗淡。她只有将那张纸片收藏起来,那是她唯一的青春纪念。后来,她在一次饭局上偶然听到几个男人说些过往的玩笑话,说到有个叫白铁皮的替人写情诗的事。她突然意识到他们说的那个人就是情诗的作者,可是已失踪多年,本城没有了他任何消息。蓑衣鱼的心往下一沉,似乎坠入了太平洋海沟,被不知名的深海生物和无边的黑暗彻底包围。漫长岁月的消耗中,她对见到那个情诗作者不抱任何希望,即使见到了又能怎样。他不过是块虚无的纸片,承载不起一个落水者的重量。当她听到白铁皮在本城再现的消息时,刚开始她以为是谁同她开的一个玩笑,说不定在暗处盯着看她的笑话。但在确认了消息的真实性后,她又抑制不住内心的兴奋,她想见到他,想立刻见到那个害她离了一次婚,大半辈子都没能释怀的情诗始作俑者。

当蓑衣鱼出现在宾馆时,孔雀的第一反应她是来找白铁皮的。孔雀对蓑衣鱼的故事早有耳闻,不敢轻易让她见到他。他抢先一步上楼将消息告诉了白铁皮,白铁皮被突然冒出来的女人怔住了,好半天没反应过来。见还是不见?人都在大堂了。孔雀提醒说。哪儿来的妖孽?不见!白铁皮的口气激烈得有些冰冷。

白铁皮在本城逗留的日子,同蓑衣鱼玩起了捉迷藏的游戏。蓑衣鱼似乎也明白了他在躲着她。后来她干脆守株待兔,在孔雀宾馆的大堂守了一整天,结果仍旧落了空。孔雀似乎动了恻隐之心,劝说白铁皮,见见她吧。见了又能怎样?我可不是什么救世主。白铁皮依旧丝毫不为所动。直到离开,蓑衣鱼始终没能同他见上一面。后来,蓑衣鱼有了更疯狂的举动,竟然根据名片上的地址找去了白铁皮所在的城市,但没过多久,又孤身一人返回了本城。她究竟见没见到白铁皮,没人知道。回来的当天晚上,有人在本城的酒吧见到过她,还亲眼目睹她将那张写有情诗的薄纸在酒杯里焚为灰烬,兑上酒,一仰头倒进了嘴里。

白铁皮的再现在本城激起了不大不小的涟漪,当年的情诗王子摇身变为中文系教授,变身华丽,也合乎情理。对于他利用伪造的文本跻身高校的说法,本城人们不愿过多猜测,他们的乐趣更多停留在他敲打皇室银器的幻想和替人创作情诗而滋生的种种粉红事件上。他们的热情不过三五天,随着白铁皮的再次离去,本城关于他的传闻也慢慢冷却了下来。他们有太多的事情要做,孔雀要管理宾馆,长枪要照顾猫狗,矮嘴瓶坐镇素食餐厅,蓑衣鱼不再在街头上游走,偶尔看到也是一身素色衣裤。她已是城郊白云岩寺的一名居士。只有胡子仍旧被白铁皮扔给他的迷雾笼罩,他一次次翻看白铁皮当年留下的诗稿,那些诗稿有一半略显稚嫩,但被整理出来的那部分在他看来无疑是上乘之作。他原以为白铁皮会非常高兴,不想却是这个结果,白铁皮连作者都不承认。胡子有些气愤,好像是他伪造了一个诗人,伪造了那些诗作。可是,如果真的不是白铁皮创作了那些诗歌,那它们的作者到底是谁。胡子想象不到那个人,在本城谁有这样的诗歌才华。那些诗歌发表后,胡子还遭遇过尴尬,有些诗作居然获奖了,杂志社邀请作者去参加颁奖典礼,而最后胡子只能找出各种理由推脱。那些诗歌最终归于谁的名下,这显然成了胡子的心病。胡子苦思冥想找不到解决的办法,想过将它们一把火烧了,但后来将难题踢还给了白铁皮。胡子按照名片上的地址,将样刊和手稿一并寄给了白铁皮。不知是寄没了,还是白铁皮收下了,总之它们没有被退回来。

几年之后,白铁皮在一个年轻女人的陪同下再次回到本城。其时,孔雀早将之前的酒店转让他人,另开了一家规模更大档次更高的酒店。白铁皮同女人下榻在孔雀的酒店里。女人的年龄同白铁皮有些距离,一张圆脸更让她显得稚气,但笑容很甜,同白铁皮黏得也很紧。孔雀不由自主多看了几眼,白铁皮介绍说是他妻子,之前是他的学生。背地里进一步介绍,他的岳父大人是房地产商,在几个城市都有他开发的楼盘,照理说他的女儿不应该会嫁给白铁皮,可在这事上自始至终是房地产商的女儿主动。白铁皮也不清楚自己哪里迷住了他的妻子。他问过他妻子,在这点上她比他想象中要狡猾,什么也没有告诉他。你给她写过情诗?孔雀好奇地问。白铁皮瞪了孔雀一眼说,你还如此天真?倒把孔雀的脸唰地给烫红了大半边。

照旧设宴欢迎白铁皮的归来,除了长枪和孔雀两个家庭,本城李清照也随同矮嘴瓶一块到席。宴席间少不得推杯换盏,一边说些闲话,因为各自的夫人在场,谈话的内容不至于那么放肆。酒到半酣,矮嘴瓶忽然问及白铁皮能不能帮个忙。原来本城李清照同她的前夫建筑设计师生有一个儿子,叫李诗文,随娘姓,可能受本城李清照的影响,李诗文习的是文科,刚刚高考毕业,成绩不怎么理想,看能不能想办法把李诗文弄到白铁皮所在的大学去。如果随着他父亲,指不定这孩子将来就毁了。白铁皮沉吟了片刻,将事情应下了。这边本城李清照感动难抑,慌忙直起身,将满杯的酒干了个底朝天,脸蛋红扑扑的,一双眼睛怔怔地瞧着白铁皮不放,倒惹得房地产商的女儿噘起了嘴。

第二天,矮嘴瓶做东,白铁皮要他将胡子请过来。胡子原不打算赴宴,犹豫再三,还是来了。白铁皮之所以邀请他,肯定收到了那些样刊和手稿,他想看看他怎么处理它们。还是那帮子人围桌而坐,有了胡子的加入,相互间就多了些客套。这客套是一种距离,胡子显然还没有完全融入他们。本城李清照特别兴奋,不断同白铁皮碰杯,给就近的人搛菜,一刻也不安静。酒宴进行到三分之二处,白铁皮忽然打手势让大家静一静,等酒桌上安静下来后,才从随身携带的手提包里拿出一本书递给胡子。胡子接过书看了一眼封面——《青春之脸》,是本诗集,翻开诗集,那些熟悉的诗句赫然跃入眼帘。就是发表在那些样刊上的诗作。胡子怔住了,下意识去捋下巴上的胡须,但下巴那里光溜溜的,胡须早刮干净了。胡子的手落了空,泪水从他的眼角悄然流了出来。酒桌上更加静寂,谁也不敢轻易出声,仿佛只要发声就会捅破什么。

白铁皮同年轻貌美的妻子在本城闲逛了数日。房地产商的女儿很固执,非得到白铁皮生活过的每个地方走一遍。当他们走到白铁皮作坊前,那里又易主了,成了一家花店,既卖鲜花,也卖盆景。店主是个素衣素服的女人,隐身在鲜花盆景之后。白铁皮知道房地产商女儿的喜好,给她买了束花。女店主扎花时,恰好房地产商的女儿询问白铁皮,这就是你敲打白铁皮的地方?女店主抬眼的时候,一支玫瑰跌到了地上,女店主另换了一支玫瑰,将花束扎好后交给了白铁皮。白铁皮将花束转交给了房地产商的女儿。付过款后,白铁皮同房地产商的女儿手挽着手走出了巷子。他不知道在背后盯着他们的女店主就是之前他拒绝见面的蓑衣鱼。

关于白铁皮的更多信息,后来通过本城李清照的儿子李诗文不断传回本城,因为李诗文考上了白铁皮所在的那所大学。那些传回的信息仅限于白铁皮在校园里的情况,比如白铁皮的课程很受学生们欢迎,偌大的教室常常座无虚席。白教授见解精辟,讲课时幽默风趣,妙语连珠,与在本城时判若两人。有时还会即兴吟诗,那些充满哲思之光的诗句一旦诞生仿佛长了翅膀,飞遍校园的角角落落。这样的信息传回本城没有多少人去传播,局限于胡子、孔雀和长枪等少数人之间。有次,李诗文同本城李清照通电话时说到白教授同白师母的婚姻可能出问题了,本城李清照追问了一些细节,原来房地产商的女儿在校门口扇了一个女学生一巴掌,那个女学生不示弱,同房地产商的女儿扭打在一起。这个事件传回来后着实让本城诗人们兴奋了一下,很快又经过矮嘴瓶过渡到孔雀、长枪那边,引申出许多猜测和臆想,但没过多久也就归于平静了。后来,本城有个发表过一些小说的文学青年,想找人写评论推动一下,先找到胡子,却不知胡子的文学活动局限于本城,而且本城没有人从事文学评论。胡子是前辈,总得替后进想些法子,抓耳挠腮,想来想去只想到一个人,白铁皮。本城李清照的儿子李诗文带回过一些杂志,上面就有白铁皮写的评论文章,只要有白铁皮的名字,本城李清照就会拿来给本城诗人们传阅。胡子就顺着杂志的来路,先将想法告诉了本城李清照,再让她的儿子李诗文转达白铁皮。李诗文很快反馈消息,白铁皮答应了,并让将小说发到指定邮箱。不过两个月,白铁皮的评论文章就出来了,发表在一张报纸的副刊上。白铁皮对本城那个文学青年的评价很高,胡子在文章中读到这样的句子:“这是个有无限想象空间的作家,他发现了我们未知的世界,在我们的世界之中,他找到了未开垦的那部分,没有开拓者脚印的那部分。”评论文章发出后,本城那个青年小说家照旧没有什么影响,偶尔会参加本省的一些文学活动,勉强刷一下存在感。

李诗文大学毕业的那一年,带回白铁皮的一本文集,这是继《青春之脸》后的第二本书。这本文集照例在本城诗人们手中传阅,传到胡子手上时,白铁皮在自序中的几句话不知被谁划上了横线。

我不是个谎言。

我不是个傲慢的评论家。

我不带有愤怒的偏见。

我的故事是个真实的存在。

这不是我的问题,本不是由我来写这些话,但事实又是我在说出。

不管白铁皮怎么说,本城人们对他的表现不再奇怪,当年敲打白铁皮时就能写出《青春之脸》那样的诗作,现在无非是过往的延伸。他们全然忘记了白铁皮敲打皇室银器的失败经历,忘记了这个隐秘的情诗写作者失踪后给本城男孩们留下的后遗症,忘记了当初对白铁皮变身教授的猜疑,那些伪造的证件、档案到底在他的蜕变中充当了怎样的角色。白铁皮披上了孔雀的外衣,已然成为事实。本城的人们对此并不在意,并且绝大多数人不知白铁皮为何许人,甚至不知道有他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