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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江文艺》2018年第11期|布衣:大雪之上,是白色的荒凉(15首)

来源《长江文艺》2018年第11期 | 布衣  2018年12月05日07:39

 

 主持语:

  短诗大体有两类:一类澹泊宁静以致远,一类浑厚激荡以醒世;前者轻,后者重;前者易流俗而混同于“鸡汤”,后者易滞重而失掉气息。布衣的诗偏向后者,但在轻重之间拿捏得当。他依靠诗句的自如延伸保持着气韵流畅;他依靠热爱大地的人所获大地的赐福,那些出人意料的神启,避免了让诗沦为“猜谜语”的游戏。

——魏天无

早晨,清理荷塘的工人——有所寄

 

不要和他说现在是早春。许多人在草地上漫步

而他在劳动,在清理荷塘里枯萎的荷叶与黑黑的荷梗

他皱着眉头,因为荷梗里的刺不时地扎到他

但他不出声

 

不要和他说荷花有多高洁,多美丽

不要和他说“出淤泥而不染”的句子

他在劳动,在尽量把腐烂的荷叶踩到脚下

踩进污泥里,他在尽量

把这口池塘清理干净

 

春天刚来,需要清理的东西很多

请不要打扰他

 

野 草

 

野草啊,

你抓住泥土的根须,

像无数的闪电一瞬间在云层中发光。

 

野草啊,

你无声无息走向天边,

只有大地听见了你脚底下滚动的声音。

 

晚 餐

 

夕阳下,一头耕牛在田野上奋力犁耙

夕光把它弓起的身子拉得悠长

它把一泡牛粪屙在了新翻的泥土上

黝黑,发亮,新鲜,散发着青草的气息

仿佛我故乡的一顿晚餐

 

早春的薄雪

 

一场约会从春天的薄雪开始

从薄雪覆盖之下的田垄里冒出的氤氲开始

这早春之雪多么轻盈,有着丝丝轻寒之美

而春天里的泥土逐渐变暖,已然无法阻挡

宽旷的四野,已经准备接纳那些萌动的生命

薄雪之下,一场演出即将拉开帷幕

生的欢乐与死的痛苦组成了这多少人爱着的春天

 

是的,春天在成为春天之前

一定要添加有重量的灵魂

要有薄薄的爱,和冷

要有这醒世的白

才可以照见人间世这沉重的黑

 

雪 人

 

大雪落地,铺满河山

人们按自己的想法,堆出了许多雪人

 

一只眼睛的,没有眼睛的,眼睛瞎了的

一只耳朵的,没有耳朵的,耳朵聋了的

一只手的,一条腿的,或者是无手无腿的

有的甚至堆出了无头雪人

 

人们忘情地堆着雪人。太阳出来

所有的雪人流出了白色的泪,好像是在感恩

又好像是在深深地为这个世界忏悔

 

大雪之上,是白色的荒凉

 

雪是大雪

风吹雪狂舞,风停雪飘絮

一天一夜,雪铺满田野、山岗和瓦面

 

翌日,太阳东升,天空无垠

大雪之上,是白色的荒凉

 

流 星

 

流星似乎总是在天际滑落。在群山之外

有一个幸运的地方接纳了它

 

有一天它出现在我的故乡——

像我死去多年的兄弟,重又回到了人间……

 

午睡的习惯

 

每一次午睡的时候,我都习惯于

打开一本书,盖在脸上

 

白昼太亮眼了,我建造了一本书那么大的

一次午睡那么长的黑暗,聊以阻挡

那些潮水一样的喧嚣

 

水流赋

 

暗喻不够贴切。我们总是试图把简单的物件归类

——这不是愚蠢,而是妄自尊大

因为万物各归其类,人世无法找出它们相同的内质

水下的绿藻,岸边的青草,它们都是目击证人:

过多的言辞损坏了水的流畅性;过多的言辞

堆积成谎言的湖泊

 

雪 崩

 

白色堆积在白色上面。被盖住的山峰

仍旧向高处拱起,像冰冷的火焰在燃烧

在这里,黑暗无处藏身

而斜坡是危险的,因为它们

总是隐藏着向下的企图

为了守住这个秘密,时间被冻住,光被冻住

仿佛一切都被白色的荒凉所取代——

这似乎是建立新的秩序所要付出的代价

自由总是在缓慢的消逝中到达

道路被埋住,不可见。从空旷到空旷

寂静越堆越高,六角形的虚空正在消失

呐喊也失去了自己的回声

但一场雪崩终将在命定的时刻来临

并与此前和此后的无数次雪崩有着相同的情形

——自上而下,把高处的白色

搬到了低处

 

丛 林

 

丛林有安静之心。有月光的裙裾、小兽的心跳

而昆虫的典籍从来都被高声朗诵

我曾经觊觎过那天然之美,如今老去

把梦境轻轻地安放

 

彗 星

 

它们只是路过。天空的道路浩浩荡荡

它们只是偶然的一次成群结队,看望人间的善知识

云朵可以忽略不计,风可以忽略不计

庭院里,母亲打扫的灰尘也可以忽略不计。抬头仰望的人

可以看到夏日的穹顶再次升高,护住了那些不肯落下的星辰

 

在山崖上

 

在这儿往上看,是更加辽阔的天空

白云漫步,大鸟翱翔

 

在这儿往下看,是越来越小的苍生

森林似草丛,人群如尘土

 

哦,对于波澜不惊的一生,我要保持

平稳的呼吸,以及适度的晕眩

 

天黑得很慢

 

天黑得很慢。落日的回光返照被西山挡住

高处的天空突然亮堂,露出了空阔的本性

露出了一无所有的样子;仰望的人

仿佛得见天启

 

这是我生活之处夏日常见的光景

——天黑得很慢。晚风吹过,吹过

旷野上劳动的人摘下了头顶的草帽

他们日复一日劳作,没有虚度光阴

天黑得很慢。炊烟爬上瓦面

故乡因为贫穷而日渐干净

天黑得很慢。一些事物正在消失

另一些正在到来,正在加厚人间的暮色

天黑得很慢。作为诗人,我常常无所事事

习惯了在仰望之中等待星星和黑暗一起降临

 

壁 虎

 

白昼的尖叫在黄昏时滚落

那些在夜色中出没的人,他们有一颗

壁虎的心,有一副湿漉漉的表情

和从不发声的好嗓子

有一截终生隐藏身体里的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