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文学》2018年第12期|凌鹰:一路风花,一路雪月
来源:《湖南文学》2018年第12期 | 凌鹰 2018年12月24日08:46
凌鹰,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湖南省散文学会副会长,永州市作协副主席。先后在《芙蓉》《创作与评论》《作品》《山东文学》《广西文学》《芒种》发表中短篇小说。在《人民文学》《散文》《中华散文》《北京文学》《天津文学》《湖南文学》《美文》《天涯》《四川文学》《散文百家》《鸭绿江》《百花洲》《广州文艺》、《红豆》《都市美文》等刊发表散文、随笔300余篇。有散文在《散文选刊》《散文海外版》《中华文学选刊》等选刊选载,散文入选多种选本。已出版散文集《放牧流水》《巨轮的远影》《蔚蓝天空上十八朵云彩》《美丽潇湘.山水卷》《美丽潇湘.文物卷》五部和长篇散文《我的十八洞村》。
走马镇余音
不要以为成渝高速公路和重庆至江津二级公路以东西南北交叉之势从走马镇的心脏穿过,就能中断走马镇的马蹄声,就能覆盖走马镇昔日的喧嚣。其实,走马镇往日所有的声音一直还在继续着,马蹄声,吆喝声,唱戏声,说书声,嬉闹声,市侩声,甚至外地商人与店铺里的女主人玩笑式的打情骂俏声和妇人们之间偶尔为一点利益之争不痛不痒的骂街声,都一直还在继续着,一直就没有停歇过。只是,这些声音被时光藏了起来,被岁月藏了起来,藏到了时光的深处,藏到了岁月的深处。因此我们听到的,只是它们那细细瘦瘦的余音。
在青石铺砌的走马镇古驿道上,顺着清晰的马蹄印一路往前走,你就能听到那密集的马蹄声就在前面或急骤或轻慢地嘀嗒着。马背上驮着的,是云南的茶叶,巴蜀的山货,抑或其他日常商品。
每一处繁华之地最早都曾经因为不为人所知而荒凉过冷清过,走马镇古驿道也莫不如此。这就不能不让我们产生一个不可逾越的追问:第一个行走在走马古驿道上的商人或者马帮是谁呢?他们是从哪里来,又到哪里去呢?在这样一个历史的追问面前,我想,可能谁也无法准确地给出一个答案。因此,我们不妨从汉代的云烟里去聆听那一缕最早的马蹄声。然而,尽管从汉代开始,就已经有商人和马队稀稀拉拉地从这片近乎荒凉的古道上经过,可那些孤零零的商人和马队充其量只是一些大胆者的一次次冒险,根本无法构成一个偏僻乡野的商业景象。也就是说,能见证这条古驿道上真正的繁华还是明清时期的事情。
“识相不识相,难过走马岗。”这是一种来自纯粹的民间的感叹,也是后来日渐热闹繁华的走马镇声音的源头。
《巴县志》这样告诉我们:“(重庆)正西陆路八十里至走马岗交璧山县界,系赴成都驿路。”顺着古人为我们提供的这一路标,我们只要沿着那凌乱的马蹄印用心寻找,就能触摸到走马镇最早的历史真相。
几乎任何一种商业景象的出现和盛行,最初都是源于人类最基本也是最根本的生存。因此,在这片古巴国故地,就有了一种走马的职业。走马就是赶马,其艰辛程度不亚于在激流险滩行船拉纤。
如果说汉代那些稀疏的人马从这片古巴国故地经过只是一种偶然,那么,宋代的走马古镇,在明代中叶形成的走马场,就再也无法被岁月忽视了。所谓“场”,就是商贸集市。有了集市后的走马古镇,就有了人声鼎沸的喧嚣,就有了琳琅满目的店铺,就有了鳞次栉比的客栈,就有了说书品茗的茶馆,就有了唱戏听曲的戏楼。所以,在走马镇古街入口门楼上,就有了这样一副对联:“入世多迷途由此去方为正路,现实讲团体关了门即是一家。”这对联真是惟妙惟肖地将昔日的走马场的本质与风月一语道尽。
作为以前的古巴国城池所在地,作为巴渝两地商贸通行的必经要道,走马镇的形成和壮大,并非一种偶然,而是其独有的地理位置自然天成的造化必然。因为,当时的走马场就是连接白市驿冲站和璧山来凤驿冲站的焦点。那些从重庆启程的商贾和力夫,一路经佛图关,穿石桥铺,翻凉风垭,入白市驿,气喘吁吁行至走马古镇,要足足跋涉四十公里。好不容易抵达走马地界,早就人困马乏,精疲力竭。天色已晚固然是阻止商贾力夫们继续往前走的根本原因,但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就是,如果再往前走,就要翻越缙云山脉。这是一座近乎蛮荒的山野,满山不仅林木密集、古树参天,且稀有人烟,无处歇宿。一不小心,随时都会有强盗土匪拦路抢劫。源于如此危机重重的事实,商贾力夫们只好在此夜宿歇脚,养精蓄锐,并喂饱自己的瘦马,等待本来都是素不相识的路人,只因都集结在这样一个巴蜀乡野,而成了一见如故的朋友和同盟。有了这样的一种集结,就有了一种人气场,就有了一种商业场,就有了一种声音场。各种各样的声音在这里聚集,天南海北的奇闻趣事,家长里短的市侩侃谈,雅俗混杂的人云亦云,在不经意之间,就形成了这一地域独有的声音磁场。后来成为全国非物质文化遗产的走马故事的流水源头,就是从这里渊源流淌的。
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这个商贾力夫们的走马歇脚之地,因地处一座形似奔马的山岗上,于是又有了另一个名字:走马岗。
走马场,走马岗,走马镇,就是这三个地名,将一条古驿道不断地激活,将一座历史古镇的沧桑不断放大,将一种地域风情不断收藏。
古属巴县的走马镇,这座古巴国故地山区小镇,却因其西临璧山,南连江津,而成为“一脚踏三县”的商贸要塞。听着尚未走远的马蹄声沿走马古驿道慢行,又一幅雕刻在路旁一个石牌坊上的对联会再次告诉你,昔日的走马镇是何等的繁华而又风雅:“水秀山明已见文星临艺苑,蛟腾凤起旋看走马赴琼林。”再看横批——青云得路。如是厚重而又婉约飘逸之地,不由你不联想到往日的走马镇那些暂时留宿此地的外地商贾力夫与土生土长的本地市民那份安逸雅致的生活情境,不由你不去回望和感应这座曾经风情万种的古镇那应有的人气与骚动。
要说那些从远远近近来到走马古镇的外地客最大的期盼,可能就是趁着这短暂留宿的夜晚,或三五成群或独自一人走进一家茶馆,叫上一壶热茶,或看戏听书,或相互摆龙门阵,把一些真真假假的道听途说讲得眉飞色舞生龙活虎,似乎这才是他们长途跋涉后落脚走马古镇最好的洗尘解乏。
即便是现在我们踏着岁月的尘埃来走马镇寻旧怀古,看着街道上被磨得溜光溜光的青石板,看着青石板上那些坑坑洼洼的累累伤疤,看着明清老街两边的巴蜀民居,看着虽然有点苍老破败但其豪迈气派依然不减当年的杨家院落、刘家院落、陈家院落、孙家院落老祖父一样慈祥而又威严的仪容,满脑子就闪烁出往日的走马古镇上那来往穿梭的人马和那渐行渐远的背影。再看分成上街和下街的走马场集市的驿道两旁,几乎也全是木石结构的两层民居和商铺,一些店铺的门庭上还依稀残存着各种店铺商号,它们就那样顽强坚韧地厮守着门前那恍若昨日的叫卖声嬉笑声,厮守着从门前来回穿过的马蹄声,似乎在耐心等待那从古镇的巷道里飘走的人声马嘶的重新回归。
在走马古镇,一家家茶馆、酒馆、客栈、店铺,一座座戏楼、庙宇、民居、宅院,俨然就像一棵棵老古树,把根深深地扎在了这片古巴国都城的皇天后土上,一扎就是几百年上千年。即便往昔的热闹不再,即便已然历经了长久的沉寂,它们似乎一直就在光阴里打着盹,那睡梦中的鼾声,就像这座意味深远的古镇自言自语的唠叨和呓语,就像这座不甘寂寞的古镇不可消磨也永不终止的生命余音和文化回响。
天柱山自语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迷上霞的,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迷上霞的。霞不是人,更不是一个女人的名字,她是一种色彩呈现的状态和表情。我就迷恋这样一种色彩和表情,我就活在这样一种色彩和表情里,她就像我的血液一样,一直在我的心脏里流淌,在我的身躯里流淌,在我的每一个器官里流淌。
他们都说我还有一个前生,说我的前生是在两亿多年前一个有霞的早晨或者傍晚突然被毁灭的。突然,是突然,我也愿意相信是突然。我觉得用突然这种说法来解释我前生的毁灭过程比较符合人类对我前生无法破译的理由。我觉得这样很好,我觉得这样至少省略了人们对我的前生不负责任的猜测和不着边际的推敲。
然后,当人类发现重新脱胎换骨的我的时候,我已经早就有了自己的名字。他们叫我南岳,他们叫我南岳已经是五千年前的事了。他们是谁?我具体也说不清。凡是见过我的人,我都统称为他们,我不这样叫我又能怎么叫呢?当然,有些人我还是能叫出名字来的,比如那个给我封冕的汉武帝刘彻,还有那个跟在汉武帝后面的司马迁。这个司马迁不知道是想讨好汉武帝还是想讨好我,他居然把我写进了他的《史记》里,还根据汉武帝的吩咐说我是中国五岳的老二。虽然没把我说成老大,但我也知足了,我知道我在汉武帝眼里仅止于老大了。
后来,那个叫杨坚的皇帝却把我叫南岳的那顶帽子摘下来给了衡山,就像将一顶官帽从一个朝廷大官的头上摘下来戴在另一个大官的头上一样。但我并没有任何意见,我知道隋文帝杨坚那样做自有他的理由,一个皇帝要给一个人加冕固然都有他的理由,何况是给一座山加冕。我的前生就没有任何冠冕,甚至连一个名字都没有,可我的前生却还是按照自己的意愿活了两亿多年,无怨无悔地活了两亿多年。而且,我的前生那时候还没有看到什么人类,只有一些包括人类和谁也没有见过的恐龙在内的各种动物,只有一些稀奇古怪的植物和生物,只有阳光和雨露,只有风霜和雪雨,只有闪电和雷鸣,还有霞,早霞和晚霞,血液一样的霞,血液一样的早霞和晚霞。然后,那霞一样鲜艳的血液不知什么时候就流进了我的血管里,让我接着继续流淌,让我接着活出一座山应有的品质和本分来。于是,在我不再叫南岳之后,我还是一如既往按照自己的本分做一座山,做一座跟我的前生一样纯粹的山,做一座无愧于一座山的本质的山。有霞在,有早霞和晚霞在,有我血液一样的早霞和晚霞在,我不在乎任何冠冕。
但是,有一段时间我非常孤独,一段很长很长的时间。我具体也说不清这段孤独的时间到底有多长,我只知道在我最孤独的时期,只有霞陪着我,只有霞从早到晚地陪着我,只有霞忠贞不渝地陪着我。
后来就来了一个叫李白的诗人。其实,李白也不是特意来看我的,他是在朝廷混得很不如意的时候走出金陵,一路喝着酒泛着舟出来散心的。这一年是唐天宝七年,李白在他神游的江面上突然就看到了我,然后突然就觉得有必要跟我说说心里的委屈,心里的愿望,就像我经常跟我的霞说点什么一样。于是,他就很冲动地写下了一首有点意气用事的诗歌《江上望皖公山》,其中的一句是“待吾还丹成,投迹归此地”。我觉得他这句诗不像在讨好我恭维我,更不是喝醉了酒的信口开河。于是,我也意气用事地开始等他。我就那样足足等了两年,终于等到了在各地游山玩水回来的李白。他返回来的时候确实在我这里住了好些时日,可他终究又回到了那个看不到霞的深宫大院。虽然那时候有个叫安禄山的男人正在发动一场权力争夺的血腥游戏,虽然那时候的唐玄宗已经命令高力士缢死了那个叫杨贵妃的绝色美女而出逃蜀地,可李白在我这里小住了一段时间后还是回到了那个看不到霞的深宫大院。他是李白,他要做回自己作为诗人李白的本分,这也是他的品质注定的选择,我不能久留他也不敢久留他。只是,李白看不到霞一定是很难受的,李白看不到早霞和晚霞一定是很烦躁的。但他确实没办法看到,他的霞都被一种王权的气焰挡住了,他的霞都被那场战乱的硝烟遮蔽了,他的霞都被他自己锁在了一座深宫门外。所以,他也是孤独的。
我虽然很孤独但我并不寂寞。我的身边我的周围到处都是声音,到处都是鸟的声音水的声音树的声音花的声音甚至石头的声音,我能寂寞吗?是的,一切有生命的物质都是有声音的,石头也有生命所以石头也是有声音的。有些声音你们是听不到的,只有我能听到,因为那些声音是专门发出来给我听的,因为那些能发出声音但你们却听不到的物质,也很迷恋霞,也很迷恋早霞和晚霞,也有像霞一样鲜红的血液始终在内心流淌。
可是,在这种声音的包围中,在这种声音的巨大磁场里,我虽然并不寂寞可我还是总是被孤独封锁。这一点我和李白非常相似。他在那么热闹的宫廷里的孤独,他在日夜歌舞升平的喧闹宫廷中的那种孤独,跟我的孤独几乎一脉相承,所以他才那么想跟我在一起。我很感激李白让我在很短的一段时间里赶跑了孤独,可他一走我就更加孤独了,我就在一种由密密麻麻的声音制造出来的喧闹里更加孤独了。
帮我排解孤独的人中,还有一个叫苏东坡的诗人。当然,苏东坡与李白不同,他虽然早就听友人说起过我,可他似乎总是找不到一个跟我谋面的合适机会,似乎对我一直就只是处于暗恋状态,直到元祐八年(1093年)才终于跟两个友人一起出现在我面前。他出现在我面前的那一刻,我的头顶上正好绽满了霞,是早霞还是晚霞我当然记不清了,但苏东坡出现在我面前的那份虔诚却给我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然后,一直到苏东坡六十岁那年被发落到舒州做了一个团练副使,我们才真正有缘经常促膝交往了。而且,他还想过要一直陪伴我到他生命的最后一朵夕阳凋谢的时候,可他最终还是因为太多的无奈没有留下来,而是像李白的离去一样,只留给我短暂相聚后更深的孤独。
几乎紧随苏东坡而来的黄安石,除了早在他三十多岁的时候在舒州做通判那三年经常上山看看我,跟我说一些有用和无用的心里话和家常话,后来也一直跟我保持着若即若离的时空距离。他的官做得比苏东坡要大一点,跟我分分合合也是身不由己。但那三年,黄安石确实让我从没有过孤独感。这让我发现了自己一个最大的依耐性——我喜欢跟文人和有文化的事物相依相伴。脱离了这些,哪怕我身边多么热闹,我也会陷入孤独之中不能自拔。
别人都叫我天柱山,其实我还有很多绰号,潜山、皖山、万岁山、古南岳,这些都是我的绰号。我不在乎别人怎么叫我,我只在乎我的身边还有不有霞,还有不有我迷恋了几千年的早霞和晚霞。
可别人来看我并不是来看我身体内外的霞的,这一点我非常清楚。所以,我必须平静从容地让他们按照自己的期望和心愿来看我,不管他们想看到我的什么,都是有他们的道理的。但我还是一如既往地迷恋着我身体内外的霞,迷恋霞的色彩,迷恋早霞和晚霞的色彩,迷恋她那像血液一样的色彩。
所以,相对而言,三祖寺可能更加懂我,更加懂我的心思,更加懂我对于霞不可救药的迷恋。因此,她就用霞的色彩照耀着我身边的这片天地。于是,红墙黛瓦的三祖寺,总是给我一种霞的纯粹,总是给我一种鲜活血液的流动感。不管道教还是佛教,其教化的终极本质就是帮人清洗血液里的污垢和杂质,让流进心脏流进躯体流进每一个器官的血液更加纯净更加畅通。所以,三祖寺也是很迷恋霞的,因为她肩负着用霞一样鲜艳干净的血液激活众生的躯体与精神的使命。
不要怪我对霞如此固执的迷恋,更不要害怕走近我。我对霞的迷恋,都是源于我对流淌着霞一样鲜红血液的众生的迷恋。
母性的九寨
满眼铺天盖地的水,从时光的缝隙里奔涌而来,从天地的边缘奔流而下。
还在九寨沟的边缘,我就被这满眼的水色湮没。
湮没,洗沥的另一个语词。
肉身的湮没,只是表层的覆盖,这是我们几乎每天都在重复着的一件俗事。
内心的湮没,才是一种深度的洗刷。
我需要一种刻骨的清洗。
我需要用九寨沟一百零八个海子里的水来清洗自己。
我的皮肤,我的细胞,我的思维,我的欲望,我的血管,都需要一种清洗。
九寨沟,我怕我沾满尘埃的躯体和内心玷污了你的纯美。可我又如此渴望,渴望你冰与火的洗礼。因为,你的每一滴水都充满了母性。
我们在任何地方看湖,那湖,几乎都是在城市的边缘或者心脏里,都是在城市的噪音与喧嚣的包围中。
而九寨沟大大小小一百零八个湖泊,却散落在重重大山的胸口上,散落在万木密林的臂弯间。
在九寨沟看湖,还必须经历一场不长不短的行走,而且是向上行走,向前行走。
其实,我们几乎每天都在行走中。
但是,我们的行走,大多都是扶着欲望的拐杖行走的过程,那行走的步子,自然就多了几分负重与疲惫。
在九寨沟,我可以丢掉所有的拐杖。我是一个纯粹的旅行者。我的行走只是缘于一种抵达。
这种抵达,就必须要经历一种向上的寻觅。
我寻找的,是九寨沟的那一声召唤,就像小时候走失后,聆听母亲召唤我回家的那一声声呼喊。
在九寨沟的每一个海子边,我看到了她们不同的肌肤与容颜。
每一个海子,都是一道色彩的盛宴。
而水,又是她们最大的调色板。
只要你能想象到的色彩,这里都有。
但九寨沟的底色是蓝,无边的蓝,波动的蓝,翻涌的蓝,宁静的蓝,而且还是那种最经典的宝石蓝,那种用千年万年时光提炼凝结的万古幽蓝。
蓝,构成了九寨沟绝美的基调。有了这幽深无底的蓝,所有的色彩都随之而燃烧。
在火花海,我看到了一片水域里的火焰,看到了冰与火的两重世界,看到了热烈与冷傲的奇妙组合。
在九寨沟,五花海就是一座神海,圣海。
四季流淌的五花海,以她常年流淌的特有秉性,护佑着九寨沟子民的安康与荣昌。
五花海的水,就是满湖的圣水,她的每一滴水,都蕴藏着一道佛意。
站在长海的某个角落,我才似乎觉得真的抵达了自己。
长海的高度,长海的长度,都是我内心真正渴望抵达的境地。
那么幽蓝的海水,那么透明的海风,那么洁白的雪山,那么晶莹的冰川,那么纯净的白云,那么高远的碧空,犹如天国,却在人间。
在九寨沟,天堂与人间,只隔着一道门槛。
在九寨沟,天堂是水做的,人间也是水做的。
与十九个儿女相依相伴的树正群海,让我目睹了另一种奇迹。
那些站在水里的树木,很多都应该有一百岁以上了吧?他们应该是从还是一个孩子的时候,就站立在这片流水之中,开始他们漫长的守候了吧?一百年的时光有多久?一百年的寂寞有多深?一百年的等待有多远?只有他们知道。
一道道溪水从他们的脚下流过,从他们的心间穿过,然后飞越岁月的沟沟坎坎,化作一挂博大华丽的水帘,润泽你我,照彻人世的过往与枯荣。
树正群海,那些日夜站立在水中的大树老树,不就是贴身临近岁月之水的老人么?
万物如水,树正群海的老树们,站在水中,你们想告诉我什么呢?
我很羡慕那些沉睡在九寨沟海子里的树。
那些树真的死了吗?没有。
她们只是在长眠,或者躺在那里正在思考和静观人世的喧闹浮华。
她们就那样睡在九寨沟的心窝里,感受着这方神奇水乡的心跳。
那一方海水,不正是她们最宽敞的温床么?睡在如此柔软而又宁静的水床里,没有任何人和事物可以打扰她们的睡眠和梦想。
有如此纯净的海水喂养着她们的灵魂,她们能死吗?
在诺日朗瀑布前,我弯下身子,伸出手指,用一种足够虔诚的姿势去触摸那被飞流冲洗着的钙华石壁。
我感受到我的指尖律动着一种来自一万年前的某种波涛,它们像电流,更像一种爱情的热度。
时光在我的指尖流淌。我在时光的流水中飘荡。我成了一块坚冰吗?我成了一把流沙吗?我成了一棵杂草吗?在此刻,我真的很想成为这些物质中的一部分。我真的很想跟随它们在这万年的时光内部翻滚,摔打,旋转,奔走。然后,一点一点被钙化,被钙化成哪怕一粒微小的颗粒,跟这海水里静坐着的钙化物一样,晶莹剔透,雅洁纯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