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愿为你而死》
来源:文学报 | [美]F.斯科特·菲茨杰拉德 2019年01月25日09:24
《我愿为你而死》是F.斯科特·菲茨杰拉德最后一批存世的、从未出版过的短篇集。
书中收录的十八篇故事有短篇小说,也有电影剧本。有些真正地散轶了,直到近年才重新出现。但从某种程度上说,所有的故事都曾散失:散失在菲茨杰拉德20世纪30年代中期的困窘境遇中;散失在当时编辑的不理解与不接受中,使读者无缘一见。在本书中,读者将会看到菲茨杰拉德对争议性主题的涉猎,比如他笔下的年轻人,比现实中的年轻人更大胆、更百无禁忌。而且,即使在急需用钱和评论的时候,菲茨杰拉德也不再迎合编辑的需求,拒绝修改,转而将作品雪藏。
整整一个时代,读者与编辑对他的期待都是标准的罗曼司。他想要“开掘一口新井,重寻一条水脉”,而不幸的是,只有很少数人欣赏他做的这番努力。这些故事所展现的,不是“一名忧伤的年轻人”虚添年岁、囿于自己刚刚创造的黄金时代,而是证明了他如何走在现代文学前沿,无论现代文学的发展有多错综复杂且富于实验性。本版节选自其中同名作品。
1
技术员史华兹正试图帮助罗杰回忆——突然,他悄声断定:
“那是德兰努科斯!想起来了吗?”
“就是他,”罗杰道,“就是这个人。‘自杀卡利’。”
“他干啥了?”阿塔兰塔问,“自杀?”
“对。他闹的就是这出。”
“我是说,他真的企图自杀了吗?”
桌边的人们都微微向彼此躬了躬身,虽然那个男人离得很远,并不会听见。罗杰娓娓道来:“事情是倒过来的。他的女朋友们自杀了——或者说,打算自杀。”
“就为了那种男人?为啥?他几乎就是个——丑八怪。”
“哦,也许是床上功夫好吧。反正有个姑娘坠了机,留下一张纸条,另有一个姑娘——”
“还跟两三个人同时纠缠不清啊,”史华兹插嘴道,“这故事真棒。”
阿塔兰塔若有所思。
“我只能想象为爱去杀一个男人,实在想不出会为爱自戕。”
午饭后,她跟罗杰·克拉克沿着湖滨拱廊穿过橱窗里布置着山里人编织和雕刻的小工艺品,以及产自大烟山国家公园的不太贵重的石头的小店——最后走到了邮局那里,他们站住,盯着湖水、群山还有苍穹。此刻的景致饱满动人,山毛榉、松树、云杉和香脂冷杉,大片大片地辉映着变幻不定的日光。这座湖就像一个姑娘,被唤起并荡漾着鲜艳的红晕,应和着蓝岭壮丽刚猛的气质。罗杰看着半英里之外的奇姆尼岩。
“明天早晨我要试试从飞机上拍很多镜头。我要绕着那根石柱子转圈直到把柱子绕晕为止。所以穿好你的拓荒服去那儿准备好——说不定我能意外拍到点好镜头。”
那可以算作命令了,因为罗杰实际掌控着这支远征队;普劳特只是个挂名领队。罗杰十八岁的时候在法国就靠空中摄影的本事吃饭了——有四年时间,他在好莱坞是这行里最顶尖的。
阿塔兰塔喜欢他胜过此生见到的任何男子。此刻,当他用轻柔低沉的声音又问了她一些话,一些他之前已经问过她的话时,她的回答一如既往。
“但是你对我的喜爱还不到要跟我结婚的地步,”他反驳道,“我已经走在衰老的路上了,阿塔兰塔。”
“你才三十六嘛。”
“已经够老的啦。难道我们不能考虑一下结婚的事吗?”
“我不知道。我一直都在想——”她迎着灿烂的阳光,望着他,“你不懂,罗杰,但是我一直那么卖力地工作——我总觉得自己还想先享受一下生活。”
片刻之后,他不带一丝笑容正色说道:“这是我第一次听到你说出这么可怕的话来。”
“我很抱歉,罗杰——”
但是惯常的喜悦表情已经回到了他的脸上。
“德兰努科斯先生往这边来了,看他真是一脸倦容啊。我们去拦住他,看看你能不能让他栽个跟头。”
阿塔兰塔收回了注意力。
“我恨透做职业负心女了。”
不过就好像是对她刚才回答的报复,罗杰朝着近前来的那人走了过去,要跟他借火。几分钟后,三个人就一起沿湖岸朝着酒店踱步而归。
“我看不出你们团队是干什么的,”德兰努科斯说,“你们身上没有度假的气息。”
“我们本来以为你是迪林杰,”阿塔兰塔答道,“现在无所谓了。”
“老实说,我正在隐藏身份。你们有没有试图隐藏过身份?感觉太糟了——我开始明白,他们为什么出现又不继续追踪了。”
“你是个罪犯?”
“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我正在逃避一起民事诉讼,只要他们的传票没有送到我手上,我就没事儿。有一阵子,我躲在一家医院里,但我身体太好没法一直待在那里。现在给我说说,你们为什么要去拍那块石头吧。”
“很简单,”罗杰回答,“在这部电影里,阿塔兰塔要饰演一只不知道在哪儿筑巢的雌鹰——”
2
“闭嘴,蠢货!”她转向德兰努科斯说道,“这是部拓荒者电影——是讲印第安战争的。女主角要从奇姆尼岩那里释放信号,差不多这么个意思。”
“你们会在这儿待多久?”
“要看我的工作进展如何,”罗杰说,“我用的应该是一台老掉牙的摄像机。再在外面待一会儿吗,阿塔兰塔?”
“你觉得我该进去吗,还是必须——在这样一个晚上?”
“好吧,你和普劳特八点钟要上那块岩石——最好不要一口气爬上去。”
她跟德兰努科斯坐在一艘搁浅的木筏边,此时夕阳的余晖碎成一块块粉色的拼板,又逐渐溶入西方的幽暗中。
“如今所有事情节奏都那么快,好奇怪啊,”德兰努科斯说,“就像我们,突然坐在这湖岸边——”
——他是一个做事麻利的人,她想。
但是他疏离的语气让她放下戒心,她更加切近地望着他。他的外表朴实无华——只有双眼大而明亮。他的鼻子有点儿侧弯,使得他从一个侧面看上去有副幽默的表情,而从另一个侧面看上去却神态戏谑。他身板单薄,胳膊细长,有一双大手。
“——一座没有历史的湖,”他继续道,“它应该有段传说。”
“它有个传说的,”她说,“有个印第安姑娘为了爱情在这里自沉——”看着他的脸庞,她突然住嘴不说下去了,“——不过我不太会讲故事。我刚才听你说,你有阵子进了医院?”
“是的——阿什维尔的一家医院。我得了百日咳。”
“什么?”
“哦,各种荒唐事都在我身上发生了。”他换了话题。
“你的真名就叫阿塔兰塔?”
“是啊,我出生在那儿。”
“这名字真可爱。让我想起了一首伟大的诗,《阿塔兰塔在卡吕冬》。”他悲伤地背诵道:
当春之猎犬循着冬之踪迹,
草地或平原上的月份之母啊,
在阴翳或多风之地,
铺满瑟瑟枯叶还有潺潺雨丝。
(《我愿为你而死》[美]F.斯科特·菲茨杰拉德/著,方铁/译,中信出版·大方2019年1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