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如老酒(散文)
来源:文艺报 | 秦顺福(土家族) 2019年02月12日10:06
春节来了,对故乡的眷恋又浓了许多。留在记忆深处的童年时光,如同金子般闪亮,不曾因岁月流逝而变得模糊。城市的喧哗与浮华,常常让我的思绪不由自主地回到故乡的怀抱。
我的故乡有一个颇富诗意的名字,叫绿草湾,但我从小就不太明白这个名字的含义。绿草湾在渝东南石柱县王场镇一个群山连绵的半山腰,而且是在一个突兀的山嘴上,根本看不到一丝绿意,更说不上遍地绿草,也看不到湾在哪里。村前村后都是山坡,很难看到一块平地。我曾听说二叔家杀过年猪,刚把猪毛刨光,几个男人正要把猪挂起来,不料,一失手,猪掉到地上,骨碌碌滚下坡去,一直滚到对面山脚下。几个男人用了一个多小时才把那头猪抬回来,累得大汗淋漓,上气不接下气。
故乡很偏僻也很贫穷,我曾拼命想要逃离故乡。因为太穷,村子里有不少光棍,有一家三代都是光棍的,原因很简单,穷得留不住女人,女人把孩子生下来后就悄然离去,再也不回来。我18岁那年高中毕业回到村里,有好心人给我说媒。作为全村惟一的高中生,那些姑娘很羡慕我能够上学这么久,但她们也很现实,给媒人说:“人倒是不错,可那地方那个样子啷个过日子嘛?”我听了这话很心酸,觉得自己如果不走出去,就会加入光棍行列。说不定我比他们更惨,毕竟他们具有在农村生存的基本能力,而我却高不成低不就,甚至有可能成为孔乙己似的人物,无法承受这种繁重的劳动和精神上的绝望。于是,我只能决绝地走出去。
当我经过多年的艰难打拼,终于如愿以偿地在城市落地生根,儿女绕膝,事业小有所成,也慢慢习惯于城市的生活方式时,突然有一天,一个隐藏于我灵魂深处的幽灵跳了出来,与我默默对视,让我重新审视和反思自己,进而坐立不安,甚至魂不守舍。这个幽灵就是依附于我灵魂深处的那份故乡情结。这些年来,我忙于打拼,把它给锁住了,但现在它又不自觉地冒了出来。
其实,对于绝大多数离开农村而后来成为城市人的农家子弟来说,这份挥之不去的乡愁是相同的,对故乡的那些美好记忆也会时时萦绕于心,那满山满河留下的欢乐情景无时无刻不在撞击我们的心灵。
对故乡的眷恋,如同一坛窖藏已久的老酒,让我陶醉,让我痴迷。我常常在梦里回到故乡,梦里的故乡依然是儿时看到的模样。村东头的黄桷树枝繁叶茂,遮天蔽日;村子外,茂密的桃树林,满树桃花,绚丽多彩;一湾清澈见底的河水,在春日的阳光下,波光粼粼。还有小河两边连绵的山坡,每当夏收时节,满山满坡都是金灿灿的麦子,一望无边,仿若一片金色海洋。
如今,村子四周的山坡上到处是成片的树林,在早些年退耕还林中由耕地变成了葱郁茂盛的山林,再也看不到昔日麦浪翻滚、玉米金黄的场景。一条乡村公路在树林中穿过,自村口通到五六公里处的背垭口,再连接背垭口那条老公路通到场镇上。
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一有空就独自驾车300多公里回到故乡。其实,老家已没什么人了,父母早已逝去,大哥大姐都搬到场镇上去了,村子里的房屋也都被推平变成耕地。我回去纯粹是为了却那份挥之不去的故乡情结。虽然通了公路,但我每次回去都把车停在大垭口,然后刻意寻着那条早已被荆棘杂草遮掩的小路朝已不存在的村子走去。我不停地在记忆中捜索:这里曾经是一道坡,坡外长着成片的桐子树,树上开满紫色的或白色的花;那里曾经是一片茂密的山林,斑雀、野鸡在林子里扑棱棱地飞,咕咕咕地叫,路上碰到村里的大叔大婶,隔着老远就相互亲热地打招呼,遇到童年一起长大的伙伴还相互亲昵地喊着对方的小名……如今,看不到也听不到那些萦绕于心的乡情乡音了。
每次回去,我都会在故乡的山岗上坐一坐,在干涸的河床边遛一遛,然后到父母的坟前抽支烟,用心跟父母说几句话。我痴迷地感受故乡温柔的山风,它轻拂我的身体,如同儿时躺在母亲温馨的怀抱,静静享受那份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