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统文化元素在当代文学中的妙用
来源:文艺报 | 李雪 2019年03月04日08:45
文化是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灵魂。古往今来,世界各民族都无一例外受到其在各个历史发展阶段上产生的精神文化的深刻影响。历史和现实都表明,一个抛弃或者背叛了自己历史文化的民族,不仅不可能发展起来,而且很可能上演一幕幕历史悲剧。今天,我们要实现民族复兴的伟大梦想,离不开民族文化所激发的强大精神力量。而要发展好自身文化,首先就要保持对自身文化理想、文化传统的高度信心,保持对民族文化生命力和创造力的高度信心。
对当代中国来说,文化传统至少包括三个源头,即5000多年文明发展中孕育积淀的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党和人民伟大斗争中孕育的革命文化,建设、改革中形成的社会主义先进文化。这些中国文化体现着中华民族世世代代在生产生活中形成和传承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审美观等,其中最核心的内容已经成为中华民族最基本的文化基因,已经融入了中华民族子子孙孙的血脉之中,成为中华民族最深层的精神追求和精神标识,具有穿越时空、超越民族、跨越国家的独特魅力和深厚底蕴。包括文学在内的文化建设大力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目的就是坚定文化自信,在新的时代条件下实现中华文化的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从而“以古人之规矩,开自己之生面”。不少优秀的当代文学作品就妙用了中华传统文化因素,为铸就当代文学的高峰贡献了智慧和力量。
对优秀中华传统文化精神的传承是当代文学的一条主脉。几千年来,中华传统文化对中国人道德修养的熏陶是显而易见的,以儒家为主的儒道释文化已深入中国人的风俗习惯和日常生活中。但自五四运动之后,我国文学发展受外来影响日益加重,接受外来文化思想,弱化本民族的传统会导致文化的“无根”状态。当代作家内心深处的文化自信和文化自觉,使中国当代文学在中华民族伟大复兴中发挥重要作用,其关键是借鉴传统文化元素以促进当代文学的发展。儒释道精神是中国传统文化元素的典型代表。当代小说既有诠释儒家思想的情节,又有对信仰佛教的人物解读,还有对道家风范的描写。陈忠实《白鹿原》中的核心意象“白鹿”象征着中国传统文化精神价值。扎西达娃的《系在皮绳扣上的魂》以人文宗教为背景氤氲历史感。央珍的《无性别的神》表现了佛教文化对藏民生活无所不在的影响。从汪曾祺的《受戒》、熊尚志的《人与佛》,可以触摸人性与佛性或冲突或融汇的主题。贾平凹的《白夜》采撷佛教故事中诸多文化意象,可以窥见作家以佛事对人生的象喻。范小青的创作所涉及的佛教主题,说明佛教对文学的影响,确实是一种普遍存在的现象。张炜的《你在高原》《独药师》《艾约堡秘史》等,都饱含着对以农业文明为底色的中国传统文化的钟情。刘斯奋的《白门柳》等作品还侧重于对宏观民族历史的描述,展现出作者对历史发展中文化载体的反思和“寻根”意识,表现出作家们致力于对传统意识和民族文化心理的深层次探求和扬弃传承。
同时,当代文学作品也十分注重对中华传统文化艺术元素的合理运用。张洁《从森林里来的孩子》中的笛声像一个新鲜、愉快而美丽的梦,《灵魂是用来流浪的》中残破、萧瑟的排箫声音渲染了墨非躁动不安的灵魂。贾平凹《废都》中周敏在古城墙上吹的埙声和庄之蝶听的哀乐让人印象深刻,《白夜》就是抚琴遇知音的故事。张炜《古船》中的笛声让人们很快沉浸到痛苦与欢乐的往事里。王安忆《小鲍庄》中唱古的调调以及叶梅小说《最后的土司》中新房唱祭祀歌、《花树花树》中的哭嫁歌、《黑蓼竹》中咚咚喹和民歌《龙船调》等,都产生别具一格的审美韵味。传统音乐元素以其极富象征性的背景赋予了中国当代小说或是阔大幽远、或是精致圆融的境界。中国诗歌和绘画美学讲究“诗中有画,画中有诗”的艺术胜境,因此,当代小说对意境的构筑,往往借鉴了诗歌和绘画艺术的某些经验。如以情景交融、神与物游的虚实相间笔法创造美感境界,在浓重的诗情画意中给读者以丰赡的生活实感和生活韵味。杨显惠的《爷爷、孙子、海》里旖施多姿、时时变幻着色彩的海湾美景,孕育了祖孙诚挚情谊和美好心灵,在诗情画意中描画人物形象,增强生活的真实性和艺术美感。彭见明《那山 那人 那狗》将老乡邮员留恋山村的山水,默默告别乡亲,吻别伴随9年的大狗,这几组画图构成了山有情、人有情、狗也有情的叠象意境,揭示了主人公丰富的感情世界。从纷繁变幻的生活景象中摄取富有典型性的“一刹那”物象,来构筑情景相融的生活画面,以创造美的艺术境界。
此外,中国传统文化元素中的文物古玩、弈棋、戏曲、书法乃至武术等的灵韵在当代小说中也得到有效秉承。刘醒龙《蟠虺》中的青铜器曾侯乙尊盘从曾侯乙尊大墓被挖掘出来的那一天起就充当了伦理道德的工具,探测并审视当下世俗社会中人性的痼疾。王安忆《天香》写一项女性的刺绣工艺“天香园绣”从产生到天下绝品的境地,又回落流出天香园与世俗民间相连。一物之兴起流转,关乎历史的大逻辑,也感应天地“生生”之大德。阿城的《棋王》借棋写出了中国传统道家文化的精髓。储福金的《黑白》借助棋路、棋力、棋势和棋境等围棋文化,描绘出中国传统文化和由此孕育出的文化人格。有的作品还涉及戏曲文化和饮食文化,呈现了一幅较全面的传统文化图景。书法与武术在中国传统文化中皆是一种内涵修养、外现功力的技艺,汪曾祺《鲍团长》《子孙万代》等把书法、篆刻等艺术元素大量运用到小说创作中。京剧与满族有着极为密切的联系,因此,清贵族后裔叶广芩的创作也因京剧元素的运用显得新鲜、独特,具有传统文化的雅致脱俗之气,如《豆汁记》《玉堂春》《三岔口》《三击掌》《盗御马》等;此外她还有反映中国传统文化的建筑、中医元素的小说,如《全家福》《黄连厚朴》《后罩楼》等,这使她的小说创作带有一定的文化寻根意义。传统文化元素在当代小说的应用,不是对传统元素简单的移植,而是提炼了传统文化精髓再巧妙地融入到作品中,使传统文化元素与当代小说完美结合。
哪怕是号称自由生长的网络文学对传统文化因素的借用也是比比皆是。虽然大量网络写作为了博取眼球,对传统文化因素的运用存在浅表化、娱乐化、生硬化等不良现象,但也有少量优秀的网络文学作品,较好地传承和推广优秀传统文化,比如影响较大、反响不错的《琅琊榜》《后宫·甄嬛传》《风起陇西》《回到明朝当王爷》《斗罗大陆》《斗破苍穹》等。尽管这些作品大多具有鲜明的后现代风格,在讲述故事时多采用了新历史主义的创作观念,但作者们利用 “引用”“仿作”“用典”等手法对古典诗词进行化用,让网络小说装点出古典美学的气质,使原本显得轻浅的网络文学增添了一份独特的古韵,并朝着雅化和经典化的方向前进。当然,网络文学要达到习近平总书记要求的经典那样饱含有隽永的美、永恒的情、浩荡的气,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古今中外的文学经典作品几乎都是对传统文化底蕴和优秀基因的创造性继承和发展。但要做到这一点,绝非易事。网络文学更是如此,这需要网络作家们对传统文化元素广泛涉猎和用心体悟,在思想层面上通过对“儒释道”为主的中国传统哲学的深化理解,在语言层面上巧用蕴含中华审美精神的中国诗、词、曲、赋、小说等文体的语言特色,并主动内化为自己的文化血脉,同时也离不开受众的有序参与、积极引导和审美把握,共同为传统文化融进当代文艺生产生活、提升全民族文化审美素质不懈努力。
对英雄主义的描写和弘扬是当代文学的一条鲜明的红线。从古至今,我们的文学作品从来没有缺少对英雄的赞颂,礼赞英雄从来都是文学创作的永恒主题和最嘹亮的主旋律。我们大家熟知或公认的经典人物和经典作品,都对英雄主义情有独钟。从女娲补天、后羿射日、夸父追日的神话传说,到苏轼、辛弃疾、陆游、文天祥、欧阳修等人的经典书写,他们的笔下流露出的“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政治抱负,“位卑未敢忘忧国”“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的报国情怀,“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浩然正气,“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献身精神,都充满了无穷的力量。再到当代的《红旗谱》《红岩》《亮剑》《平凡的世界》等文学作品从叙事到抒情,不管是对普通人的书写,还是对英雄群体的描述,都洋溢着英雄主义情结。当然,当代作家对传统英雄主义弘扬的同时,也投以现代视角,对传统儒家文化的时代价值给予了全方位解读。例如《沉重的翅膀》《骚动之秋》《都市风流》《英雄时代》《湖光山色》等茅盾文学奖的获奖作品,基本反映了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社会主义现代化进程中的种种问题与矛盾,突出具有现代性价值的新时期英雄人物改造内心世界与现实社会的困惑与努力。张洁的《沉重的翅膀》描写了改革开放初期,曙光汽车厂进行整顿改革的故事,作家借助新旧文明、制度的碰撞与冲击,塑造了郑子云这一“实干家”的英雄形象,同时对改革初期国家政治、经济、社会面貌也给予了生动展示,具有时代的代表性。柳建伟的《英雄时代》描写的是十五大前后,国家组织计划司副司长史天雄积极进行社会主义道路探索的光辉历程。无论是郑子云还是史天雄,其精神力量都足够强大,在面对选择时,他们饱含英雄情结的信念从未动摇过。哪怕是《白鹿原》和《秦腔》中的主人公因为特定的历史环境,其价值观不断被历史事件冲击,导致主人公追求英雄之路变得更加波折,但他们内心仍然希望借助时势和自己的努力来换来幸福安宁的生活,其本质上也是一种不甘随波逐流、勇做时势英雄的价值追求。正是从这个意义上看,英雄主义是一条粗壮的红线,有力牵动着各种积极进步的文艺思想力量推动中国文学不断向前发展。
文运同国运相牵,文脉同国脉相连。习近平总书记指出,任何一个时代的文艺,只有同国家和民族紧紧维系、休戚与共,才能发出振聋发聩的声音。因时而兴,乘势而变,随时代而行,与时代同频共振是文艺的规律。当代文学要为民族国家和社会现实需求服务。深刻全面理解中国文化传统,清晰认识现代生活方式,敏锐把握人民大众的审美趋势,在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的原则指导下,自觉化用中国传统文化元素,真正做到在传统和现代的交融中坚守民族文化立场和理想,用中国人独特的思想、情感、审美去创作属于这个时代又有鲜明中国风格的优秀作品,为我们的人民昭示更加美好的前景,为我们的民族描绘更加光明的未来,当代作家艺术家责无旁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