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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文学》2019年第3期|安谅:巴黎的恶之花(外一篇)

来源:《上海文学》2019年第3期 | 安谅  2019年03月13日08:49

巴黎的艳丽和浪漫,是世人皆知的。我对这座城市的欣赏乃至仰慕,也是发自内心的。不过,在这篇短文里,我不想用华丽的辞藻,去赞美巴黎的无穷魅力,而是如实地记述发生这个城市的,与善良相悖的若干事例,这也是我的亲身经历,是人性之恶在现代巴黎的潜滋暗长,并且呈现某种程度上的泛滥。

五月,原以为是一个美妙的季节。在踏上巴黎土地的第二天,车在路上行驶,就碰上了交通临时封道的情况。车辆排了有近百米路,道路宽敞,略具一定的坡度,看得见远处的路口,那是一群群年轻人,举着旗,排着队,迈着拖沓的步子,慵懒而又不可忽视地穿越十字路口,连绵不断。从北向南,所有的车辆都乖乖地趴在那儿,不急不躁,也不喊不叫,连按一声车喇叭都没有。像自家温驯的狗儿们,静静地注视着主人旁若无人地溜达。这一堵,就是大半个小时。据说,这是人家预先在警局备案的线路,警察都在为他们一路维护。我们,还有多少人,因此耽搁了多少私事或公务。这也罢了,那天傍晚,我们在市中心的一条大街某家商店门口等候,一位旅居巴黎十多年的朋友早早出门来接了。忽然朋友来电,说本来快到这条大街了,但在路口被宪兵拦住了。我们尚未明白其中含义,就见大街上各类大小警车呼啸而过,一辆接一辆,阵势撼人,如临大敌。仿佛全巴黎的警车都出动了,还有数不清的面包车,装满了荷枪实弹的宪兵,像紧急奔赴一线一般的阵势。还是地陪告诉我们,是运输行业的工人在罢工游行。还说,这在巴黎是司空见惯的。罢工是一茬又一茬的。听说明天警察也要罢工,想要顺利出行,别寄太大希望了。果然,第二天警察们也迈着拖沓的步子,在通向协和广场的几条大街,缓慢而行。路人车辆驻足观看,也并不显得特别地讶异。据说,和其他罢工群体一样,警察也自有他们的诉求。这一次是因为社会对他们的执法有不公之议,他们愤而集体上街了。罢工如此自由,看似人性,其实某些危害也是不可估量的。好多次,我们这些异乡客只能改变行程,在街头踯躇。

在酒店,我把一摞早餐券塞在信封里,搁在床头柜上了。晚上公务回来,信封及餐券早没影儿了。床柜上下,犄角旮旯,都遍寻不见。不用说,一定是被打扫房间的服务员收走了。我这并非主观臆测,因为另一同伴也是如此遭遇,他也是坚信只有服务员会拿走。我们两人同时意识到,我们都忘了将小费放床头了。莫非服务员权当这就是小费了?

巴黎的偷盗之风,是猖獗之至的。早些年,我的一位同事,就在巴黎遭遇了一场智慧的“滑铁卢”。在一家时尚的服装店里,他正在衣柜前逗留,一位法国女郎走近了他,和他亲热地招呼。语言有隔阂,荷尔蒙的气味却无所阻碍。何况女郎金发碧眼,身材窈窕。我那同事也是美髯一哥,倜傥风流,所以当女郎挨近他,与他攀谈时,他一时沉浸在这法式的罗曼蒂克之中。但一转眼,美女飘逝。他还未回过神来,有朋友就提醒他了,他连忙摸摸上衣口袋,刚刚还鼓鼓的口袋,现在已完全瘪掉了。再四下搜寻那法国女郎的身影,却一无所获。懊丧加之悔恨,只能独自品尝并传为笑话了。

还有一拨同仁晚饭后步行回酒店,快要到了,迎面碰上一个法国男子热情地招呼:你们好!用的是中国话。同仁们自然也热情地回应:你好!用的是拗口的法语。男子说,我给你们表演个魔术吧。说罢,便在一位老兄面前手舞足蹈起来。有人眼尖:他拿了你的钱包。男人一笑:我是逗你们玩的。说完把钱包塞回了那老兄的手里。然后,又扭了几步胯,准备告退。又有人眼尖,发现那人手心里捏着几张纸币。于是团团围住,一阵斥责之后,那男子不得不摊开了手心,三张百元大钞赫然展露在他的手心。真是够狡猾的,这就是传说中的“高手”啊!

那天在奥特斯特,我们的一位于姓司长在一家店里,试穿一双皮鞋,他把随身携带的双肩包搁在地上了。也就这短短的五秒钟之内,他转眼之间,这双肩包就不知去向了。急告售货员了,他们也不帮找寻,打了电话叫来了一个箍着红袖章的人,那人把他带出商店,带至某一间屋子里问询。于司长要报案,那人说可以,要到警察局报案。还说必须要有护照原件报案,复印件不行。公务在外的护照,都是统一保管的,也不会随身携带。说是拿好证件,各地警局都可报案。这般一折腾,已过了大半天。双肩包里有价值上万元的照相机、手机,还有一些来时兑换的欧元美金。按中国导游的经验,报案也无济于事,这些基本上打水漂了。果然,到了当地警局,坐了十多分钟,也不见一个警员露脸。同仁中有人断定商家是内外勾结,而警察也是睁一眼闭一眼的。我不敢肯定,但也对此摇头叹息,这是在代表现代文明的大都市巴黎啊!

清早在酒吧门口集中,就被告知,大巴士堵路上了,又有哪个公会在闹罢工了。公务时间来不及了,我们只得大步流星,埋首赶路,还得护着挎包,时刻提防路上突然冒出的“高手”。

斯特拉斯堡的深水静流

从巴黎到斯特拉斯堡,是从繁华雄阔、熙来攘往的世界,进入了一个宁静有序、独具风韵的天地。这么说吧,巴黎如果说是一个纯粹的、颇具浪漫的法国女郎的话,斯特拉斯堡则显出一个不乏风姿,也保有几分静雅的西欧女子的性情。面对如此相似而个性又不无差异的姐妹,我一时喘不过气来,心也一时无法平静……算你猜对了,对她们我都仰慕惊叹,只是,我又理性地退后一步,想品鉴,也想分辨,她们美丽的特质。

是周末,街上商店都关着门,这是政府的强制规定,周末不得有一家营业,否则处以重罚。据说这是为了维护劳工的权益,也有说是保证市民在家休息。巴黎是如此,斯特拉斯堡也无例外。然而黄昏时分我们踏入这片土地,还是被街头的宁静震慑住了。行人稀落,车辆奇少,周遭安静得只听见我们自己的足音。有轨电车缓缓而来,我们纷纷避开让道,它却蜻蜓一般轻盈地停住了,这里并不见站点呀,我们左看右看,才明白它是在礼让我们。心一暖,赶紧加快步伐,跨过几乎与路面一般齐整的轨道。直到我们这拨人全都穿过了街道,有轨电车才重新启动,几十米后,缓缓停靠在有若干路人等候的站点。说实话,这辈子还是第一次碰上,有轨电车给我们主动让路。这也够气派绅士的了。

穿越城市的运河不宽,但河水清澈潺湲。河面是平静的,岸堤也毫无喧嚣之声。绕着运河的步道在绿草中延伸,此刻也静寂无人。驱车又到了莱茵河畔,河面开阔,蓄洪处则更显壮观,如一泓湖水,波平浪静,涟漪不起。水分明在流动,却听不到一丝喧响。周边的树木密密匝匝,茂盛葳蕤,景致美得纯净自然。这份从容雅致从何而来?

我在河畔站立了一会儿。我凝视着湖水,感觉这水流看似缓慢,其实水深而凝重,仿佛有意无意地在遮掩着什么,也在承受着什么,它似乎想融合什么,又未免艰难,但依然在坚韧地努力着。她的无声,是一种包容,也是一种执着。

从遥远处就看见了斯特拉斯堡大教堂的钟楼,它是单钟式的,没有巴黎圣母院一般的君临天下。这座哥特式建筑的门内门外,也不如巴黎圣母院那样摩肩接踵。但它的庄重肃穆,依然无愧于欧洲著名教堂之誉。红褐色沙岩筑就了这座教堂,也是法国人工匠精神的创造。其精致乃至神圣,竟连当年希特勒率部都怯步于此,难怪著有名篇《巴黎圣母院》的法国大师雨果,对斯塔拉斯堡大教堂自有非凡的评价:是集巨大与纤细于一体的令人惊异的建筑艺术。

不仅如此,在斯特拉斯堡徜徉,只要细加观察,你就会有更多惊喜的发现。老城中心,河流小桥相依,法式风情浓郁。人称:小法兰西。而位于市区的一个叫卡莫泽尔堡的中世纪建筑则完全是德国风格的木结构房屋,无声地表述着一种不可抹去的记忆。在斯特拉斯堡,法德风格建筑并存,令人充满遐想。原来,历史上,斯特拉斯堡就一直在法德统治的变换之中。这变换是战火和灾难,是百姓的不幸。在共和广场上有一座雕塑,一位母亲正悲伤地抚摸着她的两个儿子。他们都在战争中丧生。战争在法德两国之间展开。她的儿子,一位为德国而献身,一位为法国而捐躯。

斯特拉斯堡的建筑竟然并非巴黎一样纯粹。城市的外表下是两种文化在争奇斗妍。

小时候就读过法国作家都德的小说《最后一课》,原以为只是战争的来临,破坏了校园的宁静,中断了学生的听课。其实,是德国人重又夺回了对斯特拉斯堡的统治,法语将不再被允许学习和讲授。作为报复,当法国人又夺回了控制权之后,法语成为唯一语言,德语被禁止登入学堂。

莱茵河从瑞士发源,流经了德国和法国。这是无法割断的。当年瑞士一家化工厂发生爆炸,其污染影响到了德国,也一直影响到了已属于法国的斯特拉斯堡。此影响甚大,直到数年之后才终于消除。而这消除,若非几国联手,是不可想象的。所以联手和融合,应该是必经之路。

斯特拉斯堡终于走出了这条融合之路。从小的说,连道路上的标记都法文德文兼有。从大的说,欧洲议会在此落脚,欧洲联盟由此起步。

联手治理后的莱茵河,水清河深。水面下是奔流滔滔。

斯特拉斯堡更是一座混血之城,那里必然有碰撞,有喧闹,有妥协,也会有融合。

深水静流,也是一种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