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刊》2019年2月号上半月刊|秦立彦:它们是时间种下的刺,在每一个深夜都得到灌溉
来源:《诗刊》2019年2月号上半月刊 | 秦立彦 2019年03月18日09:08
最后一个秘密
一个从未当众打开的盒子。
每一个人都将见到它,
但见过它的人都已死去。
我们一代代积累着经验,
童年、老年、爱、恨,
堆满了各处庞大的图书馆。
但关于它并没有一句证词,
虽然它一直在我们中间,
而我们已眺望到宇宙边际。
它最古老,但永远崭新。
它的四周生出无数故事,
围绕着一个沉默的深井,
令人畏惧,又散发出吸引。
时间带来的变化
我们回想过去那些耀眼的欢乐,
然而当时它们并不耀眼,
甚至并没有欢乐之名。
时间改变了它们。
时间一秒一秒耐心打磨,
使它们获得了自己不知道的形状,
使它们变成钻石,变成黑暗中的火。
我们回想过去那些强大的痛,
当时的天空并没有塌陷,
当时的身体也没有一处伤痕。
时间改变了它们。
它们是时间种下的刺,
在每一个深夜都得到灌溉,
终于生出巨树一般坚固的根。
奇怪的战斗
我们鼓足勇气走上战场,
下定了决心,永不退缩,
然而并没有人跳出来,
向我们宣告他的名字,
战场上笼罩着一片沉默。
有时我们的敌人是天地,
然而天地像孩子一样无辜,
对我们并没有丝毫恶意。
有时敌人是缓慢的时间,
它注定是最后的胜利者,
我们看不到它,击不倒它,
我们无法阻挡它的清晨与黑夜。
有时,敌人是亲人,
他们在我们身上留下各种伤痕,
然而他们并不自知,
此时更需要我们的怜悯。
我们在沉默的战场上执刀独立,
奇怪的战斗一日日就这样继续。
名 字
每个人在出生的时候,
都郑重地得到一个名字,
是他的代码,他的标记。
两个陌生人相遇,握手,
类似蚂蚁的动作,
触摸彼此的皮肤,
然后交换名字——
我们最重要的信息。
我们将我们的孩子命名为
花朵、虎豹、鹰隼、高山。
我们给家中的猫和狗起了幼儿的乳名,
宣布它们为人类社会的附属成员。
当初,所有的动物都是亚当的宠物,
它们都来到他面前,
接受他给予的名字。
我猜想,并非每种动物派一个代表,
去参加这盛会,
而是亚当给每一只老虎,
每一条蜥蜴,
都起了不同的名字。
这占用了他很长时间,
尤其因为他的思路是笨拙的,
他的言语是生涩的,
但他并没有因此疲倦、变老,
他是神一样的,
在那个致命的错误之前。
然而他忘记了给每棵树起一个名字。
树比老虎更高大、更长久,
只因为树不能走到他面前来吗?
花朵无法一一命名,
它们太短暂、太奇特,
但树是不同的,
树一直都在。
第一株桑树、第二株桑树,
当我们这样说的时候,
两株桑树都受到了无形的伤害。
树应当以人为名,
——格兰特将军,谢尔曼将军——
还是应当名之以
高山、岩石、虎豹、鹰隼?
秋 虫
比一片落叶更早的,
是一只秋虫的声音。
它是悄悄到来的先行官,
然后秋天的大军即将降临。
昨晚那只虫鸣叫了一夜,
不知它在哪一片草丛里,
它的声音送入了许多窗口,
使静寂的夜晚更加静寂。
它不知道冬天的冰,
春风,春天的种种花朵,
但它的歌声里没有悲戚,
它的琴弦平稳而清澈。
人们叹息它短促的生命,
而它在草间专注地歌唱。
它不知道冰和花朵的存在,
所以它们并不会使它受伤。
三 国
孩子坐在床上摆弄着乐高,
听着电脑里播放的三国评书。
她和三国构成了一个封闭的世界,
她看见英雄们一个个扬威,死去。
她熟悉他们的武器、马、和每一句言语。
少年躺在村外一条没有水的沟中,
草戳着他的脊背,但他并无知觉。
他选中了那个安静的所在,
一个人听着大喇叭里播放的三国。
他一声不出,忘记了奔跑,伙伴,饥饿。
老人夜里在小区中慢慢行走,
袁阔成的声音从他的身体散出。
他的小播放器别在迟缓的腰间,
讲到孟获了,最有趣的部分已过去。
那没有关系,他准备从第一集重新开始。
贫困者
我们辛苦装饰自己的房间,
然而天空是最高远的屋顶,
它的装饰时刻在更换,
有时是朝霞,有时是群星。
我们计算自己的财产,
然而我们拥有的已这样多,
太阳照着我们,风吹着我们,
不需要向谁购买和租借。
我们感叹自己的孤独,
然而花,树对我们无端眷顾,
把芬芳和阴凉送给我们,
虽然我们对它们没有帮助。
我们本来是这样富有,
但为什么变得如此贫困?
一无所有的鹿睡在草原上,
比我们睡在床上更加安宁,
它醒来就睁开清亮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