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号哨位》采访手记(节选)
来源:十月杂志(微信公众号) | 王昆 2019年03月18日16:17
王昆,安徽淮北人,先后服役于某特种部队、步兵旅、警备区、侦察艇大队等,现役于联勤保障部队,历任战士、排长、副连长、指导员、副船长、登陆艇长等职,多次在大型军事演习中执行跳伞、潜水、野战生存、特种侦察等任务,在《人民文学》《十月》《解放军文艺》《文学评论》等发表各类文学作品200余万字。出版或发表长篇军事作品《终极猎人》《猎人日记》《我的特战往事》《UN步兵营战事》《六号哨位》五部。
《6号哨位》采访手记(一)
走进枣庄军分区一间普通办公楼里,一身戎装的韦昌进从办公桌后面走出来,与我握着手说:“上次劳你专程过来,却没能见上面,非常抱歉。”
为了融洽氛围,我说笑着:“好饭不怕晚啊,这不还是要来吗?”
和我之前主观想象的不同,眼前的韦昌进书卷气十足,甚至显得有点内向腼腆。这,哪像是枪林弹雨中呼喊“为了胜利,向我开炮”的那种威武不屈的“王成式”英雄?
我们相对而坐。我突然想到资料里说,韦昌进在战场上有一只眼珠被弹片打坏了,但并不知道是左还是右?我好奇地暗里观察着,分辨着他浓眉之下两只眼睛的不同。韦昌进见我盯住他的眼睛看,于是头往左偏了一偏,示意我坏的是左眼。好一个细心的韦政委!我干脆直接追击问道:“听说你当时在战场上手里还拿过掉出来的那只眼球?自己知道眼球保不住了……这,应该很痛苦吧?”
“我算是一个幸运儿。”韦昌进顿了一下,平静而真诚地说道,“我常常想起那些牺牲的战友,他们为了祖国的和平与安宁,献出了宝贵的生命……比起那些永远留在战场上的战友,我是多么幸运啊……我受的这点伤,留下的一只眼珠肉球,算不了什么。”
一种感佩,油然而生。我不由自主地朝他赞同地点了点头。
但英雄就是天生的吗?他们真的就不怕死吗?对于眼前这位活生生的当代英雄,我仍然是心怀许多困惑,想要一探究竟的。
韦昌进接着讲述,在那次守卫阵地的战斗中,当洞口被炸塌后,敌人冲上来在洞顶四处搜捕,而身负重伤、奄奄一息的他,意识模糊地想到了年迈的父母、想到了年幼的妹妹,甚至想到少年时期放的那头老牛。但这一切也只是一瞬间的闪回。
“那个时刻,根本没有太多时间去考虑这些。”韦昌进说,“我只是做出了一个哨位士兵应做的选择。”
……
其实,采访韦昌进,最初并不是我的选择。山东省军区新闻干事熊永岭从2017年底就跟我提过这个事情,但我却一直对于这个题材或者说这个“人物”没有“来电”。
2018年8月的某一天,我突然被网上一起关于英雄的争论吸引了注意力,“咯噔”一下子与这个当代“王成式”英雄的某种气息接通了。在铺天盖地的信息中我了解到,韦昌进在南疆自卫防御作战中荣立一等功,被中央军委授予“战斗英雄”荣誉称号,2009年入选“100位新中国成立后为国防和军队建设做出重大贡献、具有重大影响的先进模范人物”;2017年韦昌进被授予“八一勋章”,习近平主席亲自颁授勋章和证书。
韦昌进获得的部分荣誉证书(摄影:舒启东)
身为社会关注的英雄,又是已经走上一定职务的领导干部,一般都是韬光养晦的,特别是在社会风气有争议时很少抛头露面,韦昌进却不避网上流言的非难,挺身而出为英雄正名,敢于扛起社会正能量的旗帜,这样的行为表现跟一般的中庸风格大相径庭啊。我有些好奇起这个人物来。
在8月末的一天,我在熊永岭干事的安排下走进枣庄,开始为期一周的采访韦昌进。从北京乘高铁到济南,还要坐一段火车,再转一段汽车,才能见到这位采访对象。我喜欢这样深入腹地、有一定难度的采访体验,或许只有走到离大城市更远一些的地方,才能够采集到真正鲜活的素材吧?
与之前网上搜到的韦昌进佩戴勋章、英姿飒爽的宣传形象有些不同,在我看来,韦昌进甚至显得偏于文弱。我打量着他办公室的书橱与书桌,书橱里各类书籍,尤其醒目的是《毛泽东文集》。办公室墙面雪白干净,鲜有书画装饰,桌前的一架航海战舰模型就特别醒目了。韦昌进注意到我的目光停在模型上,淡淡一笑说:“我喜欢大海,希望自己能够保持最初的正义和勇气,像战舰一样在时代巨浪中勇往直前。”
听说韦昌进基本上是一个人在枣庄住着,妻子王萍和女儿韦舒怡就尽可能地在周末来这里陪陪他。我们到枣庄的当天,韦昌进的妻子王萍因为要上班回济南了,女儿韦舒怡刚考上南京政治学院读研究生,正在暑假中,还没有返校,也在枣庄陪着他。韦昌进正好有个紧急会议要去市里一下,我就得空提出先和韦舒怡聊聊。
主修马克思主义哲学的韦舒怡刚满23岁,是一个表面上云淡风轻骨子里却要强的女孩。对于父亲,她了解并不太多。正如2017年韦昌进参加中央军委颁授“八一勋章”仪式,习主席亲自颁授勋章和证书,回到家里后,韦舒怡只是很“轻描淡写”地问了父亲一句“见到习主席,都给你说了什么啊”,就不再问了。我明显感觉到,韦昌进对荣誉名利之类的淡然态度影响到他的女儿韦舒怡。想到韦舒怡的研究生专业,我故意问:“你这个马哲的高才生难道不好奇’八一勋章‘?”韦舒怡有些调皮地嘿嘿笑了,盯着我说:“有什么好奇的呀?我觉得很‘平常’啊!说不定以后我也会见到习主席的!”她把“平常”两个字的发音咬得比较重。
韦昌进被授予八一勋章(摄影:李刚)
对于韦昌进和他的家人来说,对于一切都应该拥有平常心。战争改变了韦昌进的命运。当初南边密林战壕里的那场惊魂厮杀,亲眼看见身边那么多战友无声倒下,韦昌进懂得了生命中最珍贵的价值是什么。
那份“不破楼兰誓不还”的豪情和战火纷飞之间的生死托付,让韦昌进一直背负在心。韦昌进讲到,2004年冬季,他找到了张延景的老家,第一次登门看望了当年战友的双亲。在滕州市张汪镇一个叫刘固堆的村子里,孤零零的角落里坐落着几间土房子,走进房间,迎面正堂的八仙桌上的泥壁上贴着张延景烈士的遗像和一张有些模糊的烈士状,看得出来是老人常常用手掌去摸抚那张纸状的情景;而那个无意说出的“二等功”证章静静置放在一角。木桌侧面有一张木床,卷着一顶陈旧得满是尘土的破蚊帐,这就是一对普通农村夫妇对一个永远不能再见的烈士儿子的全部守望。韦昌进咬紧腮帮,面对如此朴素沉寂的战友双亲,终是控制不住压抑多年汹涌而来的情感,大哭了一场。在张延景的遗像面前,看着年轻的战友抛下的一对年迈困难的双亲,韦昌进毫不犹豫地掏出了身上带着的全部的钱。虽然他知道这区区几百元什么问题也不能解决,但他也只能这样。韦昌进擦干眼泪,握紧老人的手问:“您二老还有什么困难吗?”老人抹了抹眼角,安慰地说:“谢谢你,孩子,我们没有困难。”当地武装部的人员告诉我说,老人对失子之痛久久无法释怀,对于政府提出的到敬老院里安顿晚年,也坚决不同意,只在家中守着儿子当年的遗照。这几年,随着各方救济力量的持续关注与跟进,老人的生活也在逐步改善。
韦昌进说,那次告别之后,自己心里沉重了好长一段时间,总是想起当年在哨位上,每逢出任务,年轻的战友们都要说一句相互的约定:如果我牺牲了,我的父母你得去看看!
每次回忆到阵地上约定的那一刻,韦昌进内心都煎熬着一种心痛的怀念。此后,韦昌进多次想去看望张延景的父母,但考虑到自己出现对老人思念儿子的刺激,也暗自作罢。韦昌进委托了当地武装部,要多关心,多关注,并把电话留给老人,让他有什么困难第一时间就打电话,但十年过去了,老人从没打过一个求助的电话。
当年与韦昌进一起入伍的枣庄籍新兵有很多,就任枣庄军分区政委之后,韦昌进让人做了一次摸底统计,一起参战的战友家庭中还有12户的父母健在。带着当年哨位上的誓言,带着青春年华生死与共的初心,韦昌进一一登门拜访。韦昌进说,或许这在不知就里的人看来可能没有什么实质意义,但对于曾经舍生忘死并肩战斗在炮火硝烟中的战友来说,无论活着的还是牺牲的,都是一份他人无法体会的特殊牵挂。
当我提出要去烈士陵园看望他当年的那些战友时,韦昌进第一个就给当年掩护他下阵地的战友李书水打了电话。李书水曾立过一等功,但因伤残复员一直在老家务农。
第二天一早,我们从枣庄乘车赶到滕州,经过刚刚收割的田野,秸秆农作物的香气和青草的芬芳在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气息。我们一边行驶,一边和李书水约定着接头地点,但几经周折就是找不到他说的位置。在偏僻的乡村道路上转了很久之后,坐在靠窗位置的我提醒说路边有个人一边跑步一边回头望,可能就是李书水吧。政治处干事伸头一看,脱口说:“可不是嘛?!跑步一蹦一蹦的,就是李书水!”
上车坐进副驾位后,这个老兵一股酒味,李书水笑着解释说中午来了客人喝了二两白酒。我说了句“要保重身体啊”,李书水一笑:“咱这身体没事,就是腿快报废了。”接下来的聊天里,我才慢慢知道,李书水的双膝膝盖都在战场上被打没了,怪不得看他跑步一蹦一蹦的。
歇下来,司机师傅给李书水掏烟,李书水说他不抽烟,玩笑着说这个优点还是战场赐给的。当年在6号哨位上,由于强烈的炮火硝烟,肺腔吸进大量呛人的烟尘,被救出后,连续三天吐出来的痰液都是黑色的。战争结束后,膝盖骨被打掉的李书水复员了。回到平静的故乡,李书水开始修复自己的战争创伤。那时候,他经常每夜不停地做噩梦,梦见战场上打恶仗,梦见被选为敢死队员。很长一段时间,李书水在家里不能听到炒菜炸油花的声音,更不能看油锅里炸起的那股烟气,总是产生幻觉,以为在战场上炮弹在附近爆炸。每次母亲炒菜,李书水就要往外跑,因此也终生戒烟了。
车子缓缓驶入烈士陵园。没有想到滕州烈士陵园是这么大的一片山林,建筑很庄严,我心里莫名地有些欣慰,但也默默地有些悲伤。李书水大步走在前面,沿山拾阶而上就是葱郁树林间的墓群。
李书水低头沉默着,一步步迈上石梯。我不由自主地慢下来,刻意给这位看似与普通农民无异的英雄战士留下一段独自消化痛苦记忆的空间。我放轻脚步,心怀敬意地跟走他身后,等待着。李书水脸上表情放松了一些,他感激地回头拍拍我的肩,并排往前走,开始了一段推心置腹的畅谈。
话匣子一打开,李书水就滔滔不绝,这老兵的故事正是我要寻找的线索“金子”。李书水知识水平不高,但却绘声绘色给我讲了他对韦昌进的“恨”与“爱”。
韦昌进担任泰安市军分区副政委期间,作为生死患难过的战友李书水找到他帮忙。原来,有一个战友的孩子大专毕业后想到部队当士官,想找韦昌进打个招呼。对于韦昌进来说,这真的不算什么难事,可能就是打个招呼的事,但韦昌进竟然直接拒绝了战友李书水的这个“普通”请求。为了这件事,李书水好几年都没理韦昌进。可是,韦昌进似乎压根忘了自己让战友李书水碰钉子的事,心里依旧惦记着那群老战友。
2014年下半年,国家出台了一项针对战时立过一等功的英烈子女优惠政策,这些英烈子女大学毕业后可以直接到部队入伍,享受和军校毕业生一样的待遇。韦昌进还牵挂着李书水,想到他的孩子差不多应该到了高中毕业的年龄。虽然两人已经不联系,韦昌进特地托人想办法找到李书水,尽快将这个消息及时告诉了他。后来李书水办好家里事情,去当面感谢那位中间人时,才明白原来韦昌进一直在默默惦记着这群老战友各个家里的事情。
王昆与李书水看望牺牲烈士墓碑
走进烈士陵园,天上下起了蒙蒙细雨,这或许是上天也知道我们对烈士的缅怀而流下泪水。不多久我们先行到达张延景的墓碑前,不远处就是张泽群的墓碑。
李书水在每个墓碑前以立正的军姿站着,一一深深鞠躬致意。
“每次来,韦昌进都要向老兵们鞠躬。不,我们老了,他们却永远是十九、二十岁。”李书水似乎是自言自语地说着。
这就是生死战友的感情,这就是生死战友的牵挂。
直到看望完了所有那场战争牺牲的战友,眼前这位满脸沧桑的老兵才不舍地离开。回去路上,李书水靠在椅背上紧着眉头,“现在有战友去反映问题,我个人来说是很不赞同的。”他摇摇头,叹息说,现在我们的生活真的很幸福了,吃穿住行都有基本保障,还要求什么呢?国家也有难处啊。“他接着感叹道:”我们共产党的干部队伍里应该有更多韦昌进这样的人,他们才能够为老百姓发声、能够为老百姓做更多的实事。”说完,他又陷入长长的沉默中,直到我们将他送到村子路口的便道上,他双腿膝盖僵直着,却麻利地跳下车去,向我们挥了挥手就转身大步离去。
《6号哨位》采访手记(二)
在枣庄采访的最后一天,我在韦昌进的办公桌上看到了一本厚厚的破旧不堪的《康熙字典》。看我有些疑惑,韦昌进讲了一个故事。
韦昌进上初中时,父亲曾经买过一本《康熙字典》,当成宝贝,整天锁在柜子里,不给他看,一直到高中毕业,韦昌进都没有见过这本字典。是什么原因,韦昌进到现在也说不清楚。在南京溧水采访时,我就这个问题专门问到了韦昌进的父亲,但老人只是嘿嘿一笑,避而不答。韦昌进说,这是一个家庭密码,也是自己生命里的一个密码,如果这个密码解开了,可能当初他就不会当兵了。当了指导员后,韦昌进曾经买了《康熙字典》,而且一读痴迷,至今还摆在桌子上。
韦昌进说,冥冥之中,当兵是他唯一的归宿。
“高中考大学?考了大学跳龙门?我可从来没有读大学走出农村这个想法。农村没有什么不好,我觉得在农村很幸福,完全没有那种自卑感,也从未觉得和城里孩子有差距。”
这一点,王萍的说法与之吻合。王萍说,平时下班或者周末的时候,韦昌进喜欢自己到菜场买菜,他总是选年纪大、看上去朴素困难一些的摊贩那里去买东西。他最爱和那些老人聊天,问他们家里房子盖楼没有,生活来源怎样,日子有没有什么变化,最担心什么。
韦昌进一家三口
一阵唠嗑下来,韦昌进有时会问王萍:“我怎么这么喜欢跟农民聊天呢?我怎么一见到他们就觉得亲近呢?”
王萍想了想回答他:“这说明了你自己在本质上还是没有变,还是一个农民啊!”
农民的本色就是朴实,这与士兵的本色相互通联。韦昌进说,他之所以要当兵,是为了开阔眼界,完全没有别的想法,甚至连考军校都没有多少想法。但是,正是这种不经意间的淡然,让韦昌进从一名普通的士兵成为一名军队的高级军官。有人说韦昌进的英雄名气越来越大了,但他却说:“当年参与战争的,每一个都是不应被忘记的英雄,我只是他们中间活下来的一个幸运的老兵,踏踏实实做人,永远守住一个普通战士、一个普通共产党员的‘6号哨位’。”
采访完韦昌进本人,我对同被埋在洞里的双目失明的战斗英雄苗挺龙充满仰慕。一周后,我几经周折赶往江苏扬州,在一个偏僻的街道上,我首先见到了苗挺龙的妻子陆才美,见到苗挺龙之前,我曾被他与陆才美的“旷世奇恋”吸引,总觉得美女爱英雄,这是一段时髦的佳话。但在采访苗挺龙的过程中,陆才美却道出了让我大吃一惊的秘密。
陆才美的哥哥陆彩宾是苗挺龙的同乡战友,时任九连九班机枪手。参战前,苗挺龙的母亲和陆彩宾的母亲一起去部队看望,因为陆彩宾所在连队招待所住满了,两位老人同住在苗挺龙连队,所以相互有了联系。
到达前方后,苗挺龙曾和陆彩宾在三塘乡见过一面,两人简单聊了几句,无非是倘若一方回不去,另一方一定要代为看望老人。在当时的气氛下,这种悲壮的情怀比比皆是。
1985年6月10日,陆彩宾在211高地争夺战中双腿被炸断。由于当时战事激烈,无法及时抢救,陆彩宾终因失血过多,于11日壮烈牺牲。
1985年9月17日夜里,李书水背着双目失明的苗挺龙脱离炮火硝烟的6号哨位,在几次昏迷之后,到达阵地野战指挥所,军医在查看伤情之后,在苗挺龙身上贴了一个胶带,把血型、姓名写在上面,随后苗挺龙被一路送下战场。
苗挺龙与妻子陆才美
在送回云南过程中,苗挺龙醒了,问这是哪里,随队的卫生人员对他说这是在天上。苗挺龙一愣,怎么在天上?卫生人员说:“送你回内地治疗。”
随后,苗挺龙被送往昆明空军总院。从飞机下来的时候,专家已在等待,检查伤口之后,专家说,弹片再深一点就完了。出了机场,苗挺龙就着急要吃的,而且点名要吃方便面,饿!连吃三袋之后,苗廷龙还不过瘾,但被医护人员制止了。
在医院里,全国眼科专家都告诉苗挺龙:“小苗,不要着急,半年就能看到了。”但随后多少个半年过去了,苗挺龙知道怎么回事了。
多年之后,苗挺龙回到老家医院治疗眼睛,医生看了以后说了句:“挖掉算了。”
苗挺龙大为震惊,问:“为什么?”
医生说:“你这眼睛坏掉了,属于外伤性视网膜网脱落,神经堵死,血管崩断,无法恢复。”
苗挺龙这才知道彻底不行了,以前的专家不过是安慰他罢了。
苗挺龙说,刚下战场那会儿,只要是声音他都惧怕。当然,这不是他一个人这样,几乎所有的战场伤员都有类似表现。有一次在病房,关门声稍微大了点,临床战友从病床上一跃而起,大喊了一声“放炮!”然后钻进床底。
1986年春节,苗挺龙战后第一次回到了家乡。他没有忘记牺牲的战友陆彩宾,用他的话说,“我一定要去看看他的家人,毕竟我还是活着回来了。”陆彩宾烈士的妹妹陆才美见到哥哥的战友来到家里,万分激动,但送走苗挺龙,陆才美脑海里翻来覆去地在思考一个问题,如果自己的亲哥哥没有牺牲,而是双目失明了,谁去照顾他的一生呢?
半年的时间里,陆才美和苗挺龙又见过几次面。当她向苗挺龙说出要照顾他的心意时,却遭到了苗挺龙断然拒绝。用苗挺龙的话说,就是“我不能耽误她一辈子”。但是,照顾苗挺龙一辈子的心愿已经在陆才美的心里扎下了坚不可摧之根。
4月,苗挺龙眼睛发炎,便不辞而别回部队医院治疗去了,这可急坏了陆才美。无巧不成书,天不负有心人,当陆才美打听到又一老乡兵回家探亲了而且不几日就归队,于是想千方百计说服此人答应带她一起回部队。陆才美的妈妈是一个深明大义的人,支持女儿的决定。
6月,陆才美跟随归队的战友一同踏上了淄博周村的火车,下了火车后,那个战士说;“姐姐,我只能送您到这儿了,前面到我营地还有很长一段路。”
此时已是凌晨1点多,心里有些害怕的陆才美还是没好意思说出来,故作镇静地说:“您就抓紧赶路吧,我自己能行的。”
面对一个第一次出远门的20岁姑娘来说,心里的胆怯是可想而知的。于是,陆才美就在火车站服务窗口询问去148医院的路。服务人员指着一座又远又高的山峰灯光处告诉她:“那个灯光就是医院的所在地。”
苗挺龙与陆才美的结婚照
陆才美走出火车站,就有出租车司机问她要不要打车,陆才美说道:“不用了,有人来接我,马上就要到了。”然后就一直向着那个心中的灯光走去。走着走着,两边的路灯越来越少,再加上村民家的狗叫声,陆才美心里不由得有些害怕了。真是有福之人不用忙,这时正好遇到两个下班回家的小姑娘,这两个小姑娘是当地人,就热心地指给她一条又安全又畅通巷路。到现在陆才美回忆起这段情景时,还连声感慨山东人热情豪爽的性格。
她的深夜到访还是给苗挺龙和他的母亲一个大大的意外,她的到来也使得医院的医生护士深表敬意。
陆才美对我说:“从那个深夜到访一直到现在就再也没有离开他的身边。”
(待续)